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血枫林传 » 第十三章 无处容身

第十三章 无处容身

    “你……你是穆三阳!”

    马捕快惊呼出声,同时颤抖着拔出刀,刀尖摇摇晃晃地冲着如同一头疯牛一般的穆三阳。

    穆三阳又怎么会跟他们再多说一句,只见他一个踏步,就从几米远外来到了马捕快面前,一击右勾拳下去,马捕快左脸的整排牙齿都掉在了房间地板上,几乎是瞬间边丧失了意识。

    穆三阳又把拳头朝着马捕快的左右太阳穴狠狠地砸了下去,下意识里,他学过的医术似乎也被唤醒了,告诉他哪些要害部位,可以让受击打的人瞬间暴毙。几拳下去后,马捕快的太阳穴如同一块被捏软了的柿子一样,凹陷了下去,鲜血从眼眶里喷出,溅在穆三阳那原本就如同锅炉般沸腾的胸腔上。

    解决掉了一个。穆三阳恶狠狠地看向朱捕快和孙县令,前者还坚持拿着刀冲着他,但早已双腿瘫软,后者则四处找着逃生之路,嘴里不住地呼喊着救命。

    把狗官留到最后!

    穆三阳选择直接一拳挥向朱捕快,但没想到马捕快的鲜血流满了地板,这让穆三阳脚底一滑,朝前倒在了朱捕快面前。朱捕快再恐惧再受惊,也明白此刻是唯一的最后的机会,他大力地将刀砍下,眼睛同时闭上了。

    朱捕快不知道,他再也没机会睁开眼了,直到穆三阳将他的眼球挖出。

    只见穆三阳用左臂直接扛下了这一刀,鲜血直流,但他似乎毫无知觉,以一种非人的反应,右手一个下勾拳,将朱捕快打晕过去。接着,穆三阳脑海里不知怎么地,浮现出穆家人惨死的样貌,那七窍流血的惨状,霸占了他的大脑。

    血债血还!

    于是穆三阳将大拇指直接捅进朱捕快的双眼,只用一只手指,就将朱捕快的双眼挖了出来。

    这回,孙县令似乎是回过神来,意识到哪里有什么逃生之路,他眼前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穆三阳,但他看到两位捕快的尸体,已经吓得涕尿齐流。

    “穆公子,我……我不定你的罪了,我求求你了还不行吗?……况且,之前都是这两个王八羔子嫁祸与你,跟我无关啊!”

    “那你定谁的罪?”

    穆三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如同在磨刀石上蹭了三天三夜一般,如同恶狼的低吼,却又带着人类意识的憎恨和愤怒。

    孙县令听出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机会了。

    “我…我定我的罪,我有罪,穆公子,只求你……”

    “那跑腿的就有罪吗?那狱卒又何罪之有!”

    孙县令这才意识到,穆三阳什么都知道。他只好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些什么,谁都听不懂。

    “清白?我要那玩意儿有何用?”穆三阳突然伸出双手,看着黯雪绫,痴狂一般地笑出声来,“唯有比你们强,能杀你们命,取你们狗头,才能换来清白,那清白又有何用!我只需要杀光天下你们这些狗官,将穆家的仇人全都杀光,只需要如此便可!”

    “穆公子,杀你们全家的,是那个愚蠢的庖厨啊!跟我们无关啊!”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穆三阳的软肋。他那无穷的力量和汹涌的愤怒,是无法发泄在一个已死之人身上的。他只好大声嘶吼,将拳头冲着地面击打,不一会儿,地面留下一个个坑洞,他的双手也鲜血淋漓。

    “穆公子……”

    话刚说到这,穆三阳就抓起几块地面上的碎石,扔进了孙县令张开的嘴里。那些碎石如同暗器一般,撞碎了孙县令的喉骨,连带将舌头一并塞进了喉咙。孙县令最后的意识,仅存在紧紧握住喉咙的双手,和穆三阳那非人般恶狠狠的凝视。

    就这样,房间里原本狼狈为奸的三人,在顷刻间便惨死于穆三阳手下。

    执夷闭上了眼睛。眼前的枫叶原本汇聚在一起,成了那面能够展示画面的水面,水面上,穆三阳跟之前水面里那些愤怒的脸庞一模一样,像没有了灵魂的孤魂野兽。它挥了挥爪子,那些枫叶又散开来了,水面也随之消失。

    “又是一样的吗?”执夷轻声说道。“我还以为这次会不一样。”

    穆三阳慢慢平静下来了。

    衙门外早已人声鼎沸,似乎全襄平县的人都聚集在了门口。

    随着他理智的恢复,穆三阳意识到,自己在襄平县,再无容身之地。

    “黯雪绫,助我一臂之力。”

    紧接着,他靠着黯雪绫,不费吹灰之力,一个纵跳,越过了东墙,绕过了所有看热闹的民众,重新披上了面纱和头巾,原路从城门出了襄平县。走之前,他还扒下了孙县令的里头的素衣,只有孙县令里头的衣服还没有沾上血迹。

    一路上,穆三阳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刚才那些意味着什么。

    仿佛只有愤怒这一种情感,只要他想,他还可以唤醒。

    但他不想,更何况,他似乎察觉到什么不一样。

    他边快走,边看着自己的手臂。两只手臂好像融化的冰块一样,越变越细小,如今已经跟在牢狱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了,只不过没有冻疮和疹子。即便孙县令的素衣本就肥大,但衣服下面的身躯也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开始干瘪。最明显的是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气。

    黯雪绫也变得不一样了。之前,黑绫和白绫如同有灵魂一般,会跟他有着各种各样的互动,而此时,无论是头巾还是面纱,都没有半点反应。

    甚至刚刚出城门不久,黯雪绫就不顾穆三阳的意志,自行回到了双臂上。即便回到了双臂上,穆三阳也没有感觉到任何力量。

    他能感觉到的,仍然,只有愤怒。

    穆三阳又一次站在了路口,那个可以通向阳城、血枫林和东山的路口。

    阳城还是一样,毫无意义的选择。与之前不一样的是,穆三阳看向血枫林的方向,似乎有某种抵触感,从心头油然而生。

    这时,黯雪绫像是重新感知到了他的情感,竟然拽着他朝血枫林的方向前去。

    穆三阳的怒气涌了上来。不知道怎么地,他就是不想回到血枫林。他恶狠狠地看着黯雪绫,用尽全身力气和黯雪绫拉扯。

    突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

    难道,自己是不想交还黯雪绫?那股神奇的力量,那股仿佛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力量,那股能够让他这个全家眼中的无用之人得以复仇的力量……

    但黯雪绫再次猜透了他的心思。黑绫首先离开了穆三阳的手臂,白绫紧随其后,两股绫如同两只飞鸟一般,结伴朝血枫林飞去。穆三阳想要追赶,却哪里够得着飞翔的黯雪绫,他的双脚如同灌了铅,更是一个踉跄,摔在了土路上。

    待他再次爬起时,黯雪绫已经没了踪影。

    三条路,看来只能选东山了。失去了黯雪绫,穆三阳似乎泄了气,他垂头丧气地朝东山缓慢地走去,身体的力量像是被吸走了一般,连走路都感到无力。

    血枫林……

    他回头看了一眼湿地的方向,试图从内心唤起一丝力量,好回去血枫林,跟执夷再借一次黯雪绫。

    但即便借了黯雪绫,又能如何呢?穆三阳在内心搜索着任何一丝情感,但依旧空空如也,这种感觉就像是,即便此刻将穆三阳变作世间第一富人,他也没有一丝笑容,而即便再次将穆三阳投入大牢,内心留下的情感仍然不外乎一种:

    愤怒。

    突然间,穆三阳回忆起在血枫林枫叶融化成的水面上看到的画面,那些一张张愤怒的脸。

    “……你也得有这一天。”执夷的话在穆三阳耳边回响起。

    穆三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踏上了一条怎样的道路,等待着他的可能是什么。是在血枫林里看到的那些人的命运吗?

    想到这,穆三阳开始颤抖,但他也只能头也不回地、踉踉跄跄地朝东山走去。

    东山一片雾气弥漫,窄窄的采茶路湿漉漉的。

    采茶的妇女侧身从穆三阳身边走去,无不侧目看着怪异的穆三阳。

    她们眼中的穆三阳是这样的:头发凌乱,两眼深凹,目光无神,嘴唇不仅发白,还不停地颤抖,那双颊看不出一丝血气,原本因重新瘦下来而干练的棱角此时只不过加重了他的病态。他的四肢像是瘫痪一般,却又能勉强拖着身体往前,其中一名采茶女甚至提醒他,这样很危险,如果摔下茶谷,不说粉身碎骨,至少也下半生要在床榻上度过。

    但穆三阳没有搭理她们。他只管朝前走。一路上,他脑海里似乎也跟东山的雾气一般被笼罩了,什么记忆,什么感情,什么思考,都被蒙住了,无法调动。

    当然,唯有愤怒,甚至连采茶女善意的提醒,他都会感到愤怒。但幸好,他没有能力施展他的愤怒,哪怕只是挥挥拳头,现在的穆三阳也是做不到的。

    他就这样走着,直到另一个残废之人,透过一片迷雾,感受到穆三阳的到来。

    张半仙人多少有点忐忑。他设想过许多与穆三阳见面的场景,但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

    从龟甲上,他看到了穆家灭门,看到了穆三阳被送入狱而又越狱,又看到了穆三阳回到衙门,最后杀光了捕快和县令,让自己在襄平县再无容身之可能。

    但龟甲上,无论他在摇多少次卜,他都看不到越狱后,穆三阳去了何处。

    这让他忐忑,因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论襄平县的哪位前来找他,他都是无所不知的那一个。

    不仅如此,忐忑中,他还带着一丝愧疚。他想起了穆寅问他的问题:

    “是不足道也,还是,道不出个所以然?”

    唉,是不可道也,是不可道也。他在心里对着穆寅说道。

    但当时,张半仙人并没有说实话,而是搪塞了过去。这让他觉得愧疚,但他也深知这种愧疚没有意义,自己不仅不能泄露天机,这次即便泄露了,又怎么能保证穆家听他的劝,听他的天机呢?为了延续那穆家的血脉,恐怕所谓的灭门之灾,也不足以让穆寅改变主意,更何况,所谓的灭门之灾,从他嘴里冲穆家说出,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稽之谈。

    这让张半仙人在冲蹒跚前进的穆三阳叫出名字时,又再次犹豫了。

    他隐隐怀疑,这次与穆三阳的见面,是连天机都不知道结果的一次见面。有什么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横亘在他、穆三阳和天机之间。

    “穆三阳!”

    终究,张半仙人还是喊出了穆三阳的名字。后者木讷地抬起头,虽然面无表情,但身体却老实地朝张半仙人的家徒四壁的破宅走来。

    过了好久,穆三阳才艰难地来到张半仙人面前。

    这就是张半仙人?穆三阳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张半仙人,后者同样没有从神情上给予任何回应,只有齐胸的白胡子在随风轻飘。

    “你叫我?”

    “正是。进来吧,一路上,辛苦了。”

    又好一通折腾,一个瞎子,一个跛子,终于在这张穆三阳的父亲穆寅曾经坐过的桌子前坐下。

    “我认识你,你是人们口中的张仙人。”

    “恐怕是你们口中的张半仙人吧?”

    穆三阳努力拼凑起记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我父亲,在惨死前见过你!”

    “没错,我见过他……”

    张半仙人刚一开口,便瞬间点燃了穆三阳唯一的情感:愤怒。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父亲是被那刮千刀、下地狱的下等人害死的!”

    旋即,穆三阳伸出右手,恶狠狠地指着张半仙人说:“你不是什么半仙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个真相?你为什么不跟襄平县的人说!害得我……害得我这般模样!”

    “你是这么看这件事的吗?”

    张半仙人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穆三阳的心。

    “这就是真相!我知道了,我亲口听那个狗官说的!一个我们穆家上辈子欠了血债的庖厨,这辈子来取我们家的命了!整整一大包砒霜……”

    “被这包砒霜害死的,并不只有你穆家人。”

    “什么?”

    “还有那些家丁、宾客,甚至还有你刚过门的媳妇儿。”

    这些话本应是如此之刺痛,但穆三阳感觉不到,他越在内心寻找情感的力量,那股愤怒就越发的明显。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就是真相!我亲耳听到的!你懂不懂!”

    “你所说的,确实是真相。但我还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真相。”

    那道闪电此刻在穆三阳的心里炸了开来。

    “你说什么?另一个真相?”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穆三阳虽然一路上都像是心灵被蒙上了雾气,但此刻,穆家每一个人惨死的面状又浮上了心头,尤其是母亲的,让他似乎可以摁下那些怒火,可以开始理智地跟张半仙人对话了。换做平时,即便是动了思念母亲的念头,穆三阳都会流泪,但此时,理智归理智,眼泪却是仍然和其他情感一样,被封锁在了那片迷雾中。

    他只能瞪着那双怒目,问道:

    “什么条件?”

    “你若知道真相,不能只为你和穆家人负责。你要开始为所有死去的人负责。”

    张半仙人紧闭双眼,他试图不让穆三阳看出自己的情感。即便修炼了这么多年,参透了天机的他,此刻竟然有几分紧张。

    “我负责?我为什么要负责?”穆三阳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质问道。“这件事跟我无关。”

    “这是唯一的条件。我需要你的承诺。”

    穆三阳的感情虽然被浓雾蒙上了,但记忆仍然很清晰。听到张半仙人的要求,穆三阳竟然突然想起了自己没心没肺、四处惹祸的那段时光。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香楼一掷千金时,那些娼妓会疯狂地互相抢钱,但真正抢到钱后,又会默默地抹眼泪,即便抬起头强颜欢笑讨好自己,眼里的泪光是藏不住的。

    他又想起在穆府陪自己多年的小六,最开始,是小六教会自己爬树的,爬上树顶吃到一口桃子时,穆三阳第一次感觉自己长大了。

    他还想起了那些婚宴上,真心的、假意的那些宾客,平日里无不都受过的他的侮辱,有时是晃荡过去假模假式地给他们号脉,然后编一个假的病状,讹一笔药费自己花,有时是过去威胁他们,如果再不去医馆复查,来年全家必要生一场大病……

    即便都是些三教九流,但他很想念这些人。

    失去了全部的亲人后,他的记忆里还剩下这些人。这些人有的死在了婚宴上,有的还在人世间,但无一例外,这些人一定都痛恨自己。

    突然,穆三阳感觉到,那层浓雾被戳破了一个小口,背后一种情感喷涌而出。

    穆三阳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没想到,眼泪被这些人和这些记忆逼了出来。

    “我答应你。张仙人,快说吧,我要怎么才能看到你说的真相?”

    穆三阳泪眼朦胧地祈求着,他想要抓住这层浓雾破了小口的机会,让他可以战胜愤怒,真正像一个人一样,听到张仙人口中的真相。

    “你的父亲……”

    张半仙人开口了,但很快又停了下来。他在决定,要不要走出这一步。

    “你的父亲曾经也问过我真相。我选择了不告诉他,而是给他建议。现在看来,我错了,那些人的死,我也有责任,三阳,我和你共担这份责任。”

    穆三阳听得一知半解,但他没有打断。

    “所以我决定,将天机泄露给你。弥补当时的过错。”

    张半仙人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片乌黑的龟甲。龟甲上痕迹斑斑,干巴巴的,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他放在桌面上,递给了穆三阳。

    “把手放上来。”

    穆三阳最后看了一眼张半仙人。这人可靠吗?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执夷。但很快,他说服了自己,他从张半仙人提到自己父亲时的样子,感受到了真诚。更何况,穆三阳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又有什么资格不信任张半仙人呢?

    于是,穆三阳把手放在了龟甲上。

    瞬间,张半仙人房间里的家具和四周围的房屋,都变成了灰色,并且原本一条条直角分明的线条,如今开始像是被热浪融化了一般,变得柔软弯曲,屋顶像是软绵绵的馒头,墙壁像是浸了水的油条,那桌椅也看起来变得摇摇欲坠。

    穆三阳抬头,他发现,张半仙人的眼睛睁开了。

    一对金色的眼睛,直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