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莫莉此刻正侧躺在病床上，一根又长又粗的银针从她的胸口插进去，为的是取出她肺部周围的液体。
液体抽出后，她气短的情况稍微缓解。但过不了多久，液体又会再一次积满肺部周围。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扎针进肺抽取液体了。
曹然看着妻子攒紧被角的手青筋爆出，心疼得不行。
“医生，每隔几天总是这么抽也不是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减轻她痛苦？”
医生轻飘飘给了个建议：“我们可以埋一根管子在她胸腔里，肺部液体积到一定量，影响呼吸的时候，只要扭开活塞进行引流就行。”
“有这种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听医生这么轻易给出建议，曹然感觉妻子之前受的苦都成了白费，所以语气里充满责备。
“你们要清楚一点，这种导管一旦插上就是终身，会直接影响病人生活质量。所以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主动提出植入。”
对于医生而言，什么样的病人他们都见过。极善的，极恶的，无厘头，神经质的，没人知道治疗失败后他们的反应会是什么样。所以轻易给出建议，对他们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
久而久之，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成了很多医生的准则。
曹然看向妻子，露出两难的神情。
“埋管吧。这样我可以多一点时间在家陪小薇。省得一趟趟往医院跑。”
莫莉比丈夫要显得平静。她想得很简单，她的终身还能有多久呢？影响便影响了吧。
但事实上这影响比莫莉想象中更复杂。不仅仅是胸口一直有一根管子的异物感，还包括胸闷，呼吸不过来，不敢大声咳嗽等等副作用。
以前莫莉或许只要应付发病时生死一线的困难，现在则是每天无时无刻和胸口这根管子做斗争。
她一直告诉自己学习去忽略它，但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它存在感无比强烈。
除了埋管带来的痛苦，还有吃药的副作用。
管子植入后，莫莉回到家中继续服用一种叫厄洛替尼的新药。
这种药引起她全身过敏的症状，身上长出一片片红色疹子，每天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种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好起来。这些痛苦都不过是涅槃重生前的考验。她的药一颗不漏地吃，甚至强迫自己每天必须吃一个苹果来补充维生素。即使她的病与维生素缺乏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只要和“健康”两个字挂钩的东西，她都会当作救命稻草。
这是绝症病人们常见的“伪乐观”，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换取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惜天不遂人愿，化疗进行到第三周的时候，莫莉得了肺栓塞。肺动脉里都是血凝块，呼吸不过来，埋的管子也不起作用，她不得不重新入院。
医生对她进行检查后，又一次带来一个坏消息，这次化疗所使用的厄尔替尼依旧对她没有起到效果。
莫莉不能接受这個结果，她气急败坏拍打着病床的铁栏杆质问医生。
“你不是说80%的病人服用后都能延长一年存活期吗！为什么对我没用！为什么！你是不是就想骗钱？你赚这种昧心钱会遭报应的！”
医生还是那张专业而冷漠的脸，“80%这个数据是真实的。但很不幸，你的癌细胞里没有这种药所针对的基因突变。所以它对你没有起效。至于你说的赚昧心钱是不存在的，你们每一笔医药费都是进入医院的账户而不是我的口袋。我没必要骗你们，你们可以选择现在终止化疗。我完全没意见。”
曹然害怕医生真的放弃莫莉，一个劲朝医生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病得难受才会乱说话。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医生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滚落到地上，曹然立马弯腰去捡，讨好一样地双手奉上。
医生难得地皱起眉头，看着曹然的眼神里写满了责备。他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下一串曹然看不懂的字。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会见死不救一样。不管伱们怎么样，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我说句实在话，继续坚持化疗也意义不大。当然你们要坚持，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医生永远要把选择权交给病人。这没错，可也有点强人所难。让毫无医学知识的病人们凭着一时意气去做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就像赌博。
曹然抱住妻子，试图平复她的情绪：“没事，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试试。”
巨大的悲痛让她起了生理反应，莫莉开始干呕，她直接冲进洗手间，闩上门在里面不肯出来。
“老婆。还有我呢。你开开门，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曹然怕她做傻事，他准备要一脚踹开厕所门，莫莉倚着门坐着，求他们给她一点冷静时间。
大约过了半个钟，莫莉从厕所里出来。她已经洗过一把脸，重新梳起马尾辫。看上去精神许多。
和癌症做战的斗士都是这样，一遍遍被击倒，一遍遍爬起来。
只要没死，她就必须继续战斗。她的背后还有小薇和曹然，双方的父母。她绝不能放弃！
“医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还有另一种药物可能对我的病有效？”
“啊？是，紫杉醇。但这种药的副作用也很强，而且平均延长寿命只有两三个月。我刚跟你丈夫都说过，他的意见是算了……”
“这药可以拿回家吃吗？我不想住院。”
“可倒是可以……”医生有点为难地看向曹然，这两口子的意见好像出现了分歧。
“那我治！”莫莉斩钉截铁地回答。
“莫莉。我们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我要治！曹然，命是我的，你没资格阻止我！别说两三个月，哪怕是两三天我都要和死神抢，我想多陪陪小薇。”
曹然无言以对，就像莫莉说的，命是她自己的。
这些日子下来，他一天比一天明白这些努力终将是徒劳，但他不能做那个喊停的人。
液体抽出后，她气短的情况稍微缓解。但过不了多久，液体又会再一次积满肺部周围。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扎针进肺抽取液体了。
曹然看着妻子攒紧被角的手青筋爆出，心疼得不行。
“医生，每隔几天总是这么抽也不是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减轻她痛苦？”
医生轻飘飘给了个建议：“我们可以埋一根管子在她胸腔里，肺部液体积到一定量，影响呼吸的时候，只要扭开活塞进行引流就行。”
“有这种办法，你怎么不早说！”听医生这么轻易给出建议，曹然感觉妻子之前受的苦都成了白费，所以语气里充满责备。
“你们要清楚一点，这种导管一旦插上就是终身，会直接影响病人生活质量。所以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主动提出植入。”
对于医生而言，什么样的病人他们都见过。极善的，极恶的，无厘头，神经质的，没人知道治疗失败后他们的反应会是什么样。所以轻易给出建议，对他们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
久而久之，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成了很多医生的准则。
曹然看向妻子，露出两难的神情。
“埋管吧。这样我可以多一点时间在家陪小薇。省得一趟趟往医院跑。”
莫莉比丈夫要显得平静。她想得很简单，她的终身还能有多久呢？影响便影响了吧。
但事实上这影响比莫莉想象中更复杂。不仅仅是胸口一直有一根管子的异物感，还包括胸闷，呼吸不过来，不敢大声咳嗽等等副作用。
以前莫莉或许只要应付发病时生死一线的困难，现在则是每天无时无刻和胸口这根管子做斗争。
她一直告诉自己学习去忽略它，但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它存在感无比强烈。
除了埋管带来的痛苦，还有吃药的副作用。
管子植入后，莫莉回到家中继续服用一种叫厄洛替尼的新药。
这种药引起她全身过敏的症状，身上长出一片片红色疹子，每天抓得身上没一块好肉。
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种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好起来。这些痛苦都不过是涅槃重生前的考验。她的药一颗不漏地吃，甚至强迫自己每天必须吃一个苹果来补充维生素。即使她的病与维生素缺乏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只要和“健康”两个字挂钩的东西，她都会当作救命稻草。
这是绝症病人们常见的“伪乐观”，给自己一个虚无缥缈的期待换取坚持下去的动力。
可惜天不遂人愿，化疗进行到第三周的时候，莫莉得了肺栓塞。肺动脉里都是血凝块，呼吸不过来，埋的管子也不起作用，她不得不重新入院。
医生对她进行检查后，又一次带来一个坏消息，这次化疗所使用的厄尔替尼依旧对她没有起到效果。
莫莉不能接受这個结果，她气急败坏拍打着病床的铁栏杆质问医生。
“你不是说80%的病人服用后都能延长一年存活期吗！为什么对我没用！为什么！你是不是就想骗钱？你赚这种昧心钱会遭报应的！”
医生还是那张专业而冷漠的脸，“80%这个数据是真实的。但很不幸，你的癌细胞里没有这种药所针对的基因突变。所以它对你没有起效。至于你说的赚昧心钱是不存在的，你们每一笔医药费都是进入医院的账户而不是我的口袋。我没必要骗你们，你们可以选择现在终止化疗。我完全没意见。”
曹然害怕医生真的放弃莫莉，一个劲朝医生鞠躬：“对不起，对不起。我老婆病得难受才会乱说话。请您一定要救救她。”
医生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滚落到地上，曹然立马弯腰去捡，讨好一样地双手奉上。
医生难得地皱起眉头，看着曹然的眼神里写满了责备。他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下一串曹然看不懂的字。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会见死不救一样。不管伱们怎么样，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我说句实在话，继续坚持化疗也意义不大。当然你们要坚持，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医生永远要把选择权交给病人。这没错，可也有点强人所难。让毫无医学知识的病人们凭着一时意气去做影响他们一生的决定，就像赌博。
曹然抱住妻子，试图平复她的情绪：“没事，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再试试。”
巨大的悲痛让她起了生理反应，莫莉开始干呕，她直接冲进洗手间，闩上门在里面不肯出来。
“老婆。还有我呢。你开开门，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曹然怕她做傻事，他准备要一脚踹开厕所门，莫莉倚着门坐着，求他们给她一点冷静时间。
大约过了半个钟，莫莉从厕所里出来。她已经洗过一把脸，重新梳起马尾辫。看上去精神许多。
和癌症做战的斗士都是这样，一遍遍被击倒，一遍遍爬起来。
只要没死，她就必须继续战斗。她的背后还有小薇和曹然，双方的父母。她绝不能放弃！
“医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还有另一种药物可能对我的病有效？”
“啊？是，紫杉醇。但这种药的副作用也很强，而且平均延长寿命只有两三个月。我刚跟你丈夫都说过，他的意见是算了……”
“这药可以拿回家吃吗？我不想住院。”
“可倒是可以……”医生有点为难地看向曹然，这两口子的意见好像出现了分歧。
“那我治！”莫莉斩钉截铁地回答。
“莫莉。我们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我要治！曹然，命是我的，你没资格阻止我！别说两三个月，哪怕是两三天我都要和死神抢，我想多陪陪小薇。”
曹然无言以对，就像莫莉说的，命是她自己的。
这些日子下来，他一天比一天明白这些努力终将是徒劳，但他不能做那个喊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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