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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黑暗

    阿述和荼灵换回衣服出来,结束直播的朱朱正坐在沙发上看数据。

    “顶峰期的观众竟然快十万了,看来今晚直播效果不错啊。唔,收到的飞机也有两三百,火箭百来个,还有刘哥送的城堡……”

    看见人来了,朱朱努努嘴,叫他们先坐一会。

    阿述换掉了该死的套裙,脸色恢复了七成,剩三分不愉地说:“朱朱小姐的千层套路和不折手段真是让人佩服。”

    瞧他的表情,朱朱哭笑不是:“怎么搞的我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似的?”

    那可比上刀山下火海难搞多了。阿述说:“你平时带人直播都这样?”

    朱朱明知故问:“怎么样?”

    阿述抿唇不作答,老十说:“做·老·鸨,拉·皮·条。”

    “这就是社会呀,小弟弟小妹妹们。”

    朱朱把手机朝向他们,让人瞧瞧今日收益,瞧瞧不折手段带来的成果:“看这里,看清了没?这个世界缺什么都可以,唯独少它不行。”

    荼灵说:“它很重要吗?”

    钱可不是最重要的嘛?朱朱用一句话回答她:“离了它,我活不了。”

    “就像鱼离不开水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收益的加号的后面跟着大窜数字。在明天,或者后天,它们将变成人人喜欢,人人为之发狂的宝贝。荼灵说:“可朱朱小姐不是‘鱼’,它也不是您的‘水’呀?”

    “它不是水。”朱朱说,“它是我的救命稻草。”

    荼灵面露不解,她敲敲脑袋,问身旁的人:“侦探大人,您觉得‘水’和‘救命稻草’哪个重要呢?”

    对他人而言,阿述也不清楚,但对于老十来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世界上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吗?阿述想也没有,便把老十这句话重复一遍喊出口。

    朱朱刚要说“吃饭也要钱”,阿述又说:“还有白兔的线索。”

    朱朱:“……”

    你对白兔是有多么心心念念。

    阿述说:“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我们‘美味的午餐’呢?”

    朱朱从沙发上起来。面前两位穿回自己严实的衣裳,和刚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是发丝比之前凌乱,颈脖湿潮。

    那是‘劳动后’的痕迹,是发生过什么的证据。

    是的,该投喂一下她辛苦的小仆人了。朱朱说:“还记得我们在哪见面的吗?”

    阿述当然记得,荼灵也没有忘记——在那棵像是长满星星的大树的底下。朱朱说:“知道它上面为什么挂满灯泡吗?”

    老十说:“这谁知道。”

    阿述也不知道。荼灵扬起目光,越过朱朱看向她的身后,就像那时朱朱错过她在看什么一样。

    朱朱向前几步,阿述轻轻抬眼,和她四目相对。

    主播的眼妆没卸,眸子还戴着一层盔甲,叫人看不穿说不透。不止她的眼睛,她的脸上,甚至身上都裹着层层盔甲。

    或光鲜的、或黯淡的、或虚伪的、或真实的,让人觉得无坚不摧的盔甲。

    “那些夜灯铺在树上像是一张网,有人害怕,树底下的东西跑出来。”

    阿述看见她故弄玄虚,看见她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他看见主播身上另一副盔甲。

    被他同样看着,朱朱气定神宁。荼灵忽然“噗呲”一笑,视线从别处转移过来。她说:“树底下会有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令人害怕的虫子吗?朱朱小姐。”

    瞧她一幅天真又不做作的气态,朱朱翘起唇角,模仿她的口吻:“你们为什么不去看看呢?说不定你们所谓的真相就在那里哦。”

    朱朱话已至此,摆明槐树底下有古怪。阿述转身便要走,朱朱一声喊停:“这个,把你们做的菜带走。”

    作厨子还带打包?阿述疑惑地站住脚。朱朱指着荼灵:“她刚刚不是一直看着桌上的菜吗?想要的话就带走呗。”

    荼灵想要那些菜?阿述看过去只见她面露两分茫然,显然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那菜的主意。老十说:“她是省的自己扔。你们菜做的这么恶心,这美女估计碰都不想碰。”

    行吧。既然如此,两人便把自己做的菜打包带走。

    离开之际,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朱朱懒洋洋地说完“慢走不送”,出了门的荼灵又探个头回来:“朱朱小姐,我刚刚不是在看桌子上的菜哦。”

    门又被轻轻带上,荼灵说完就走。朱朱捧着手机抬头,刚要想到什么时,直播后台有条私聊被收取。

    “您的小仙女大人:‘主播主播,小哥哥和小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呀?他们最后那段表演真的太劲爆了!!!超级想再看一次,超级想日’。”朱朱掀起一边嘴角,在键盘敲出回复,“感谢小可爱的喜欢呢,您的认可就是朱朱的动力,往后还请亲亲多多支持哦!”

    “至于小哥哥小姐姐。”朱朱重重地扣下按键,“他们会再来的呢。”

    在下一次直播,他们将会再一次给她可爱的主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朱朱哼着曲子起身,她走到长台处理残局,把没用完的杂七杂八放到一边,把用过的工具扔到水池。

    她把水池里鸡的骨架扔到垃圾桶,清洗着双手,她说:“晦气。”

    阿述和荼灵下到一楼时,小别墅的大门被人打开。一位挺拔,精英模样的青年披着微芒的星光进屋。

    屋里开了几盏看路的小灯,他抬眸,在自家地盘见着生人即不惊讶也不好奇,只温文尔雅地颔首,颇显气度。

    阿述着急走,礼貌回复之后就出门去。荼灵跟着他,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回头,那位还在原地注视他们的,微微笑着的先生转身上楼。

    不出一会,楼上传来朱朱欣喜的声音,她喊:“欢迎回来啊,我的大金主。”

    再一次来到槐树底下,时间将近凌晨四点。朱朱说树下面有东西,阿述绕着树干走过一次,如今再走一次,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突兀的奇异感还是存在。旁边的荼灵一回来又坐上秋千,她这回没荡着,只用脚尖点地轻轻摇晃。

    找了几圈后,在阿述一筹莫展,老十都怀疑他们被骗了的时候,荼灵仰着头说:“朱朱小姐为什么说它们像一张网?”

    那些小灯挂满大树,在枝叶中穿插。尽管黑天昏暗漫长,它仍然发光发亮,与夜长明。荼灵说:“侦探大人,您觉得它们是一张为了困住什么的网吗?”

    “我觉得。”荼灵说,“只是我觉得,它们不能是什么的光吗?”

    荼灵自说自话,阿述仰头看树,那些星星落落的灯泡忽明忽暗。他看见连接小灯的电线老旧残损,一个狂风暴雨,不,一个雨天,只要一个普通的雨天就能将这场光亮毁灭。

    如果说这是什么的光,阿述想,那那个什么,它的光未免也太过廉价。所以阿述说:“这种灯的光照微弱,做不了谁的光。”

    荼灵攥着绳索,脚尖使力让秋千荡起来。她被抛到空中,又被甩回地面,如此来来回回。

    阿述见她在秋千上斟酌,再落地时,荼灵开口否认:“您说的不对。”

    她的回话让阿述微微吃惊,荼灵极少对人表达否定,甚至是不懂得拒绝——阿述狠狠怔住,老十说:“你先入为主了秀儿。”

    无论是荼灵还是那个它,阿述都先入为主了。只得到片面的了解,他就以个人的见解去加以揣摩,去给他人做评价。

    阿述犯了个侦探不能犯的错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也只见一斑。

    “我错了。”阿述说,“‘调查过程中,侦探获得信息之后的想法都是猜测。猜测需要验证,需要更多真实有用的线索奠基。在找到真相之前,甚至在最后一刻,所有的猜测都可以被推翻重置’。如上,侦探守则第六页第六条:侦探的自我修养。”

    老十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阿述虚心受教,转头对荼灵说:“再微弱的光也能照亮黑暗,再细小的稻草也能压死骆驼。你说的也许没错,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些有可能是照亮过他们的光。”

    荼灵勒紧绳索,似乎不明白短短时间内阿述两极反转的态度。她眨眨眼睛,对面的大别墅和会面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的灯火通明。

    明明就没几个人,明明已经深夜,荼灵说:“那那样的光呢?”

    那扇依旧发出强光的窗令人晃眼,荼灵困惑地说:“这种刺眼的光好像把黑暗都劈开来了,它也会带来光明和希望吗?它会庇护在深夜感到害怕的人儿吗?”

    阿述吃了一顿教训,对于这种回答“是”或者“不是”的问题不再轻易断定。他只委婉地告诉荼灵:“每一道光都有存在的意义。”

    老十补充道:“每一道光的意义都不一样。看你这么想,看他怎么看。”

    “噢。”荼灵半懂不懂,苦恼一阵后豁然开朗,“那我想,琥珀小姐一定是想要得到光的保护。原来她也会害怕呀!”

    “你说那个房间住的是谁?!”阿述猛然惊呼,荼灵对他的反应疑惑不已,刚要张嘴,侦探话头一转,连忙喊停,“等等!等等!”

    荼灵便一动不动,阿述居高临下地看,终是被他瞧出几分端倪:“你的脚下,秋千下面我还没有看过。”

    夜到极致深时,一点风声都没有。

    山下陷入一种诡谲的寂静,阿述正在秋千下面挖土,荼灵独自站在崖口,突然之间冒出一个疑问:“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呢?”

    她往远望,好像天地以此为界,她的身前与身后是两个世界。

    是这边是人间,还是这边是人间?荼灵出神地想。这时,阿述说:“找到了。”

    荼灵被拉回另一个人间,她问:“您找到了什么?”

    阿述说:“白兔。”

    挖开厚厚的土壤,长条的异物和泥混合。荼灵双手撑在膝头,微微下弯腰,瞧清了坑里一堆乱七八糟的碎骨头。

    这是白兔?荼灵说:“您确定这不是小猫小狗埋的干粮吗?”

    阿述捡起一块残骨,沉默不言。稍后,他将埋在泥土里的骨头一根根拾起,擦掉黏土摆放在草坪上。

    荼灵注视片刻,顺势蹲下身。

    她安安静静瞧着,并不搭把手。随着时间的推移,草坪上的骨头越来越多,逐渐完整。最后,它们被阿述拼合,以另一种形式展现。

    荼灵见状说:“它藏到泥土里去,是想要在地下找一个家吗?”

    “你在开玩笑吗?”阿述抬眼一瞥,见她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

    “我不喜欢开玩笑的,侦探大人。”荼灵的口吻趋近无邪,神色纯真,“白兔难道不是住在地洞里面吗?”

    老十说:“白兔的确会在地下打洞。”

    “但不是以这副骨骸的形式。”这副不能动弹,死透的模样。阿述说,“如果非要以这形式长埋于此,那也得是真相大白的那天。”

    他目光深邃,透过地上的骨块,拼合成兔子模样的骨骸,他的脑海不禁浮现它的死状。

    阿述联想到,在盛开的波斯菊丛中,白兔四肢诡异而僵硬。它的生命正在飞快流失,像破了堤坝的洪水。它的上方是湛蓝的天,身下却开出一朵火红的云。

    那朵云飘浮,漫延,钻进灿烂的花海里,和连成片的花儿怒放,争香斗妍。

    阿述说:“真是可怜。”

    可怜人间阳光明媚,风光霁月,它却葬身花海,与世长辞。

    阿述伸手触摸骨骸,仿佛抚摸一只鲜活的白兔,动作轻柔。

    荼灵抖抖身子,开口问:“侦探大人,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阿述说:“这些骨头还很新鲜。”

    “那是自然。”荼灵说,“白兔才死去不久呢。”

    “是的,刚死两三天。”阿述手停在一根大长骨头上,他侧头说,“那它的血肉去哪了?”

    他的手轻轻敲击骨面,荼灵微微睁大眼睛,阿述说:“一只摔下楼的小猫死了,在尸体没有人处理的情况下,其腐烂得非常快。”

    在短短几天内,猫的尸体迅速生蛆。一场暴雨更是加剧腐化速度,尸体进一步膨胀,开裂。

    一个半月后,死猫只剩下头骨和一些残骨,少量皮毛。四个月后,在气温和狂风的作用下化为尘土,连骨头都不剩。

    阿述说:“而埋入土中的话,腐烂速度大概是地面上的几分之一。”

    老十说:“四个月的几分之一啊。”

    “是啊。”得要四个月的几分之一的时间,阿述似叹非叹地说,“这短短两三天的比死了个把月的还要干净。”

    荼灵看向阿述手下,那根腓骨细长光滑。在所有的骨块擦拭尘土后,白兔的骨骼竟然白净得像是标本。

    至少,阿述说:“至少给留个全尸啊。”

    “您是说……”

    许是蹲麻了,荼灵脚一软坐在地上,嗓音轻涩:“白兔只剩下骨头,是有人故意的?”

    阿述答非所问,只问她:“你知道这么干净的骨头我还在哪里看到过吗?”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见过和这一样的?”

    老十糊涂,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毕竟这年头,比狗啃得还干净的骨头可不常见。

    阿述扯了扯嘴角,见荼灵摇头,他说:“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画本,里面有个令我难以忘怀的情节,变异成巨大的食人花只一口就能把人吞下,然后囫囵几秒呕出一堆难嚼的骨头。”

    那骨头堆成小山,仿佛被上万条舌头舔舐,吞噬,一点碎肉都没剩,干净得不行。阿述说:“像大妖精卷风过岗,一扫而光。”

    “为什么是这样呢?”荼灵默默听完,垂着头说,“白兔消失的皮肉会和那个拿走它尸体的人有关系吗?”

    这个谁知道呢。白兔的尸骨虽然重见天日,但是真相还没有。

    荼灵说:“它会被吃掉吗?像您说的,白兔是被妖精吃掉的吗?”

    阿述抬头往远望,陷入沉思。沉寂稍许,荼灵试探着说:“朱朱小姐会不会知道其他线索?她是怎么知道白兔被埋在这里的呢?”

    那位自称美食家的主播,会在白兔一案中扮演什么角色呢?阿述说:“看来我们要回去一趟问问清楚了。”

    阿述在挎包里拿出方巾为白兔收敛尸骨,荼灵迟疑地伸手,又默默收回去,从地上站了起来。

    阿述把方巾包裹好,填好坑。准备走人时,荼灵的声音传到耳朵,她低喃地问:“您知道在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

    阿述顿了顿,荼灵站他对面瞧着。

    他一幅愣怔模样,半响不吭声。荼灵很清浅地笑了一下,略过这个问题,她探手帮阿述把鼻梁上的污渍擦掉,说:“您对白兔之死太上心了,它在地狱知道之后会感激您的。”

    地狱?阿述呆呆地任她动作,同时不禁地想,为什么说是地狱而不是天堂?

    “很晚了侦探大人。”荼灵又说,“我们明天再去找朱朱小姐可以吗?”

    她商量的口吻硬是被听出几分恳求,老十心软地说:“明天去也可以。”

    阿述没有出声,他不由自主地低下眼睛。瞧清阿述在看什么,荼灵把拎着的手提袋往身后藏,尔后笑了笑说:“这个不行,都没有熟呢!您可不兴吃。”

    她手里的正是从朱朱那打包来的菜,那盘半生不熟的鸡肉。阿述盯着,忽然之间想起被荼灵处理完美的鸡架骨。

    阿述沉声说:“这道菜的做法,是谁教你的?”

    “也不算有人教我。”荼灵偷笑,“是我偷偷学人家的哦!”

    阿述启唇,欲言又止。荼灵轻轻地推他,提醒着说:“您该回去了。”

    她这下的声音很轻柔,仿佛让人看到一条潺潺不息的泉。阿述一下子犯了眼花的毛病,觉得眼前人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荼灵说,“让我们明天再见,侦探大人。”

    “明天再见。”阿述看着荼灵说完,又垂头说,“明天再见,白兔。”

    荼灵怔了怔,阿述拍拍包里的包裹,重复一声:“明天见。”

    荼灵微微一笑,在阿述走后不久,她也离开了。

    槐树底下空荡,成双的秋千无风自动,像时灵时不灵的老钟,终是给它敲来了天际第一抹鱼肚白。

    山庄晨雾初升,主宅铮亮的灯熄了,树上的微光暗了,天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