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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在明伯家寄宿的那段日子里,我总是习惯饭后看半个时的书,他也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上读书。

    与其他孩童不一样,我的出生应该算是不幸的。他们被爹娘捧在怀里带大,而我每天面对的不是父母的养育,而是一栋破败不堪的木棚以及众多陌生的面孔。孩子们都笑话我是没娘带大的娃,实际上并不只是这样。母亲早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而那个酒鬼老爹更加离谱,听老一辈人讲,他在井边喝醉了酒,掉下去淹死了。村里很少有人会靠近那口井,我至今还记得那张肿胀得快要往外渗血的脸,记得那也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哭,同样也是目前为止最后一次。

    七岁那年,我被送去隔壁村的学堂里念书,和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孩打了起来,当时的我营养条件跟不上,身材本就消瘦,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不出所料的败下阵来,还损失了半颗门牙为代价。

    自那以后,我与别人说话的频率越来越少,最后干脆连书都懒得念,每天能做的就是独守在这个村子最破旧的角落,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

    再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我捡到了她的手机,对于不识字的我来说,与她交流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儿;好在有明伯这个启蒙导师在,我很快就学会了识字。渐渐的,认识的字越来越多,我又尝试起了阅读书籍,以巩固我的认知范围,这样在与她的线上交流的时候也轻松许多,至少多了些共同话题,而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聊。

    那些日子,我的词汇量也日益增多,可尽管如此,我依旧不会写“武”个字。

    在拿起手中这本笔记本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便浮想起了自己的往事,过程看似乏味,但仔细一想,还是略有几番韵味在其中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看里面内容的时候了。

    翻开第一页,可以明显看出纸张的撕痕,少了的那几页纸,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得知其中的内容吧。

    “十一月一日,星期四,阴(有点冷呢)”

    “该死,早上又差点迟到了,都怪楼下的那几只猫,整天‘喵喵喵’地吵个不停,还是闹钟管用啊,生物钟什么的都一边去吧!我用不上!

    最近真是霉运连连,昨天晚上洗衣服的时候放多了洗衣粉,弄得校服皱巴巴的,结果因为没穿校服这种小事被记了名字;还有上礼拜也是,本来是去东三省旅行来着,一路上开开心心,可一不注意把手机给丢了,真是倒霉……

    不过呢,也并不是没有好事发生,班里来了一个新的代课女老师,姓林,长得又甜美又可爱,完全没有老师的架子,与我们相处的也是十分融洽。她是教物理的,从前我对数理化可是深感痛恶的,可如今她的出现,让我对这三门学科重新燃起了信心,希望她以后还能教我们吧,拜托拜托拜托……”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可爱的女孩写的日记,我的心里竟是有一种深深的眷恋感,对她的思念又加深了几分,这也使我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

    “中午呢,我也没在学校待着,因为里面太无聊了,我就打算在外头逛逛,可谁知道这天气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风凉嗖嗖的,我又只穿了一件秋季校服和长裙,自然是冷得瑟瑟发抖。好在杨舟哥哥及时出现,把他的衣服借给了我,他真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孩了!”

    这个叫杨舟的人我并不认识,貌似在他们来我们这边研学旅行,老师喊名字的时候也并没有出现这个名字。能让烟花这样称赞的人,究竟怎么样?我内心非常想要知道,可奈何她不在我身边,如果这本日记中有线索的话,我想我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找的吧。

    我接着往后面看,从字迹的大小可以看出,这篇日记应该是两个不同时间段写的。接下来,我便抛开一切杂念,打算一口气看完整本日记。

    “好失落,真的好失落,我完全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几个女生总是那么讨厌我,我也试着和她们搞好关系,可她们却说我是一个“长着妖精脸”的怪物,纷纷排斥我,本来以为她们最多只会冷落我而已,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诶……

    我小号发来了信息,看来是有人捡到了我的手机。我现在真的好难受,好想和那个捡到我手机的人聊聊天,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跟他闲聊一下吧,可到后来,他直接就不理我了。想想也对,有谁会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聊天呢?我还是洗洗睡吧。”

    “十一月二日,星期五,多云。”

    “又是糟糕的一天,昨晚做了个噩梦,直接把我给吓醒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好像是流下了眼泪。

    虽说出师不利,但今天还是很开心的,因为林老师居然当上了我们班的代理班主任,真的太开心了,多么希望她能一直陪伴在我们身边,直至我们毕业。

    还有就是啊,捡到我手机的竟然是个男生,还比我小一岁左右,真是羞死了,希望他没有看到我的照片吧,我得快点把手机要回来。”

    “十一月三日,星期六,晴。”

    “天气终于放晴了,而且今天不用上课,跟三月在外面逛了一天的街,总体还算很开心啦!”

    ……

    “十一月十二日,星期一,晴。”

    “学校已经批准了研学旅行,目的地是沈阳,而且就在我丢手机那个村子附近,我一回来就和捡到我手机的那个人说了这事儿,他也感到很意外,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到时候见了面就知道了吧。”

    “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二,多云。”

    “惨……早上三月告诉我,说沈阳那边已经停了一礼拜的雪,地面上的积雪也基本上融化殆尽,等我们过去的时候肯定是看不到了,好失落。”

    “晚上的时候,爸爸带了一群奇怪的人到家里来,还让我把门反锁,叫我别出来。虽然我没有刻意去听他们讲话,但仅隔着一面门做不到完全隔音,我还是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好像是爸爸的公司出了些问题,虽然那边并没有出现太大的争吵声,但这种压抑的感觉仍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无法消散,希望不会发生什么要紧事吧。”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三,阴。”

    “在外面待了一个礼拜左右,总算是回来了,总的来说,这一趟研学旅行还是很值,捡到我手机的那个家伙我也见到了,看上去真的很高呢,起码有一米八五左右,比我们班的男生都要高,而且还壮实,最重要的是,他在危急时刻保护了我,还约好和我一起去看下一场雪。在我心里,他也算得上是一个朋友了,要知道,我真正认可的朋友在此之前只有三月和杨舟哥哥而已哦。

    呃……要不,就先写到这吧,有些词穷了,睡觉啦……”

    ……

    “十二月一日,星期六,雨。”

    “今天放假,本来想和去找三月和杨舟哥哥玩的,可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我就不得不放掉这个念头了。回去的时候爸爸在打电话,没过多久上次那些人再一次来我们家,好像是在谈些什么似的,不过我也没去听,尽量做到‘清静无为’。”

    “十二月四日。”

    “不出我所料家里遇上麻烦了,爸爸经营的公司面临经济困难,为了多拨出一些存款,爸爸不得不倒卖掉家里一些值钱的东西,爸爸觉得我手机有流量,用不上路由器,就连路由器也给卖了,希望我们能快点度过这次的难关吧。”

    “十二月五日。”

    “流量限速了,什么东西都很难发出去……”

    “十二月十五日。”

    “今天地理课学习到东北的气候条件后,我才知道那边原来这么冷,上次过去的时候看到他穿的很单薄,所以我就花自己存的零用他买了一件棉袄,给他寄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十二月二十一。”

    “那几个陌生人又来了,家里的东西已经快卖光了,估计离断水断电也差不了太远了吧。”

    “十二月三十一。”

    “还有五分钟就要元旦了,我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给他发句消息,于是我便用起了高额流量,就是一兆一元钱的那种,给他发了几句消息,顺便在等候他回复的时间里写下这篇日记,我有预感,这个房子可能很快就不是我们的了,在以前和他的交谈中,他也表明自己想来这边找我,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他会不远万里,跨越半个中国来找我吗?”

    看到这里,我的精神已经疲惫了,中间很多关于她痛苦往事的内容我基本上都一笔略过,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伤心的一面,这会令我也感到心酸。看来,真的如同所说的那样,这间房子已经不属于她了,那她到底在哪?还在这座城市吗?我迫切地想要寻找到她。

    我又接着向后翻了几页,却发现日记到这就停了,她再没有动过一下笔,这与她的突然消失相呼应,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涌上心头,我险些抑制不住情感低吼出声,但理智还是战胜了任性,我没有这么做。正当我把日记本完整的摊开,想要再看一遍的时候,底页一张像是信件一样的纸张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小心翼翼地从日记本里抽出那封信件,上面只写着三个大字:

    “午饭收。”

    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应该是留给我的,而她之所以把我的名字写成“午饭”,我想应该是之前让她知道我不会写“武”这个字的缘故吧。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这封信还是吊足了我的胃口的。

    把它拆开,里面掉出来一张白色的手抄纸,上面的文字形象而生动,就像一个个跳动着的生命一般活力十足。

    “注:这封信是给一个大个子留的,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了,还请你放回原处,谢谢啦!”

    “大个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当然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回到这里来找我,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还是很遥远的,也许没过多久你就会忘了我,但我还是选择写下这封信……咳咳……又扯远了,总之,我要说的是,我要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当然还没有确定好是哪,但一定会很远很远的,比云朵离我们还要远呢。”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忘了它吧,因为……因为也许我们真的不会再相见了,我不希望你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你们北方人性子直,我怕你一直记着这件事,就当是一件玩笑话,好吗?”

    “我之所以离开这座城市,是因为我爸爸的公司面临经济危机,在外欠下了巨额贷款,以我他现在的能力根本还不了这些钱。每错,我们一家就是去逃债了,记得别对外面说哦,当然我也相信你的为人,只不过,我的电话卡被注销了,QQ估计也不会再上了,所以,我给你这部手机可千万不要丢哦,即使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但在仍有一丝希望的情况下,我还是想和你在虚拟世界里畅聊无阻,网络的问题相信你也都解决了吧,将来真的有机会了,我会主动联系你的,等着吧!”

    “最后就是,我留下的这部手机,也请你好好保管好,里面有我初中到高中一些重要的东西,将来要是有了机会,我还希望你能发给我呢。就是这样啦,大个子,别太想我,我们有缘再见,要是无缘的话,就忘了我吧,把我当做一个过客,再见了!”

    ——烟花于一月一日写。

    “你这让我……怎么忘了你啊!”

    我痛心地嘶吼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有时候,越是想忘记的东西,反而会记忆犹新,更何况我根本不想忘了这一切。

    “对了,手机。”

    我拿起桌上她留下的手机,捣鼓了一番发现有能打开,可面对的密码锁屏难倒了我。

    密码是四位数,我果断想起的是她的生日,八月四号。可在我输入过后,屏幕却现实密码错误。至此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我脑中,也许是我的生日呢?

    虽说有些自作多情,但我还是尝试了一遍,七月十四,果真打开了。

    我第一时间打开相册,可里面却空空如也,一张图片也没有;接着我又打算在QQ里找一些线索,可却迟钝地意识到她的手机没有网络支持,最多也只能看近些天的聊天记录,太远了的话会因为没有网络而无法加载。

    我打开QQ,置顶的第一个联系人居然就是我,紧接着后面则是她的爸爸,三月,那个我素未谋面过的杨舟。

    我第一个打开的是她也三月的聊天记录,结果令我感到失望,都是三月发给她的问候语,她应该是因为网络问题无法及时回复,再看向另外的几个也是如此。

    最后,我将目光锁定至她与我的聊天窗口,尽管并不抱有太大希望,但我还是决定一探究竟。

    当我屏息敛声,点进那个聊天窗口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

    当然,静止的不止世界,还有我。

    我看到的,是一条条篇幅巨长的消息,每一条都直击我的心,但聊天气泡上显示的感叹号告诉了我,我永远都收不到这些信息。

    我迅速往下滑,带过这些文字,最底下,我注意到,她的聊天框里编辑着一段文字,即使在完全不可能被我接收到的情况下,她仍没有将它发出去,这段话也是令我瞬间呆滞,我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来。

    “武范,我喜欢你!”

    这六个大字深深地触击我的心灵,伴随着她离去的消息,失落感萦绕在我的心头。这一刻,我也真正意识到了心痛的感觉,这也是过去十六年时间里我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我蜷缩在角落,借着楼外的微光,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日记本,每看一遍,我对她的想念就增加一分,最后我直接放弃了思考,靠着承重墙思考起了日后的规划,想着想着就困意上头,很快便在朦胧中进入梦乡,希望这会是一个甜蜜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