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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四章 将功赎罪

    北征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个定论,没错,是大胜。

    皇帝御驾亲征,杀突厥大可汗处罗,杀敌无数,因粮草不济,暂时退兵。

    对外就是这么宣称的,老百姓信不信无所谓,反正我信了。

    原本的罢朝三天,被延期了,实际上就是大兴殿的大朝会,改成了杨广在两仪殿的小朝会,参加的人不多,不足二十个,但里面没有杨铭。

    既然北征已经结束,那么接下来的头等大事,自然是灭火。

    半个大隋都点着了,不灭火不行,杨广还指望三巡江都呢,可是现在,他去不了。

    或者说,可以去,但是代价有点大。

    杨玄感这一次也是倒了血霉,已经在两仪殿跪了半个时辰了,其他人都是坐着,就他跪着。

    明摆着这是要背锅了。

    杨广是非常聪明的,他知道自己现在举行朝会的话,难免有一些不长眼的笨蛋站出来给他挑刺,所以要在小朝会上,提前将事情盖棺定论。

    那么杨玄感肯定跑不了,他什么时候把这个锅背稳当了,大朝会就是什么时候举行。

    但是他不认错啊

    所以才让他跪着嘛。

    “我说玄感,有错就要认,北征大事,确实是因为你的原因,才导致我们撤的太早,难竟全功,”御史大夫裴蕴道。

    玄感抬起头,直视对方:“遍地皆反,单是瓦岗贼众,就劫掠粮食达三百多万石,整条运河,全是劫粮的,我只是管督运粮草,剿贼的事不归我管,粮食我也送了,但是被劫了,失职算不到我的头上。”

    谁让你就一个人,负责剿贼的是一帮人呢?法不责众嘛。

    像玄感这种级别的,想扣帽子,你得让他心甘情愿,不能强迫,不然人家对外宣称自己是冤枉的,容易引起舆论哗然。

    先不说他是礼部尚书,你得看看人家的家族。

    其实这样的事情,明清时期的皇帝就很容易办了,大不了诛九族嘛,也诛不了几个人,但是玄感你诛不动,那是几万人。

    况且名义上,皇帝跟他们算是一家,都是弘农杨,你不能诛自己的族吧?

    历史上玄感造反,成为华夏史第一个被诛九族的,杀了三万多人,结果呢,人家弘农杨依然牛逼,不伤筋不动骨的,照样在唐朝吃得开。

    杨约也反驳道:“太子日日发令洛阳,督促玄感,玄感一一照办,从未延误发粮时间,至于半路上怎么回事,你得去问沿途那些太守,他们守着粮道运河,眼睁睁看着军粮被劫,到头来罪名扣在玄感头上,怎么?难道真的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吗?”

    他故意带出杨铭,就是保玄感,只要将太子牵扯进来,玄感就不好动。

    这一次,杨约可不愿意让玄感背锅了,我特么已经老了,家族全靠玄感,你们把他给我斗下去,我杨氏无人,岂不是任你们欺辱?

    裴矩这个阴谋家避重就轻道:“我大隋论罪,有八议,玄感单是议贵,便可赦无罪,杨公无需担心。”

    亲外孙是太子嫡长,就凭这一条,玄感的罪名也不会大到哪去,杨广不在乎别人,自己的亲孙子总不能不在乎吧?

    但是裴矩这句话,等于是在说,玄感确实有罪,只要他能顶了这个罪,皇帝也不会过重处罚。

    说白了,还是要往玄感脑袋上扣,但是玄感不能接,这是责任,等于北征不利要算在他头上,那可是要往史书里写的。

    杨约呵呵冷笑道:“玄感一没有谋逆,二没有丢城失地,三没有临战脱逃,本公自然知道他无罪,用不着裴公提醒。”

    这临阵脱逃,明摆着是在影射杨暕,于是杨暕怒道:

    “丢失军粮,如同丢城失地,怎么能无罪?陛下将如此大任托付玄感,他又是怎么做的?三四个月的供给都保障不了,怪不得都说玄感是个痴呆儿,就是让一个平民做督粮官,也不会比玄感再差了。”

    这话已经是非常难听了,玄感从小到大,最忍不了的就是痴呆儿三个字,为此他都跟自己的亲爹杨素吵过架,毕竟传的太广了。

    当时杨素这话,是说给杨坚夫妇听的,明摆着有藏拙成分,属于自谦自贬,结果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觉得,玄感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所以杨素后来才赶忙解释:吾儿不痴,但是已经没用了。

    一句话,坏了玄感一世英名。

    杨约顿时暴怒:“痴呆儿有何不好呢?没有心眼,没有诡计,做事直来直去,不会鬼鬼祟祟,行正大光明之事,虽痴,亦正也。”

    “无能之辈,辜负陛下信任,正所谓贤者在职,能在在位,一介痴儿,位列八座,真是个笑话,”杨暕冷笑道。

    杨约急火攻心,要不是对方是皇帝儿子,他绝对会派人阴了他。

    兄长若在,尔焉敢放肆乎?

    玄感内心叹息一声,只看今天在坐的这些人,大多是皇帝心腹,他就猜到这些人是铁了心要给他扣罪名。

    但是他绝对不能认,不单单关乎名誉,他要是倒了,裴家一定会落井下石,到时候茵绛和杨瑞他们,恐怕也会受牵连。

    历史向来如此,远了不说,旧齐高纬,也就是高玥亲爹,原配皇后,就是斛律光的女儿,斛律光被杀之后,高纬直接废了斛律皇后。

    他要是不行了,茵绛不是没有被废的可能。

    杨广一直没有说话,就是等着他点头呢,今天不点这个头,他想出这个殿门,可不容易。

    最关键的就是,太子不在。

    “臣请太子,证臣清白,”玄感无奈之下,只能是拖杨铭下水了。

    杨广终于说话了,一拂袖子道:“朕是找你问话,无关太子。”

    “陛下北征,太子监国,玄感是否有错,还是要询问一下太子的,太子若认为玄感有错,臣便认了,”杨约道。

    明摆着要鱼死网破了。

    别以为大臣不敢威胁皇帝,这是大隋,门阀时代,你真要弄我,我也不会躺下任你弄。

    在杨广看来,玄感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朕只是让你背锅,你特么背了不就完了,你痛快,朕以后弥补你,也会痛快,你要跟朕这么玩,别怪我不客气。

    他是不会设身处地去考虑玄感的想法,可是人家玄感不在乎自己,总得想着女儿吧?

    我闺女要不是太子妃,今天这个锅,我就给你顶了,但是不能顶啊,因为裴老狗的闺女,也做过太子妃。

    苏威长出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臣以为,还是召见太子问一问吧。”

    尚书左仆射的话,总不能当成放屁吧?苏威这次这么够意思,为啥,孙女是玄感的儿媳妇呗,复婚了,人家两家是联姻。

    杨暕呵呵道:“让他来干什么?外面那么多事陛下都交给他处理,他现在没这个时间。”

    “太子有没有时间,齐王说了可不算,”杨恭仁皮笑肉不笑道。

    观王房,现在就是太子拥趸,就凭杨铭当初在杨雄的病榻前掉下来的那几滴眼泪,杨恭仁就认这个主。

    杨暕一愣,瞪了对方一眼,不说话了。

    “让太子来吧,好让玄感死心,”杨广淡淡道。

    杨铭进来之后,殿内的气氛可就不一样了,玄感的腰杆也硬了。

    在杨广身旁的位置坐下,杨铭眼皮下垂,一声不吭,其他人也不敢主动说话。

    人家这个太子,监国这么多年,跟半个皇帝差不多了。

    “北征之事,悠悠众口,外面也是阵阵风言风语,事情该有个定论,玄感督运粮草不利,众臣皆问罪,你觉得,有罪否?”杨广话是对儿子说的,但眼神还是放在玄感身上。

    杨铭瞥了一眼玄感,又瞥了一眼其他人,淡淡道:

    “自然是有罪的。”

    杨广眉头微动,略感诧异。

    玄感目瞪口呆,怔怔半晌,俯首磕头道:“臣认罪。”

    杨铭看向杨广,又道:“儿臣以为,应罚俸一年。”

    杨暕顿时一愣,道:“我说老三,这么大的罪名,罚俸?大业律是摆着看的啊?”

    “谁是老三?”杨铭反问道。

    杨暕嘴角一抽,呵呵道:“太子殿下,您要是这么罚,太儿戏了吧?”

    “儿戏?”杨铭冷笑道:“兵部复盘,我都看过了,你临阵脱逃,陷陛下于险境,这才是儿戏吧?”

    “你胡说!”杨暕猛地起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贼军势大,非我所能抵挡,我那叫临阵脱逃吗?太子,你别给我乱扣帽子啊?我可承受不起。”

    杨铭道:“李琛,罗艺,可是还活着呢,他们俩要是死了,还真不好追究你,可惜啊,他们好好的,你干过什么事,这两个人都清楚,别以为你救驾有功,就能免罪,身为儿子,援救父亲,乃天经地义,不救,当天诛地灭,你在营垒的时候,就是干的天诛地灭之事。”

    “呵呵.哈哈哈哈”杨暕大笑道:“父皇你看到了吧?我早就跟您说过,老三想弄死我啊。”

    杨广顿时大怒:“你再说一遍?”

    杨暕撇了撇嘴,不敢说了。

    骨肉相残,不是让人家看笑话呢吗?杨广也要脸啊,我特么就这两个嫡子了。

    杨铭的火气也是不小的,他动火的时候,别人也害怕,别看杨铭到现在,没怎么治过人,但是别忘了,他的手腕跟杨坚那是一模一样的。

    杨约现在已经回过味来了,太子绝对不可能抛弃玄感,宁肯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子,跟皇帝对着干,也要维护。

    罚俸一年,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什么罪名才罚俸一年啊?我今天上朝迟到,就是罚俸一年。

    朝会是国家最高级别会议,是不能迟到的,不像后世的单位企业,迟到只罚五十一百的,人家这个罚一年。

    杨广皱眉看向太子,道:“你执意袒护玄感?”

    杨铭低头道:“赏罚分明,国必清、政必明,军正民和,玄感之罪,最多就是罚俸了,儿臣受父皇之命监国,致使后勤不济,罪在我一人而已。”

    说罢,杨铭起身,也跪下了。

    裴矩赶忙道:“太子远在京师,军粮是从洛阳起运,与太子无关。”

    “是玄感阳奉阴违,太子并无过错,”裴蕴也赶忙说道。

    玄感已经感动的稀里哗啦了,太子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帮人顶罪,就凭这一点,玄感今天想出事都难。

    因为皇帝不会让太子顶罪,大臣们也不敢。

    杨广呵呵、呵呵的笑着,半晌后道:“那你倒是说说,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杨铭道:“军粮为盗贼所劫掠,儿臣监国失职,愿将功赎罪,亲领大军,平叛!”

    杨广顿时愣住了:“你是储君,怎么出征?”

    他不乐意,杨暕乐意啊,你要是死在外面是最好不过了,我都不用跟人争,这位置就是我的了。

    “万万不可,”裴矩直接起身道:“太子是国本所在,不可涉险。”

    其他人,包括苏威宇文述杨恭仁杨达韦贞,全都在劝。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能去干这事?

    杨铭跪下道:“父皇在京,儿臣无后顾之忧,大乱因我而起,儿臣理应弥补,请父皇恩准。”

    他的领军能力,是得到事实验证的,杨素一辈子没夸过几个人,杨铭就是其中之一,况且他本身在军方的威望就很高,约束士卒这一点,问题不大。

    杨广沉默了,他想不明白,杨铭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你这是非要替玄感脱罪吗?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他猜不到,自己的儿子想要收拾的人,是他。

    杨铭考虑很久,觉得自己眼下并没有逼宫的能力,指望杨智积的那个儿子,不保险,自己跟人家不熟悉,谁知道靠不靠得住。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助外出征战的机会,培养一拨誓死效忠他的能臣干将,这样回来之后,才有机会逼迫杨广退位。

    其实他是在学李世民。

    他现在的班底不够硬啊,就算在宫内动手,京师的卫戍大军仍在皇帝手里,他又不能杀杨广,否则直接断了继承权。

    届时就算掌握皇宫,外面早晚打进来,那时候就是他死定了。

    想要玄武门之变,也得是遍布嫡系才行,这事得靠武将,文臣没这个本事。

    李世民能干成,是因为朝中太多太多他的人位居高位,掌握兵权,否则他也不敢软禁李渊。

    更何况,杨广还不是李渊,人家比李渊牛逼多了。

    杨铭也不是李世民,历史上的天策上将,比他也牛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