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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忆母

    手机在震动,我后背酸痛,后脑勺疼得不能转,爆竹轰了一晚上,没有睡好。我按接听键,“新年好啊,”一出口浓浓的鼻音,声音嘶哑。

    “新年好,年初一你感冒了!”刘昊然在电话那头,不可思议又带点生气的情绪,“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的呢,”“不要紧,我马上起来喝姜茶,家里人都在的,你不要激动。”难听的声音我自己都觉得刺耳,“我不能讲话,嗓子疼。”

    “你好了给我消息,多休息啊,拜拜。”他不停顿地说完挂断了电话。担心我再多说一个字嗓子疼呢,可爱的家伙。

    先赶紧起床再说,可是要向长辈拜年的。整理好床铺,习惯性拿开枕头,眼睛一热,爷奶还是给了我压岁红包,我往包里一塞,洗漱完快速下楼。我来到爷奶的房间,祝福他俩身体健康,笑口常开。爷奶一听见我的声音,埋怨我不注意自己的身子,然后要去灶屋给我煮生姜茶。“爷奶,我马上自己弄,您二老歇着。”

    “你先去拜年,等会过来就能喝到。”奶奶领我出了灶屋门就折回去了,爷爷拿了生姜准备洗了切丝。

    我向二叔家走去,大门已开,没有声音,应该出去拜年了,我直接上了三楼,敲了门,开门进去,“爸,新年好。”“嗯。”无趣。

    我退出来去敲小叔的门,“小叔小婶,新年好。阳阳新年好,祝你年年拿三好。”“贝贝,新年好。祝你今年找个男朋友。”小叔咯咯笑。

    “怎么感冒了?楼下抽屉应该有药。你马上问一下你二婶,吃完睡一觉发发汗。”小婶一听我这鸭子嗓音也是担心。

    “好,我正要去拜年。”

    我下到二楼,“二婶,新年好。林林,新年好。”

    “新年好。家里有感冒退烧药,我下去拿。”

    “不用了,二婶,我自己去,知道在哪呢。”

    下了楼,我去灶屋,先喝了姜茶出门,每年过年我都会去村里拜年,从小到大,年年如此,只不过,最近两年我都是一个人去拜年。走一圈回来,腿都抬不动了,进二叔家,抬头就看见感冒退烧药在桌子上,鼻子一酸,你看,都比我爸关心我。陆陆续续的人进门给我爷奶拜年,喜庆的嚷嚷声,我脑门更疼了,上楼准备继续睡。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给外婆拜年,边爬楼边拨电话过去,“新年好,外婆,祝您身体健康,福星高照。”

    那边声音嘈杂,“我祝福你学业有成,平平安安。在等着你的电话呢,声音这么哑,又受凉了哇,要注意保暖晓得哇,身体第一。”

    “嗯嗯,外婆,我晓得,吃了药了。”

    “那赶紧睡,发发汗,睡好休息好过来玩,你舅舅舅妈这边现在热闹着,我帮你转达就行了,你就不要再打电话了,啊,睡吧睡吧。”神气的小老太,要不是听我声音这般哑,能和我说半天。

    我进房间的门,被子已经铺好,钻进去,碰到了热哄哄的热水袋,奶奶真是贴心啊。

    再次醒来,天蒙蒙暗,我换了衣服,感觉好多了,就是鼻塞,下了楼,都在二叔家堂屋聚着,奶奶走过来,拉我到灶屋,掀开锅,温着的粥端给我,我暖暖地吃下肚,更舒服了。

    接下来的2天,我就这样吃喝睡把自己当猪养,同时像个外人一样看着这么一大家子,每个人都是由衷地开心,除了我和二婶。初二晚上,二婶一家从娘家回来,家里一片狼藉。二叔因长年在外,所以对家里人,那是豪爽大方的,拎包入住,包吃包喝。满堂屋烟雾缭绕得呛人,地上全是瓜皮果壳屑,打牌的打牌,打麻将的打麻将,夜幕降临,酒尽人散,二婶登场,各种扫,拖,擦,一个人忙很久,大过年的,又没处吐槽。这时我就会想起我那个有洁癖的妈妈。小时候我进了她的屋,坐了她的床,有了皱褶,一起身她就去拉平,时刻保持整洁,她的屋里每个角落都是干净的,床底下也不例外,她很辛苦。所以慢慢地我极少进她的房间了,我害怕让她忙碌。

    往事总在某一件事上或一个瞬间定格,藏在记忆的深处,翻出来依然历历在目,没有人告诉我怎么看淡一些,我只能自己熬过那些感觉孤单的,黑漆漆的夜晚,第二天正常起床,还好我长大了,若是小,怎么哭哦。有点冷,我拿出手机,给刘昊然打电话,想问他在干什么,没人接。

    不一会,电话回过来,“想我啦?我也想你,晚上到街上压马路去。”他一阵独白输出,我看看天色,“好的。”尽然无语到不知道怎么讲了。总是他话题多,我话少,他说我的话只管装在心里,等他的说完了,我的再慢慢往外流,他说这叫细水长流。

    我们牵着手,漫步在夜色中,一种享受,一种心灵的释放。

    “怎么了,情绪不高。”他的眼睛泛着忧。

    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一团白汽吐出来,“想我妈妈了,”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却吃惊地望着我,但是没有询问,默默地和我一起往前走,“高考结束后,我们一家去了上海,因为我妈妈胃里长了肿瘤,”刘昊然紧了紧我的手,继续沉默,“高考前一个月已经确定了,但是她不准家里其他人告诉我,我一点都不知道,考试一结束到家,行李已经整理好,我爸才和我说了情况,当时我都是蒙的。跟随我爸妈当天就去了上海预约好的医院,等我拿到报告,看到上面一个个陌生又认识的字,趴在医院楼道里嚎嚎大哭。我妈寻过来,纤瘦的人啊,她一直苗条,骨架又小,谁也不会注意到她瘦,考前一个月紧张复习,我妈要求我一直住校,不要回家了,她说因为她共事的医生回家生孩子,医院缺人手她要帮忙,每天住在医院,没空管我的。那时候她已经去上海复查过了,晚期。”我忍不住哽咽起来,刘昊然搂过我的肩膀,靠在他臂弯里,寻了个安静的蛋糕房,在角落里坐下来,“你缓一缓,我去点些热的暖和一下。”

    我红着眼睛锁定着不远处的他,身边空落落的似乎缺乏力量,很快他就过来了,紧紧挨着我,他总是能感应到我的情绪并做出适当的回应让我安心。

    歇了一会,服务员把热奶送过来转身离开,我双手捧着杯子,目光如炬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液体,“可恨的是,”我慢悠悠地继续讲,“我爸虽然人在那陪着我妈,心里却忙着在找下一个对象。”

    “你从他什么表现看出来的?你能看出来你妈妈会不知道吗?”刘昊然小心着问我。

    “我妈一点不难过,她清楚他的本性,”我喝了一口奶,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市医院住院的时候,妈妈的同事会订花送过来,我妈喜欢鲜花,那个女人就是送花的,去到上海的医院,那个女人也出现在了那里,还是在送花,一目了然的东西,我妈都懒得问。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有点害怕,妈妈她拉着我的手,告诉了我这件事,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妈的原话是,你爸肯定招惹了她,不然不会跟过来的。当时看着我妈处之泰然的脸,我的心里密密麻麻的疼,屋外环境恶劣,屋内母女俩谈心,冷冷的日光灯静静地照着,对一个即将失去母亲又要失去父爱的我,很是残忍,妈妈叫我坚强,已经长大了,学着为自己打算。”

    我沉默下来,母爱如此伟大,在她被病痛折磨的时候,还在看护着我,“我妈拜托老师帮我填了志愿,我也不管了,只珍惜和妈妈在一起的每一秒时光。在她疼痛时陪伴她,转头自己大颗大颗掉眼泪,难受啊,虚弱苍白的脸,细细密密的汗,颤抖的身体,都在折磨着她和我。以为稍有起色时喂她喝水,只听到微弱的破音:太难熬了,然后晕了过去。我尖叫着喊我爸,他跑去找医生。对这种病,能有什么办法,很不幸,它转移迅速,肺里肠道里都有,多痛苦,别人根本体会不了。妈妈的时间不长了,夜深人静她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开始给我留遗言,我知道无力挽回,无声地流泪静静地听,乘着妈妈有力气,我多听听她的声音。”

    “我妈说,咱们回家吧。我点头答应,这时我爸把我叫出门,他说的话我痛恨至今,”我目不转睛盯着桌面,刘昊然拍拍我的背似乎帮我顺气,我需要倾诉,堵了这几年,我忘不掉的,“他说,你妈从小出生在这里,让她在医院病逝,然后送到这附近的殡仪馆,火化了我们再带回家。我当时木木的没有说话,心里已经翻腾倒海,我跟着什么样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见我沉默以为应允了就先进了病房,我调整好表情赶紧进去,拿了手机,我说,妈,你等一下,我去打水,帮你弄得漂漂亮亮的回去,啊,等我一下就好了,我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对她说。侧身拿起重重的水壶,看了我爸一眼,自如地走出了那个压抑的门,跑到楼道里赶紧给舅舅打电话,哭着求他现在立马就过来,妈妈要回家,肯定是快不行了。外婆和舅舅舅妈们都来了,请了医院的120车,载着我们回家,一路上我都握着妈妈的手,她已经干瘪得皮包骨,肚子却鼓鼓的,硬硬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绝望地望着我,她多想一直陪伴我,看着我学业有成,成家生娃,可惜她看不到了。我对她说,妈妈,你多看看我,我不害怕,你有力气就多看看我,”刘昊然眼睛红了,泪突然滚了下来,感性的人,起身去拿了面纸背着我擦了折返,握着我的手,“不说了,受不了,无法想象那个画面中的你,怎么在铁板上煎熬着。”

    “好,我不去想了,你不要难过,我熬过来了。”我们依偎在一起,静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