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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无名之祸

    下过第一场秋雨的长安,就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街上来往的路人纷纷褪去薄衫,从容地更替了御寒的宽袍。这时,站在蒸饼铺前的小乞丐正紧紧地盯着那一笼刚蒸出来的热气腾腾的蒸饼,小乞丐撩起自己破烂的衣裳擦了把脸,却被一把推到了地上。“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到别处要饭去,别挡着我做生意。”蒸饼铺老板厌恶地擦了擦手。小乞丐吸了下鼻子,耷拉着头正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突然被一块石子砸中后背,几个看起来年龄比他稍长几岁的乞丐嘲笑道:“两天没吃饭了吧?呵,连饭都要不到,就别当要饭的了吧!”说着,便在破布兜里掏出一只肥腻腻的鸡腿啃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那鸡腿是怎么得来的——他们偷窃成性,人们恨透了偷东西的乞丐,结果连累自己也乞讨不成。

    小乞丐蹙着眉头道:“我以后可是要当大侠的,才不会为了点吃的就去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乞丐们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无非和我们一样,都是要饭的!呸!”顿时,小乞丐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拳打脚踢,直到趴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后,乞丐们才大笑而去。小乞丐浑身疼痛艰难地挪到路边的台阶上,可是让他更加难受的却是那使他近乎昏厥的饥饿感,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这时,一双热得有些发烫的大手将小乞丐抱了起来,这是小乞丐从未感觉到过的温度。

    十八年后。

    竹林间,响彻着清脆的棍棒声,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全无半点杂音。少年身着一袭白衫,有如这翠色竹林间舞动的小白龙。他嘴角上扬,好像对自己的练习颇为满意。这时,在一旁观看的郭九渊的轻轻点了点头,将这位少年召回自己的身边,伸手捋顺少年蓬乱的头发,道:“青儿,这套棒法乃我自创招式,练到第九层便会有开山裂石之威。你现在的棒法招式已经十分熟练,但力道尚且不足,将来还要加以练习啊。”少年听罢,嘴角一撇,说道:“阿爷刚才都说了,我棒法已然纯熟,现在我年纪尚轻,内力自然不如您老人家,等到……”

    “唉,你这孩子,”郭九渊还没等少年说完便打断道,“江湖之险恶是你想也不会想到的,将来若是要行走江湖,像你这般顽皮,如何能自保啊!”

    少年听到他又开始了这番说教,便顿时嘻着脸,扯着郭九渊的袖口,说道:“阿爷说的是,青儿一定会努力练功的。不过话说回来,江湖再险恶不还有您呢吗?阿爷武功盖世,谁还敢……”

    话音未落,郭九渊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臭小子,竟然都敢拿父亲说笑了!”少年捂着头,咧着嘴直笑了起来,说:“本来就是嘛,在我心里阿爷就是最厉害的。对了,今天我想去集市买点东西,好不好?”

    郭九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吧,让阿福跟着你,不准给我闯祸,听到没有?”

    少年一把将竹棒扛在肩上,转身跑远,道:“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回头朝着郭九渊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郭九渊的本家是长安大户,做绸缎生意,据说鼎盛时期就连当朝大员也和其有密切来往。只是到了郭九渊的父亲郭维这一代,生意便开始没落了,而郭维也是一个风流郎君,整日花天酒地流连于风月场所,于是家产很快就被消耗殆尽。郭九渊年少时期十分清苦,曾经也流落街头靠着百家饭过活,但是他并不相信自己会一直如此不堪,凭着一口气撑过了那几年。

    很快,郭九渊迎来了人生中的转折——以杂工的身份进入了当时名声赫赫的龙威镖局。有了温饱的郭九渊并没有止步于此,他一边白天做工一边偷看别人练武,晚上则等其他人睡下后,自己便悄悄爬起来去练习白天看到的招式。没有佩剑的郭九渊收藏了一根之前捡到的竹棒以此来将招式施展出来,但竹棒毕竟与长剑有着天壤之别,并不能将剑式发挥出来,久而久之,有着极高武学天赋的郭九渊竟然自创了一套棒法,而竹棒的韧性刚好能够将此棒法发挥到极致。

    习得傍身武功的郭九渊很快被龙威镖局的总镖头林震天发现并加以重用,开始过上了刀尖上的生活。几年下来,竟也有了些积蓄,同时郭九渊的武功身法也更上一层楼。而后便离开了镖局,再无人知晓其下落。直到现在,郭九渊成立聚义堂已有二十余年之久,堂内弟子大多也都是父母双亡居无定所的可怜之人。聚义堂内也不乏高手,但从不做奸邪之事,此也为江湖人士所敬,尊称郭九渊一声大侠。

    郭九渊膝下两子,长子郭非和次子郭琦均与郭青年纪相仿,此二人能文能武却天资平平,断没有郭九渊年少时那般聪颖通透。郭九渊对此二人的教诲极为严苛,奈何兄弟俩的悟性不高,因此无论武艺还是诗书音律均属杂而不精。然而郭九渊却偏宠养子郭青,不仅极少打骂,就连郭青一些十分荒谬的要求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阿福在郭非出生没多久便进到了聚义堂,双亲皆被仇家所杀,郭九渊看他生得清秀人也较为机敏,于是便将他留在堂内。阿福生性纯良,郭青幼时常常戏弄他,阿福也总是耐心叫着“三郎三郎”,旁人常看到一副狼狈相的阿福和洋洋得意的郭青,滑稽得很。但是作为郭青的大哥二哥,郭家这两位少爷却是气不过,常常背地里给郭青使些绊子,但总被他一眼识破,因此郭青不以为意,毕竟郭九渊对郭青百般宠爱,更甚于己出。

    郭青最爱便是流连在这繁华热闹的小街中,新奇的小玩意儿总是能够勾起来他的好奇心。正逢八月十五,长安闹市,来往的人群中偶尔会出现几顶看起来极其华贵的轿子,无非那些位居高位的官员子弟们。这些轿子从郭青的身边擦过,郭青转过头去怔怔地目送他们走远,突然一把将阿福拽到跟前,严肃道:“你瞧这些大官的郎君娘子们,从出生开始就有人给穿衣,有人给喂饭,就连腿也由仆人代替,想来真把他们放到地上怕是连爬都不会了吧。”说罢,便将竹棒扛在肩上,仰天大笑地前向走去。阿福一愣,不知郭青究竟在想什么,只这一愣时间,便急忙大叫着“三郎”追了过去。

    天色渐晚,郭青与阿福也倦了一些,只是阿福抱着满怀的“小玩意儿”显得更加疲惫,而郭青振振有词——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

    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着穿过人群贯入郭青的耳中,郭青顿时来了兴致,道:“前面好像发生了事,走,咱们去看看!”接着便窜了出去,阿福一路小跑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已经蜷缩在地上,脸上五官扭曲作一团,表情极其痛苦。一旁的年轻女孩搀扶着虚弱的老人,嘴里还叫喊道:“求求你们,别再打了!”其中一个身穿白色的年轻人瞥了女孩一眼,奸笑道:“行啊,小娘子你今天跟着我回去,我就饶了这老东西。欠的钱也不用还了,怎么样?”老人抬起头来,刚好与郭青对视了一眼,面露慌乱道:“阿雪你快跑,不要管我……”

    “嘿,我说你个老东西,骨头还挺硬,我……”一个满脸横肉的护卫说着便要将老人提起来。就在这时,郭青顺手捡起地上的柳枝,电光火石般抽打在那护卫的小臂上,顿时肿胀如碗口般大小。接着灵巧地闪过蛮牛般冲撞过来的三个护卫,顺势向他们后腰上狠狠地踹去,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立刻趴倒在地。阿福见状,大惊失色,低唤道:“三郎,不要惹事,咱们还是走吧?”郭青全然不理,对那厮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这样欺负一个老丈,你们就不怕官府把你们全部抓进大牢!”对方笑道:“你去打听打听我是谁,借他官府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说罢便抽剑便向郭青的胸膛刺去,郭青侧身闪过,一掌将剑打落在地,却没有对他下重手,反而扯下了他的一缕头发,大笑道:“你瞧,这些可不止一根汗毛呀!”

    那厮受此侮辱,叫嚣道:“郭青!我乃李相公的亲侄,今日之事我定让你付出代价,咱们走着瞧!”说着便吆喝着护卫走了。郭青连忙去将老人扶了起来,可老人却并没有感激郭青,反而一声不吭地和女孩回家去了。郭青有些摸不到头脑,对阿福道:“这老头怪得很,好像知道咱们肯定会帮他一样。”阿福点了点头道:“还有啊,他们怎么知道三郎的名字的?”郭青挠了挠脑袋,大大咧咧道:“嗨,不管那些了!咱们快回家吃饭,闹了一场,我都饿了。”

    饭后,阿福便将街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郭九渊。郭九渊听罢倒也并不震惊,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样。郭九渊对阿福道:“这几日你帮我看好他,千万不要让他再到街上去了。”阿福点头道:“可是主人,那人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郭九渊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只管看着青儿就是了。”阿福听了便不作声了,慢慢退了出去。这是郭九渊又道:“阿福啊,你来这聚义堂多少年了?”阿福一愣,道:“回主人,阿福自小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郭九渊长叹一声,道:“是吗,都已经二十年了啊。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阿福回到房间后,心里却还在思索郭九渊的问话。难道是主人觉得他没能阻止三郎当街侮辱了那位嚣张跋扈的小郎君?不对呀,主人那么了解三郎,以三郎的脾气,他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了啊。想着想着,阿福便忐忑地睡去了。

    可是没过多久,杂乱的脚步声将阿福从睡梦中惊醒,院内灯火通明,隔窗而望,大批官兵竟将院内围得水泄不通,带头叫嚣的正是那个李相公的侄子。阿福心想,坏了,准是白天吃了瘪晚上来寻仇了。阿福迅速穿好衣靴,却先被人捂住了嘴,那人道:“不要出声,是我!”阿福一听,黑暗中是郭九渊的声音,刚刚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只听郭九渊继续说道:“你悄悄带青儿去后院的地窖,往里走有一条暗道。你们连夜出城,暂时不要回来了。”

    阿福没有料想到事态竟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急切道:“可是主人,三郎明明只是……”郭九渊叹了口气道:“行了阿福,其他事不要问,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出去了就不要再打听家里的事了。”阿福自知郭九渊心事,意会地点了点头便悄悄地出去了。

    然而此时的郭青还在沉沉地酣睡,完全不知屋外发生的一切。直到朦胧中听清楚阿福焦急地轻唤,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阿福推搡着来到这地窖之中。这时阿福才总算松了口气,将郭九渊的话一五一十转告郭青,郭青听后怒不可遏道:“此等畜生!我这就回去打他个满地找牙!”这可吓坏了阿福,连忙说道:“三郎万万不可啊!主人既然吩咐了让咱们出城躲避,便自有他的道理啊,咱们现在回去恐怕会坏了大事呢!咱们还是先出城去,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呀!”郭青听后也慢慢平复了心情,对阿福道:“既然是阿爷的安排,那咱们照做就是了。只是待咱们归来之时,定要让这畜生跪地求饶,这笔账先跟他记下。”阿福应和着,搀扶着郭青向地窖走去。

    在郭青的记忆中,家里的地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小的时候躲在地窖里玩捉迷藏,结果却在里面迷了路,最后被郭九渊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沾满了泥土,被郭家哥俩好不笑话,往后就对这里失去了兴趣,渐渐地也就忘记了家里还有这么一个隐蔽的地窖。可当郭青与阿福一同来到这里,看见的却不再是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个样子。眼前矗立着数个巨大的石门,就好像是这个神秘之地的守卫,让郭青不由得打了个颤,对阿福道:“这里真的是咱们家的地窖吗?阿爷什么时候把这地窖弄得像迷宫似的。”由于光线实在昏暗,郭青只得慢慢试探着向前挪步。这时阿福却异常镇定地搀住郭青,轻车熟路地将郭青带领到其中一个石门前,只摸索了两次便打开了石门的机关,道:“三郎,咱们快走吧。”

    郭青惊讶地看着阿福,意味深长道:“想不到你这清楚这里的情况啊!”阿福自然听出了郭青的不满,连忙解释道:“这……这是刚才主人告诉我的,他怕直接去找你,你会咽不下这口气冲出去和相府那帮人拼命。”郭青听后心想:还是阿爷了解我,倘若阿爷在那种情况下要我走,我是一定不会抛下郭家和阿爷去逃走的,况且还是自己惹下的祸端。

    在阿福的带领下,二人很快便走到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之中,空间的尽头是一块青石板,郭青一边搬动青石板一边道:“阿福,这应该就是出口了吧,咱们快走吧。”阿福煞有介事道:“等一下三郎。”只见阿福仔细地一寸一寸敲打着四周的墙壁,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木声,阿福连忙将墙壁上的土清理了一下,用力抠起凿在墙壁上的木板,全然不顾指缝中渗出的鲜血已经顺着手臂流到了袖口里。郭青见状,推开了阿福,顺手抽出别在腰间的竹棒用力将木板撬开,哪知这木板嵌得极为严实,被撬下来的同时,跟随郭青多年的竹棒也折成了两段。不过郭青还没来得及心疼,阿福便宝贝似的将木板后的东西捧了出来,道:“这便是主人千叮万嘱让三郎务必带走并且时刻不能离身的东西。”

    郭青从阿福手中接过后,极小心地褪去包裹的绢帛,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亮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一根通体雪白的竹棒,上面精琢着腾龙花纹,看样式应出自一等一的巧匠之手。郭青疑惑道:“这棒居然如此沉重,摸上去竟还有些许玉石的滑腻之感。阿福,阿爷除了让你来寻它交于我之外,还有没有和你说些别的关于这个东西的事情?”阿福也惊异于如此绝世之物,摇头道:“主人只是让我找到此物,别的也再没提。哎,三郎你看,这绢帛上好像有字!”郭青一看,果然上面写有两行字“天山白竹”和“诡变莫测”,不解道:“这天山白竹虽闻所未闻,不过看这竹棒的模样也不难理解。不过这后面的诡变莫测又是什么意思呀?”阿福道:“会不会是让三郎用这绝世武器练成变化莫测的棒法啊?”郭青哈哈大笑起来:“先不说能不能练成这绝世棒法,反正我那支‘青龙’已经断成两半,看它如玉一般,便叫它‘玉龙’吧!现在东西已经找到了,咱们就按阿爷的意思快走吧!”于是二人合力将青石板扳开,离开了聚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