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跛脚的更夫

    杜七没死,他还能说话,还有呼吸,血也是温热的。

    这样的人,怎会是个死人?

    杜七淡淡道:“我死了?”

    鬼公子慢慢的转过身,直视着杜七那如刀锋般的眼睛,“还没有,不过,你去找活阎王就一定会死!”

    “为什么?”

    鬼公子皱起眉,“你有没有见过活阎王?”

    “没有。”

    “你自然是没有见过的,不然你也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哦?”

    鬼公子又漏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杜七自然知晓了,那活阎王到底有多可怕。

    鬼公子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除了他,没人能一次发出上百发暗器,除了他,没人能将七钱重的追魂透骨钉打穿二尺厚的石墙。”

    “他能做到?”

    “他做到了,每一发都做到了!”

    “你见过?”杜七忽然觉得这句话不该问,鬼公子若没有见过,他又怎会知道那活阎王用的是透骨钉?

    杜七又道:“可你还活着。”

    “我活着,是因为他并不想杀我。”

    “为什么?”

    鬼公子闭上了嘴。

    杜七没有在问,他知道鬼公子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无法让他开口。

    “他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带着面具?”

    “是。”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已加入了十阎殿,只有加入十阎殿才有机会见到活阎王。”

    鬼公子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杜七道:“你约我到这孟婆刹,正是因为我杀了曹文轩毁了生死簿。”

    鬼公子还是没有说话。

    杜七又道:“你本就是来杀我的。”

    鬼公子忽然道:“你总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杜七道:“刚才说的不对?”

    鬼公子摇了摇头,悠然道:“不对,一个字都不对。”

    杜七道:“那你为何要走?”

    “因为我要给你一个机会,因为,你曾经也算得上是我的朋友。”

    朋友,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无数种可能。

    朋友是久悍的甘露,朋友也是穿肠的毒药。

    朋友能在这两者之间徘徊,也能凌驾于两者之上。

    到底什么是朋友,也许只有真正拥有过的人才能说的清楚。

    杜七也有朋友,不过,也正如鬼公子所说的那样,只是曾经有过而已。

    “杀活阎王的机会?”

    “不错。”

    “所以...”

    鬼公子没有让他说下去,打断道:“所以我已没了杀你的打算。”

    杜七惨笑“我若杀了活阎王,你是否还会杀我?”

    鬼公子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已对这句话有了答复,会!沉默片刻,又忽然摇着头笑了笑。

    “你认为我一定会死。”

    “是!”

    杜七又道:“纵然我杀了活阎王,你也会杀我,这个结若能打开,一年之前你也不会约我到青花谷。”

    鬼公子显然不想在谈下去,他冷冷的说出了“告辞”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一落下,在那密林深处就传来了四声“笃笃”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四声“咣咣”的脆锣声。

    竹声一慢三快,锣声也是如此。

    锣声止,只听远处一老者呼道:“四更到。”

    这三个字虽短,可语声低沉,忽远忽近,仿佛不似来自人间。

    听到这阵锣声,杜七的脸色变了。

    鬼公子道:“看来你的麻烦还真不少。”

    “你知道他是谁?”

    “更夫。”

    杜七笑了,是苦笑,他也只能苦笑。

    锣声又起,由远忽近,老者又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是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一句话,可到了这人嘴里,是说不出的诡异。

    月光,更冷。

    老者佝偻着身子,在这月光之下一手持梆,一手持锣,慢慢的向前走着。

    他走路的姿态也很奇特,左脚向前一步,右脚在慢慢的跟上,每一步都很艰难,每一步,也仿佛都很痛苦。

    更夫,大多都是苦命人,而一位坡脚的更夫,岂非更苦命?

    纵然老者的脸是慈祥的,可那苍老的脸已饱经了世俗的风霜。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对未来美好的渴望,就如一潭死水一样,空旷,冰冷。

    到了他这个年纪,无非只是在等死罢了。

    杜七道:“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户人,阁下的更,是打给谁听的?”

    老者悠然道:“你看这漫山的孤坟,这更时,当然是报给他们听的。”

    孤坟虽也算的是家,可住在这地方的人家,哪里还用得着报更?

    因为死人,是听不见的。

    鬼公子凝视着老者,他看了很久,突然,那惨碧色的眸子中竟发出了光,他已知道的这更夫的名字!

    老者将手中的铜锣放在了,他的人也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道:“哎,人老啦,无用啦。”

    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一个没用的老人,杜七不会,鬼公子,更不会!

    鬼公子突然道:“不动鹰王,唐丑!”

    老者同样也看向了鬼公子。

    无论是谁看到这张脸,都会多多少少会有些畏惧。

    可他,并没有!

    非但没有畏惧,这老者还一阵阴笑道:“想不到,真想不到,想不到到如今,竟还有后生能认得出老朽。”

    鬼公子道:“不动鹰王的大名自然是听过的,就算没听过,见到这条腿也总该知道是谁。”

    老者道:“好孩子,真是个见多识广的好孩子。”

    鬼公子突然面色一凛,低叱道:“阁下为何到这孟婆刹?”

    老者仍笑道:“向老朽这种残废,除了来要一笔债,还能做什么?”

    “什么债?”

    “血债。”

    鬼公子又何尝不是来讨债的?鬼公子的债,又何尝不是笔血债?

    血债,就一定要用血来还!

    江湖中辉煌的历史,不正是无数个这样的血债积累而成?

    剑已出鞘。

    鬼公子左手持剑,用那惨碧的眼睛直视老者!

    杜七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麻烦,也不是你的债。”

    鬼公子道:“今日我不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

    “为什么?”

    “我说过,我要给你一个机会,谁也不能扼杀了这个机会。”

    夜,凉如水。

    老者伫立在淡淡的薄雾中,天地间竟多了一股肃杀之意,“看来你不但是个好孩子,还是个很讲义气的好朋友。”

    鬼公子道:“我,没有朋友。”

    老者大笑道:“不,他就是你的朋友,而且他还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鬼公子道:“你看得出?”

    “老朽已年过七旬,这些事,自然逃不过老夫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一个天大的误会,而正是这误会...”

    鬼公子突打断道:“是不是误会已经不重要了。”

    老者道:“没有错,头没了,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鬼公子面色一凛,可怖的脸上又添了一丝诡异,“阁下想要谁的人头?”

    “杜七的头。”老者干咳几声接着道:“不过,念在你们朋友一场,老朽就勉强留他一个全尸。”

    鬼公子冷笑一声,“你有把握?”

    老者没有回答,他已不必再回答,因为不动鹰王的名号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有足够的把握对付杜七,纵然杜七与这鬼公子联手,他也有十足的信心诛杀这两个后辈!

    杜七看向鬼公子,他那明亮的眸子仿佛在说:你走吧,这不关你的事。

    可当他看到鬼公子的剑时,忽然又笑了,笑的如此苍白无力,“你本是来杀我的。”

    “是。”

    “方才却要走。”

    “是。”

    “现在你又要救我?”

    “是!”

    “你到底还是我的朋友。”这句话杜七并没有说出来,他刚要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鬼公子的人已然掠起,他手持长剑直冲着不动鹰王,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