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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闪烁

    喜欢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从小路出来,荼灵“唔”声说:“非常有意思。”

    阿述走在她后面,用手电照路。

    昏黑的路道拉出一条长长的光束,荼灵走一步,光也走一步。她说:“小心翼翼是喜欢,念念不忘是喜欢,言不由衷是喜欢,口蜜腹剑还是喜欢,不喜欢也是喜欢。您瞧,光是‘喜欢’这个词就包罗万象啦。”

    阿述蹙眉,不理解地问:“厌恶至极也是喜欢?”

    “嗯?”

    荼灵稍加思索,续而爽朗一笑:“我想是的。”

    她踮起脚尖转圈,裙摆在空气中扬起一道流利的弧。荼灵面朝阿述倒退着走,说:“有很多人说,到了喜欢的不得了的程度就是爱,可他们说爱又会生恨。所以我想,在厌恶至极之前说不定就是喜欢。”

    见她倒退,阿述一边注意她脚下,一边说:“讨厌怎么可能会喜欢。”

    “所以这就非常有意思呢!”荼灵说,“我觉得讨厌某人某物不只是单纯的讨厌。我有时候会思考,他们在讨厌的更深层的背后藏着什么呢?是羡慕还是嫉妒?喜欢还是爱而不得?我想一定是更多的更复杂的东西。”

    阿述说:“喜欢很重要吗?”

    “不是很重要。”荼灵停止步伐,笑意盈盈地说,“爱才是最重要的。”

    “爱?”

    阿述没有傻到问荼灵‘爱’是什么。他问老十:“喜欢是爱的前提,那为什么爱比喜欢重要?”

    “为什么问我?”老十说,“你这是在难为一个沧桑大汉。”

    阿述说:“不是说饱经风霜的人懂得更多人情世故吗?你怎么不知道?”

    他就一定要知道吗?老十说:“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你怎么不去问问为什么?”

    阿述:“那瘦死的骆驼为什么比马大?”

    “……”老十说,“滚远点。”

    阿述发出不满的‘哼’声,了然地嘀咕:“就知道把我推给别人。”

    他集中注意力,视线里涣散的光晕重新凝聚成圈,手电光束从亮色渐变,另一头的灰暗隐入黑夜。一双脚站在光点最亮的地方,白色皮鞋面上有点反光,鞋后跟拉出两条细长的黑影。

    阿述顺着脚往上看荼灵的脸,不合时宜地想:她的鞋子!厚底!有增高!

    这说明什么?

    荼灵没有他高!!

    老十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

    阿述心神荡漾,表面不动声色。荼灵翘了翘唇,说:“侦探大人。”

    阿述朝她看去,眼里有两分跳出来的欣喜,亮晶晶的。荼灵背着手说:“您发现了吗?”

    阿述心说:才发现。

    荼灵笑了笑,往前几步。阿述把光源移到她脚下,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手电的长度。他低着眼睛,听到荼灵说:“您好像很喜欢发呆。”

    发呆?阿述说:“我和你说话看起来像在发呆吗?”

    “不像。”老十说,“发痴差不多。”

    阿述无言以对。

    荼灵的说话声又近了,她倾靠过来:“就像现在这样。侦探大人,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述抬起头,“我好像也发现了一件事情。”

    荼灵的眸子闪了闪,阿述平视她的眼睛。朱朱说荼灵的瞳色很清透,只有光泽,没有质地。阿述觉得她说的对,不过有一点要补充。

    在没有多少光亮的时候,比如这种时候,她的眼里连光泽都寥寥无几,晦暗的灰取而代之。荼灵说:“您发现什么啦?”

    阿述说:“我发现……”

    老十说:“别说你比她高哈!”

    “我就是比她高!”阿述忍住不笑,退开几步这才收敛,他正经地说,“我发现你不是很懂得把控距离。”

    阿述说:“你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贴着人。你很喜欢跟别人发生肢体接触?”

    阿述的发现让荼灵怔了怔,等回过神来,她往后退开,不像之前和他离得那么近:“这样让您反感了吗?”

    她歪着脑袋说。

    “有一点。”目测两人现在的距离,阿述实话实说。

    “抱歉。”荼灵的神情有两到三秒的空茫,“我会注意的……我以为您不会介意呢。”

    阿述说:“不会很介意,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看起来过于亲密。”

    他把话说完,荼灵已经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阿述又发现一件事,荼灵除了喜欢贴着人,还喜欢用一种非常专注的,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神瞧人。

    现在那双眼睛还多了很多别的东西,阿述看不出来,只莫名有点不敢直视,他忍不住偏开头,荼灵莞尔一笑:“您说的对。”

    她脚尖一扭,又自个调头出发。

    阿述跟上去,荼灵目不斜视地向前,脚步没有之前欢快,但依旧轻快。

    今晚的路和昨晚走的一样,今晚的月亮高高挂,今晚的玉兔不想家。她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和其他人发生肢体接触呢。”

    阿述觉得这话有歧义,不喜欢怎么又还挨着他?老十已经把重点默念百遍,希望靠心神相通给他洗脑。一时电闪雷鸣,阿述幡然大悟:“不喜欢也是喜欢!”

    这话是荼灵自己说的。阿述说:“这说明你还是喜欢肢体接触的。”

    所以为什么否认,是因为更深程度的原因吗?

    荼灵说:“喜欢并不是很重要。”

    “‘爱才最重要’。”阿述重复这句,想起被忘掉的茬,便问荼灵,“喜欢是爱的前提,那为什么爱比喜欢重要?”

    “因为爱比喜欢更难拥有。”荼灵说,“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

    她抬头望天空,月亮被夜云遮掩,要等好一会,它才能重新出来。

    近处草丛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阿述一个手电照过去,扰了几只凫水的野鸭。

    他移动光线瞧了瞧,发现那竟然有条溪流。没有多华丽,反而带点乡土,湿润的气息,显然没有经过人工改造。

    这种自然的痕迹在庄园实在太难得了,阿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荼灵说:“这里挨着旁边的山,是庄园最偏的地方。”

    “离这最近的另一栋别墅,就是庄主为夫人凿温泉的地方。”

    阿述把光照带回去,荼灵侧头眺望,神色和夜色融合:“庄主夫妇走了后,温泉就是他的了——一位惹人讨厌的少爷。”

    阿述第一回听她说讨厌,觉得有点新奇。荼灵说:“我们到了,侦探大人。”

    她的话音刚落,响起一声“啪嗒”的开关声。阿述眼前突然一亮,不远处的小别墅开了好几盏户外灯。

    先前路昏月暗,走的不知不觉,连到了都不晓得。荼灵说:“走吧,朱朱小姐该等急了。”

    她熟门熟路地进去,阿述见状跟在了后头。

    别墅外头亮了,里头却还黑乎乎的,荼灵没再开灯,阿述就用手电照路。上楼时,他把手电往前照,自己脚下麻黑。

    以防万一,阿述把着扶手走,荼灵在前面说:“您不用照着我的。”

    “我能看清呢。”她说,“您顾着您就好,您要看您的脚下,不然要滑倒啦。”

    阿述把手电往下压,自己的脚下亮了。想了想,又将手电往上抬点,让荼灵脚下不那么黑。他说:“你不怕黑吗?女孩子好像都怕黑?”

    “现在不怕的。”荼灵一步又一步地往上走,两个马尾在后背扫动,“习惯了更黑的地方,所以这里的黑就算不上恐怖呢。”

    “是吗?”阿述盯着她瘦小却秀挺的背,顿了顿问,“更黑的地方是在哪里?”

    荼灵说:“有机会我带您去。”

    她迈上最后一个阶梯,拐弯,率先往朱朱家门走。阿述在台阶上停了会,再走过去的时候荼灵还站在门口。

    拨开云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把一身白的她照得阴森森的。阿述的心脏没忍住颤了一下,见她撕掉门上的贴纸,阿述镇定下来,说:“人还没有回来啊?”

    “不是呢。”荼灵把贴纸递过来,“朱朱小姐留言了,叫我们上天台找她。”

    阿述接过来瞧了瞧,贴纸上多了一条彩色笔迹,字很秀气,结尾还画了个粉色猪头。

    老十忽然“噗”了一声,但想起来自己还在摆脸色,“哼”了两声又不吱声。阿述只当他更年期到了,收起便签说:“为什么叫我们上天台?”

    “不知道呢。”荼灵说,“或许今晚的月色很美?”

    天台上的月色美不美还不知道,阿述上了一道又一道台阶,只觉腿脚已经发软。他调整心律,让心脏平静下来:“这是第几层了。”

    别墅的楼层不高也不低,只是层与层的间距隔得很开,使楼道让人感觉走起来像是没完没了。荼灵停下来说:“需要休息一下吗?”

    阿述正要摆手,手电冷不丁被她接过去,荼灵说:“那我在后面照着您,我跟着您走。”

    阿述没再说什么,喘几口气,往前边去了。

    他不像荼灵走的快,缓了会步伐,气才顺畅。荼灵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您有点虚弱呀!侦探大人。”

    她加了个‘弱’,没光明正大地说他虚。

    安静的楼道有不安静的脚步声,喘息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是他一个人的,荼灵的呼吸一点都没乱。阿述说:“是你太不虚了。”

    “或许是因为我吃饱了?”荼灵说,“您今天吃了什么呢?”

    怎么突然唠起嗑了?阿述说:“吃了有些东西,具体忘记是什么了。”

    “这都能忘呀!”荼灵笑眯眯地揶揄,“那侦探大人还记得您家在哪吗?”

    “我当然记得。”

    阿述走到拐角,这位置抬头能看到顶,他估摸只剩两三层。荼灵见他没走,踩着平台边的一阶楼梯不动。

    银白的月光已经能穿透下来,荼灵挪了手电往扶手拐弯的夹角照下去。她勾着头看,身后走过的台阶一道连着一道,俯瞰下像条缠梁的大蛇。

    措不及防地,阿述说:“你呢?你还记得你的家在哪吗?”

    荼灵眨眨眼,那楼道变的大蛇突飞猛进,一张血盆大口呼啸而来。她不由自主地迈了一脚,踏上平台。

    阿述不想看楼顶,他想转头看看身后,倏忽,天台上传来振奋的笑声。

    这笑声威力十足,能把屋顶给掀了,整个楼道都在哈哈大笑。

    阿述脚下一拐,变道往天台进发。荼灵摇着手电,觉得这笑声像是大蛇发出的,又像是赶走大蛇的人发出的。她垂着眼睛,把手电开关滑掉,跟上阿述。

    甫一上来,果不其然是朱朱在大声喧笑。

    阿述站在入口,别墅的天台不同寻常的天台,这里有盆栽的鲜花和长长的宴桌,暧昧的暖灯和甜甜的歌,连空气都散发着难以言表的香靡。

    他的目光一扫,长桌上还有美食和酒。老十说:“楼顶花园上的盛宴。”

    荼灵从阿述身后出来。

    在天台围栏附近寻了个好角度,正坐在直播支架前的朱朱笑得花枝招展。荼灵看见她今晚打扮得格外漂亮,一身盛装能和走红毯的女星比个高下。

    聚光灯下的她,光鲜亮丽得让星星都黯然失色。

    朱朱浑身乱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宛若一个发癫犯狂的美人。也瞧见他们,她指着架上的手机冲两人说:“要把我笑死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

    “明知道我逢赌必赢,他们竟然还要和我赌哈哈哈哈!”朱朱笑出了泪花,丰满的胸脯上下颤动。

    实在笑不动了,她揩着眼尾说:“我今天赢了一个对我来说最大的赌约,他和你们一样不自量力,看人眼低。然后啊,然后他把整个人都输给我,连带他的心。”

    朱朱说:“像这样,你们还要赌吗?”

    她看向手机直播间,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留言,是她的脸。

    或许是为了庆祝,她今晚在装扮上花了很多心思,发型和妆容都有大幅度的更改。所以朱朱一眨眼看去,差点没认出手机里的自己。

    难道是美颜和特效太过了?

    朱朱揩过的眼尾薄红,忍不住发笑,是屏幕装不下她扭曲的脸和无尽的欲望了。

    阿述和荼灵刚走两步,朱朱瞧眼评论,跳起来说:“赌!为什么不赌!”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美瞳的缘故,朱朱的眼睛隐约发红。老十嘘唏:“没想到美女主播还是个豪赌的瘾君子。”

    阿述也嘘,嘘老十更年期来的快去的快。

    朱朱正在兴头上,怕一时半会没空搭理他们。荼灵走到长桌边招呼他过来坐。

    阿述走过去时,朱朱正中气十足地说:“我赌——我赌我未来的道路顺畅!我赌豺狼和恶徒泯灭,幸运与我前行,光明会击退黑暗在终点等候!我赌我会得到一切!”

    老十吹了句嘹亮的口哨,阿述拉开椅子调整位置,朱朱的声音振聋发聩——“我赌地狱没有冤魂,所有亡灵死得其所!”

    阿述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瞳孔却在瞬间扩大!

    旁边的椅子倏地倒翻,荼灵扭头一看,阿述只剩一道残影,离开的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

    天台边缘,朱朱张开双手说:“我赌你在地狱找不到我。”

    荼灵立马站起来,她看见阿述一路飞奔,撞翻了鲜花,打倒了支架,却唯独没有抓住聚光灯下的美人。

    朱朱从楼顶一跃而下,荼灵没有想到,比星星还亮的人原来也会陨落。

    只差一点!

    阿述几乎要从护栏上翻下去,他的上半身基本悬空,双腿紧绷。腰上被栏杆硌得生痛,他伸长了手,要抓住的人却比他还快,飞走了。

    “为什么?”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凝视正在下坠的人。

    半空中,朱朱脸上的张狂消失,茫然和无措一瞬即逝。风在耳畔呼啸,最后,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嘴唇翕动。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我是正在旅行的美食家……”

    她的身体摔在地面,被巨大的疼痛淹没。

    朱朱的头无力地倒向一侧,黑暗中,她目光深刻地望着某处,残喘:“啧……那儿的花可真是……”

    撞翻的鲜花散了土,落了叶。角落里的手机照着明月清风,流言四起。她躺在血泊中,制造了一场属于自己的狂欢。

    空气依旧是甜靡的,还没开席的盛宴已经落了幕,荼灵脚下轻动,远远地驻足:“晚安,朱朱小姐。”

    虽然是个资质尚浅的侦探,但阿述还是见过很多的案发现场。他同老十说:“第一次,我们赶在警方来之前就到达案发现场。”

    作为不入流的侦探,他们做不到在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挑开警戒线闪亮登场。

    大多时候,在人群散去,警车返回的时候,他们低下身子,钻过黄线,小心翼翼地在清过场的现场寻找蛛丝马迹。

    “‘谨慎,细心,找到被遗留的线索,别在现场落下你的痕迹’,你总是一边叮嘱一边抱怨我们是在家徒四壁里摸索的小偷。”

    阿述说:“但我想这一次,我们不是只能吃残羹冷炙的老鼠了。”

    先前开的户外灯成为另种形式的镁光灯,朱朱了无声息地倒在楼下,在死亡的舞台继续展现。

    楼顶狼藉的,被遗弃的旧舞台,宴桌上的美食过了最佳品尝时间。暖灯不再营造暧昧,气氛甚至有点萧条,但这对阿述来说依旧是场盛宴,作为对破案如饥似渴的侦探来说。

    “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可是‘山珍海味’。”还没被人踏足的现场,入目即是线索。老十久久没声,阿述又说,“不过很遗憾,同时身为旁观案发过程的证人,说不定也是嫌疑人,我们此时好像并不能做什么。”

    老十说:“做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等待警官的到来是吗?”阿述牵起僵硬的嘴角,神情在阴暗中有几分缓和。

    同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黑夜,显然,朱朱的尸体被别墅其他租客发现了。

    不出一会,庄园响起警车鸣笛的声音,阿述说:“走吧,舞台不属于我们的了。”

    离开时,荼灵走到宴桌边停下。

    伴奏的音乐自动切换下一首,曲调悠长,阿述“啪”地关掉电源。荼灵把主位前的酒杯倒满酒,敬远方和自己。

    她说:“今晚又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