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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社稷和天下,孰轻孰重?

    唐药师每次见到陆翩翩,师徒之间必生龃龉。

    师徒两人明明亲如父女,可恩怨瓜葛却也一言难尽,斩不断理还乱。

    唐药师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她肯定是因为借助神力代价太大,道劫临头,灵魂湮灭。”

    “就算她不死,或许也可能变成怪物…也许死了才是更好的结果。”

    “唉,这丫头其实也是苦命啊。陆大哥,小弟对不起你的嘱托…”

    洛宁和苏绰没有想到,唐药师会因为陆翩翩这个欺师灭祖的孽徒伤心。

    唐药师说到这里,忽然问道:

    “你不是幽冥之主么?六道轮回你管不管?她不会在阴司受苦吧?她欺师灭祖,业力不小啊。”

    “你能不能给掌管轮回的鬼官打个招呼,让她有个好的转世?”

    洛宁脸都绿了,“外公,你这是让我徇私枉法啊,这可是违背幽冥因果大道的,万万不可。”

    洛宁没有告诉唐药师陆翩翩的下落,敷衍着劝慰道:

    “她阴德不小,轮回结果不会差,你老就放宽心了。”

    唐药师摇头叹息,“这个忙都不帮,你当冥主又有何用啊。真能那么大公无私?老夫不信!”

    “老夫若是殒落,你也不会打个招呼,让老夫有更好的轮回了?”

    “信不信由你。”洛宁懒得和唐药师争辩,“幽冥大道,深奥无比,最是玄渺。岂能私心自用?”

    “你老要是想有好报,只能积累阴德,心存善念。”

    “放…”唐药师刚骂出一个字,就吞下了屁字。

    因为他想起来,洛宁可是“神明”!

    不敢骂啊。

    不见如今的益州,到处都在修建圣鬼庙么?

    那么多的圣鬼庙修建起来,香火还得了啊?

    “算了。”唐药师叹息一声,再次看着苏绰,“她寂灭之前,可有什么话说?”

    “可有什么遗言?”

    苏绰哭笑不得,轻摇螓首:“没有遗言。”

    唐药师神色萧瑟,怅然若失,“不打招呼就寂灭了?这个不孝之徒,枉费老夫苦心培养她一场。”

    “老夫一群子女,没一个有她这个弟子优秀,可偏偏是个孽徒,还中道崩殂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唉,回想起来,这孽徒虽然不孝,对老夫也不算太坏,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如今她陨落了,老夫反而不习惯。”

    唐药师絮絮叨叨,满脸伤逝之悲,神情痛惜无比。

    洛宁张张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真相。

    仙界的秘密,不可轻易泄露!

    可他没想到,唐药师原来这么在意那个欺师灭祖的孽徒。

    名为师徒,实如父女。

    唐药师意气消沉,“历代真祀教主,大多死于无法抵偿代价的道劫。”

    “老夫身为教主,自然也要修炼祀神大法,不免身负难以抵偿的代价。”

    “翩翩终于因此而死,老夫估计也难逃一劫。陨落还不是最坏的结局,最坏的是变异、魔化…”

    “这就是真祀教主很难度过的道劫。”

    唐药师目光严肃的看着洛宁,“这道劫是因果代价,只有自身偿还。假如老夫失去本我意识,魔化异化…你就灭了我!”

    洛宁皱眉摇头,“为何要***?你是我外公,就算万一你魔化后失去自我,我也不好出手。”

    唐药师道:“一旦入魔或者异化,实力倍增!你不出手,其他真人谁能制我?”

    洛宁问道:“那历代教主道劫临头后魔化或变异,又被谁制服?”

    唐药师道:“被同样有资格修炼祀神大法的衣钵传人制服,也就是少教主,也被称为送终者。”

    “有资格修炼祀神大法的送终者,才知道如何在教主道劫来临时,简单而体面的结束教主的生命。”

    “老夫在教中的衣钵传人,也就是送终者,当然就是翩翩。”

    “可是她先于老夫陨落,老夫一旦道劫降临,谁来充当送终人?”

    唐药师这些话,洛宁从未听陆翩翩说起过。或者是因为陆翩翩还很年轻,没有来得及收衣钵传人。

    又或者,她和历代教主有些不同?

    无论如何,听完唐药师的话,洛宁都很为陆翩翩担心。

    洛宁说道:“祀神大法既然修炼代价这么大,代价又不易豁免,为何非要修炼?值得么?”

    唐药师摇头:“谁能不死?真人就算寿终正寝,也就几百年的阳寿。”

    “很多时候,和力量相比,多活几年算得了什么?”

    “祀神大法虽然代价很大,可威力神通也鲜有能及。更重要的是,能极大加持驭众能力,驭众之术独步天下,绝无仅有。”

    “否则,如何能成为威胁朝廷的天下

    “再说,天姿气运不够,也绝无可能修炼。”

    洛宁明白了。为何代价如此之大,以陆翩翩的绝世天姿,也要修炼祀神大法。

    原来还能极大加持驭众能力!

    和他的驭妖霸气异曲同工。

    这是其他功法不具备的优势。

    唐药师正色道:“真有那天,你为我送终是帮我。外公不想成为怪物,祸害天下,最后被围攻斩杀。”

    洛宁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

    “好吧,若是外公的因果代价无法抵偿,不幸道劫临头,而我又无法解厄,就出手为你老送终。”

    唐药师点头,“记着你的话,走了。”

    “圣鬼大人,老夫等着你的信仰大业。”

    说完挥挥手,直接转身离去。

    洛宁和苏绰看着唐药师那变得萧瑟的背影,久久不语。

    忽然,苏绰幽幽说道:“连续三晚,我做了同一个梦。”

    “嗯?”洛宁转头看着风姿绝世的女郎,“绰儿梦见什么了?”

    苏绰清丽的容颜变得有点诡谲。

    “我梦见自己…长角了,龙角。”

    什么?洛宁闻言神色一怔。

    随即,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

    腊月二十五,首辅周体仁夫人寿辰。

    夜,群臣纷纷造访首辅府邸,为夫人祝寿。

    就连内阁次辅刘国观都去了。

    六部五府的大臣,大多数都以祝寿为名,进入首辅府邸相聚。

    周体仁为官百余年,门生故吏满天下,儒道修为登峰造极。他乃三朝元老,是朝中儒臣之首,德高望重,位极人臣。

    五百多朝臣济济一堂,群英荟萃,简直把首辅府邸当成了大明宫。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周府举行朝会呢。

    “周兄。”百官中地位仅次于周体仁的次辅刘国观说道,“我等虽然一心为公,可如此聚集,陛下知道怕是误会…”

    ***是周体仁暗中发起的,刘国观其实觉得冒险了,可也不得不来。

    此时此刻,大家一定要勠力同心,共度危局。

    五百多双眼睛一起看着居中而坐的周体仁,神色既期待又焦虑。

    “诸位同仁。”周体仁慢条斯理的说道,“实不相瞒,老夫才收到的军情,黄太极正月初四出兵南下亲征,大军三百万,无人可挡。”

    群臣有人神色惊骇,有人神色平静,不一而足。

    周体仁苍然深邃的眼眸将众人的表情具收眼底,等众人消化完这个坏消息。

    “大夏天朝,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次辅刘国观叹息一声,神色苍凉,“二千年的大夏朝,真的保不住了么?”

    “我等世食夏禄,如之奈何啊。”

    周体仁的语气苍音龙钟,“天道循环,自古没不亡之国。纵有不忍言之事,也是天命,是气数,岂是人力能及?”“陛下方寸大乱,束手无策,正所谓君辱臣死,我等救国乏术,不过一死而报国恩、君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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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体仁白发萧萧,神情沉郁,“老夫有言,其情也哀,还请诸位静听:”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等深受国恩,宁可犯大错,不可失大节!”

    “若真有不忍言之事,国门失守之日,忠臣殉国之时!”

    “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可我等国家大臣,名教圣徒,浩气常在,虽死犹存,何惧死乎!”

    “如此即便于事无补,也可报效君父,光大名教,不教夷狄轻我大夏无人,不失为仁人君子也。”

    刘国观点头颔首,“首辅相公殷殷其言,敦敦大教,于我心有戚戚焉!”

    随即厉声喝道:“我等深受国恩,世食夏禄,死又何惧!莫做蔡籍

    另一位内阁大臣曹教方也朗然说道:

    “说得好!沧海横流,方显我辈本色!”

    “今日国难当头,真金烈火一试,忠女干可鉴!心中但有三寸正气,虽万千人吾往矣!”

    “待到兵临城下,直面锋镝,当知鏖战沙场、马革裹尸者,绝非武将之独美!”

    老相公们义正辞严,掷地有声,大有决然之意,无不令人肃然起敬,凛然从命。

    整个大堂,都洋溢着一种悲壮之情。

    可是,终于有一个不谐的声音说道:

    “几位老相公,诸位同仁,以在下所见,大夏社稷倾覆,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亡天下!”

    “我等殉国而死社稷,难道是不顾天下沦亡吗?”

    “若是如此,我等无疑于罔顾天下安危!”

    众人一看,原来此人叫孙慎,正三品大理寺卿,乃是首辅周体仁的门生,地地道道的周党。

    周体仁眉头一皱,语气很是不满,“孙慎,你这是何意?”

    孙慎行礼道:“先生,自古以来,无不亡之国,可名教大业,薪火相传,连绵万古,此乃道统也。”

    “名教大业在,道统在,则天下在!即便社稷亡,可天下不亡!”

    “可若是道统失传,名教大业衰微,即便社稷存,可天下已亡!”

    说到这里,孙慎痛心疾首,语气十分沉痛:

    “先生啊先生!一家一姓之社稷,与万古相传之道统,孰轻孰重啊!”

    “我等一腔热血,自可为社稷而死,为大夏殉节!然,死社稷何易,卫天下何难!”

    “我等为了尽忠守节,罔顾天下道统、名教大业,真的是大忠大节么?”

    “如此轻死社稷,身家性命固然微不足道,可却是弃天下于不顾、弃名教大业于不顾啊!”

    “学生不懂!还请先生教我!”

    孙慎言及此处,泣不成声,伏地不起。

    孙慎一番话大义凛然,义正辞严,众人闻言无不动容!

    “你,你…”周体仁瞋目指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孙慎!你…”

    似乎无法反驳弟子的肺腑之言。

    “先生!”孙慎抬头,已经泪流满脸,一脸悲恸之色,“一家一姓之社稷,与天下孰轻孰重?请先生教我!”

    “国破之际,死又何惧!可死又何用!”

    “我等名教之本,死则死矣,然名教大业何人传承?天下守护何人承担?难道灯火尽灭,万古如长夜?呜呼哀哉,那是要亡天下啊,呜呜呜……”

    孙慎大放悲声,字字泪下,犹如杜鹃泣血!

    他是大理寺卿,官位不低,这番话仿佛当头棒喝一般,众人深以为然,无不感同身受。

    一大群文臣不约而同的说道:

    “几位老相公,孙廷尉所言极是!还请几位相公教我,一家一姓之天下,与天下孰轻孰重?”

    “孙廷尉心怀大忠!”

    “孙廷尉之言,与我心有戚戚焉!死有何难?难的是卫天下!”

    “死社稷本分也,有何惧哉!然,不顾天下了吗?”

    “不错!舍弃有用之身,固然杀身成仁,可难道不顾天下苍生吗?”

    “譬喻父母在堂,儿孙轻死,孝乎?不孝乎?”

    “小勇,大勇,孰勇?”

    几位阁老颤巍巍的指着众人,“你们,你们……唉,你们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唉,我等抱残守缺,被小辈视同厌物了。”

    周体仁等老相公好像无法回答众人的咄咄逼问,似乎是理屈词穷之下,无从反驳。

    有人干脆厉声喝道:“理不辩不明!今日就辨辩,社稷和天下,孰轻孰重!”

    “死社稷而弃天下,可乎?”

    可是众人都已经心中有数。

    其实大家心中早有答案。

    接下来怎么做,已经呼之欲出。

    但是经过这一出,大家心中没了负担,却有了理由。

    如何才能保天下、卫道统?

    活下去!

    众人商议大事,也不知道商议了什么。就是绣衣府和葵花府,他们也不在乎了。

    长安和京畿的兵权,多半在他们手里。

    外地的统兵将领,多半是他们的人。

    地方州郡的官员,更是他们的人。

    就算是皇宫大内的内侍宫女,也有很多是他们的人。

    他们,还怕什么?

    “威胁天下者,不是黄太极。”孙慎说道,“黄太极就算坐了天下,难道还能不尊名教?不尊圣人?他不敢!也不能!”

    “最可虑者,圣鬼!”

    “圣鬼信仰一立,我名教大业无余地矣!”

    可是众人商议很久,都找不出对付圣鬼的法子。

    至于黄太极南下的事情,好像被他们过滤似的遗忘了。

    仿佛不再关心,天下姓清还是姓夏!

    …

    锦官城,蜀王府。

    洛宁和李定国、苏宪团聚数日,准备离开了。

    洛宁离开之际,看到一个少女默默站在一棵树下,静静的看着自己。

    洛宁早就感应出,她是洛安之女、明昭之妹,小郡主明嫣!

    真要算起来,也是自己的妹妹了。

    苏宪攻占蜀王府后,以蜀王府为大营。可是明嫣这个小郡主,仍然得以住在王府。

    只是,这个尊贵的小郡主再也不是这里的主人,而是沦为客人。

    这些年,明嫣一直幽居在蜀王府,不知道在干什么。

    今日,洛宁要走了,她居然主动出来了。

    “洛家哥哥。”苏绰收回目光,“这个小郡主,和你长得有点像。”

    洛宁点头。

    这个小郡主,的确和他有点像,当然也和洛离长得有些像。

    尤其是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都是继承洛安。

    明嫣长相很美,可是神色阴郁清冷,令人难生亲近之心。

    洛宁没有和明嫣相见的意思,他刚要带着苏绰离开,忽然看见明嫣提着裙子跑过来。

    “阿兄!”明嫣居然称呼洛宁阿兄,让他大感意外。

    洛宁不由转头,“嗯?”

    明嫣的笑容很不自然,显然很少笑。

    “我知道,你是我阿兄。”

    “阿兄,我想和你说几句话,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