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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滑铁卢信心全失,逃补课头疼脑热

    张清河以298分的成绩进入成章初级中学,要知道,总分300,能考298,不说是高材生吧,至少也是顶尖好手了。事实上,以这个分数,在当时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比如城里的实验中学。但是呢,那时候的张清河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他的父母可能也并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的父母明明知道这些,但根本供不起,只好作罢。这么想来,现在能去好学校的孩子们,实在是幸运多了。张清河从来没有问过父母这些事,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成章小学到成章初中是直升的,也就是说,当张清河从成章小学毕业,哪怕升学考试考了三个鸭蛋,也是可以直接去成章初中继续读书的。不过,关于“好学校”和“坏学校”的问题,张清河非常欣赏自己那没读过什么书的母亲常说的“要成才,自成才”。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学校的好坏,师资力量的强弱,并不是决定学生学习的根本因素。如果想要努力求学,那么在荒郊野岭也是可以发奋刻苦的;如果无心学习,那么住在全天下最优秀的老师家里也没用。毕竟,学习是从学生自身出发的事情,虽然外界因素会带来一些影响,但不能以此作为理由和借口。如今的成章小学和成章初中,早已经不如当年,恐怕跟这些借口有一定的关系吧。记得成章小学的校训是“播种希望”,真希望多年以后仍旧可以勿忘初心。至于其他的,那么站在清河先生今天的立场来看,那便是“其业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质之卑,则心不若余之专耳,岂他人之过哉”?

    成章初中在成章小学的斜对面,中间仅仅隔了一条六七米的马路。如果说小学的标志是那棵高大的广玉兰,那么中学的标志应当是食堂河边的藤萝架了。中学的国旗台后面有一座雕塑,可能是毕加索晚期的作品,因为没人知道那几何形状的鬼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时过境迁,那座雕塑还在,紫藤萝却枯了;与此同时,小学的广玉兰死了,新开的紫藤萝却茂密起来。如此说来,现在的成章初中,连煤渣跑道都成了塑胶跑道,只剩下那堆奇形怪状的几何体了。张清河的初中生活很无聊,几乎没有什么趣事,他不沉迷学习,也不沉迷“三室一厅”,就当“非主流”开始兴起的时候,张清河只觉得那些用繁体字或者错别字写“如果爱请深爱,如果不爱请别伤害”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所谓的“三室一厅”,是学校明令禁止中学生去的场地,应当是台球室、游戏厅之类,因为张清河压根没去过(主要是没兴趣),所以具体是哪些,他也记不清了。张清河从小就不是一个特别勤奋刻骨的好学生,所以要说这时候有什么励志的故事,那还真没有。如果非要找点积极向上的事情,那么可以把他沿袭小学时候的传统,把初中的图书馆也看了个遍当作例子。不过,张清河没事就往图书馆跑,完全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新书。同时,当同学们都在看奥特曼光盘的时候,张清河家里连VCD都没有。那么,如果不想整天对着语数外这些科目,又没有其他活动的话,那么只好去图书馆找点免费的乐子了。

    当然,张清河有时候也会去同学家看电视,不然就成了书呆子了嘛。当时正在风靡光盘出租,成章街上也开了一个音像店,店外面放着几本杂志,店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碟片,大概流程是选好想要的光盘,确定数量缴纳押金,拿走光盘,到规定的日期归还。租借的费用并不高,根据光盘的情况大概是五毛到一块钱一张,所以张清河也有些心动,只是家里并没有VCD、DVD、EVD之类的东西,借回来也没办法播放,这些想法就只好搁置了。后来,家里花了两三百买了一台DVCD机,张清河就去租了《邋遢大王奇遇记》和《苏克与贝塔》,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动不动就开始哼着“苏克苏克苏克开飞机”。再后来,看《宝莲灯》,印象中除了张信哲的那首《爱就一个字》之外,就是孙悟空舞着金箍棒大喊“我不把你打得满脸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仔细想来,居然把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都给忽略了。再往后,《七龙珠》《火影忍者》《灌篮高手》之类,每一部都让人记忆犹新。如果说“一根藤上七朵花”是小孩子的启蒙动画,那么“教练,我想打篮球”和“我就是天才樱木”就是青少年的热血来源了。但是,在传统观念里,学生学生,学生是要学习的,凡是跟学习和考试无关的事情,都是闲事,家长和老师都不喜欢这些闲事。所以,在高压的管理下,这些乐趣只能在家偷偷摸摸地做,等第二天到了学校,那就继续上课做作业。

    初中的语文老师姓蒋名卫青,是个身材瘦弱的中年妇女,戴着一副厚玻璃眼镜,看上去度数很深口头禅是“你个宝龙”,不清楚是哪里的方言,应当和《拍案惊奇》里的“宝货”是一个意思,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活宝”。蒋老师整天都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蔼可亲,但事实上却非常严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张清河莫名其妙就成了语文课代表。当时,张清河在三班,表哥陈阳在四班,而蒋老师正是四班的班主任,所以,张清河总是一会往办公室跑,一会又往四班跑,表兄弟两人就成了“大宝天天见”。那会还没有什么教学电脑,更用不了什么PPT,所有的作业和题目都是手抄在黑板上的,张清河每天中午都抄上满满一黑板的语文题,也因此练出了粉笔字。有时候,蒋老师出差,就让张清河代课,起初只是让张清河拿着答案讲讲校对,后来交代下课程内容重点就直接让张清河上讲台当老师了。不得不说,后来张清河能在讲台上得心应手,蒋老师居功甚伟。那会刚开始接触文言文,蒋老师为了给学生夯实基础,让大家每人买了本《古汉语常用辞典》。这辞典是绿色封面的,所以大家就叫它“绿皮书”。本以为这绿皮书只是一本工具书而已,没想到某天蒋老师把张清河叫到办公室说,宝龙,给你一学期的时间,把这本辞典背下来。张清河挠挠头,花了一个月,背完了。

    英语老师姓贺名丽萍,身高大约一米五几,平日里不苟言笑,一脸严肃,最喜欢做的两件事就是布置作业和打手心。同学们总结了一下贺老师的教学过程:预习单词、上新课、抄单词、默写、抄单词。先是抄写四遍,然后抄写三遍,最后抄写两遍,新的抄四遍,旧的抄两遍……要是谁在英语作业上偷工减料,那就是一顿手心伺候;要是谁默写不及格,照样一顿手心伺候。张清河非常讨厌这种学习方式,但敢怒不敢言,只是一边想方设法偷工减料,比如用复写纸抄单词;一边仗着小学时候打下的基础坐吃山空。然而,事实上,当张清河后来轻轻松松考过大学英语四级、六级的时候,才明白贺老师的用心良苦。

    班主任姓储名亚娟,教政治和历史,据说她曾经是张清河母亲的语文老师,那么她的年纪也不必多说了。同学都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储老太婆”,染了一头黄色的波浪卷,所以也有人叫她“金毛狮王”。储老师是很严厉的,讲话语速很快,普通话不标准,基本上都是用方言授课,每天早读课让大家背书,正儿八经的背书,某段文字在书上第几页哪个位置都要记得清清楚楚。她的习惯是敲敲桌子,用眼神把同学叫到跟前,然后一顿棍棒伺候。背诵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张清河的,所以政史合卷的考试,张清河考了满分。数学老师应该是个叫田文娟的妇女,和声细语的,非常温柔,只是张清河一向不喜欢数学,因此整个人生经历中都不太记得跟数学相关的人和事。

    中学时期的午睡几乎是不存在的,即便有午睡课,但大多数情况还是在挂羊头卖狗肉。某天中午,张清河给几个语文不及格的同学报默写,看到了一场特别搞笑的好戏:鲍伟平和王杰两个同学被储老师叫到办公室,两人就傻乎乎地站在那。储老师指着桌子上的一本黄色小说,瞥了一眼鲍伟平问道,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结果鲍伟平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路上捡来的。储老师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叱骂一声,你再去捡一本来给我看看呢!鲍伟平一边哭一边笑,王杰站在旁边掐着自己的大腿忍着,但还是笑出声来。储老师又问王杰,你是不是不想上学了,不想上学就滚回去,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下好了,老师又好气又好笑,两个学生一边笑一边哭,鲍伟平一边哭还一边往上擤鼻涕。

    本来呢,张清河只是用复写纸抄写英语单词,但渐渐发现英语老师好像不怎么批改抄写作业,就心一横,干脆不做了。然而,英语老师可能是在钓鱼执法,当很多“大胆”的学生不做英语作业的时候,她突然早某天检查起来。这下好了,东窗事发。于是,张清河被叫到办公室,挨了一顿揍。那会班主任及各科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所以当张清河被英语老师揍完之后,班主任又敲了敲桌子。本以为挨了两顿打,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结果正当张清河转身要出办公室的时候,语文老师又进来了,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又挥了挥手说,你个宝龙,身为语文课代表,带头不做作业,过来领赏。就这样,张清河因为没做英语作业,连着挨了三顿毒打,语文老师打得最凶,那柳条看上去弱不禁风,抽在腿上却是一鞭子一条红线。张清河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卷起裤管一看,这哪里还是人的腿,分明成了斑马了。无独有偶,某次中午课代表在报政史默写,张清河“宁死不从”,心想,老子都倒背如流了,在这浪费休息时间。结果,课代表去告了御状,张清河又被拉进办公室胖揍了一顿,然后被罚到阳台抄练习册上的知识点。张清河是很机灵的,一听到下课铃声就把练习册往阳台上一摆,写上几个字后就往厕所跑,撒泡尿洗个手,回来等手上的水变干,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所以,三年过去了,那本红色练习册上的知识点,张清河到今天也没抄完。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就是,张清河自此一听到铃声就想往厕所跑。

    当时,每门课的总分都是一百分,但某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语文和英语都改成了120分,数学更是改成了150分。于是,在某次期中测试上,张清河的数学考了五十分,一下子成了全班倒数。事实上,这次考试只是个意外,虽说张清河不喜欢数学,但平时一百分的卷子也能考个九十出头,只是这次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考了个喇叭花。没人关心这些,就连张清河自己也没考虑过这些,只是觉得考不好就算了,数学嘛,不学也就算了。不过,张清河后来总结过一些原因:初二开始,数学老师变成了一个叫赵伟的男老师,这赵伟虽然教学很厉害,但整个人看上去流氓兮兮的,张清河不喜欢,所以上课也就更不认真了。本想说由此看来一个好老师对学生有多么重要,但仔细想想,学生学习是去学知识的,不是去看老师选美的。事已至此,总要想点办法补救,所以在班主任的推荐下,张清河去某个数学老师家补课。本来这也是一件好事情,结果张清河到了那才发现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位数学老师家里有七八个学生,围着桌子坐成一圈,大家都在做类似奥数的卷子。张清河心想,这不是开玩笑嘛,我连课内的什么几何证明题都没搞清楚呢,在这里做什么奥数?而眼前的这些学生,不过是在老师面前乖乖巧巧,等老师不在了就各玩各的罢了。于是,某个周六的早晨,张清河来到补课的数学老师家,说自己感冒了要休息,接着就请了假回家。骑着自行车来到半路,张清河突然意识到,现在回去太早了,这不就穿帮了嘛!于是,就在路上的一座桥边一脚踩着自行车一脚踩着桥梁边上,看看风景发发呆,等到十二点才往家赶,父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结果第二天,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问,孩子感冒好了没,今天要继续去补课啊!这下好了,张清河本想两头骗,没想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父母把张清河痛揍了一顿之后,反复追问他逃课去哪里玩了,张清河如实交代,父母却始终不肯相信,因为在他们看来,除非一个人脑子有毛病,不然绝不会在桥边看几个小时的天。最后,事情不了了之,只是直到今天,父母还总是试探性地问张清河那天到底去了哪里。唉,说大实话的时候,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相信,想起来是多么可悲啊。

    对了,等到初二初三,除了最初的语数外,还有新增的物理化学等科目,这些老师和相关的故事,我们下一章再说。在此之前,插入一篇跟蒋老师有关的日记。

    2020年12月17日20时28分,我收到一条消息。

    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在上课期间突发脑出血,倒在了讲台上。在同事的帮助下,蒋老师被送往医院抢救,历经两次手术仍未清醒,而医疗费用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已经成了天文数字。

    是的,我收到一封来自蒋老师丈夫的求助信。信中提到,发起求助并不是要抛弃尊严,这让我很难过。蒋老师夫妇,都是农村教师,普通的农村教师,而我,也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人,是个曾经接受农村教师教育的农村人。

    我想,倒在讲台上的教师是伟大而光荣的,但教师绝不该倒在讲台上。就像战士应当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一样,但战士绝不是用来送到前线当炮灰的。所以《第一滴血》里,兰博说,我爱我的国家,可我的国家不能像我爱它一样爱我。

    那么,为什么在最底层、最前线奋斗的战士,竟然要一边承担着爱人和家庭的痛苦,一边撕扯着战士的尊严,只是因为支撑不住现实的压力!这世上各行各业所有的人才,哪一个没有受过恩师的教育?可教师的待遇呢?我不去讨论工资,也不去讨论戏子的天文数字。只是,如果连教师遇到艰难都没有人站出来帮助,那真的要把良心挖出来一边吃饭一边教书了!

    我总是跟我的学生说,在我上初中那会,被语文老师逼着背了整整一本《古汉语常用辞典》,当时我都恨透了。直到现在,我在翻译各种古典、经典文学作品,才觉得那时候花的功夫是值得的。我无意指责现在的学生,因为我当时也不是听话的好学生。但是,连我这样不听话的学生,都能学到一些东西,难道不是老师的功劳吗?

    2019年7月,我忍着39.6度的高烧,上完课后晕倒在地。有人跟我说,你病了就请假,还上什么课?也有人跟我说,别矫情了,你就是吃这碗饭的。这让我想到那些骂“愚公移山”是傻子的人。工作是工作,但老师就不单单是工作了。我顶着“传道授业”的脊梁,除非天塌了把我压成泥,我绝不会临阵退缩。在我看来,每一个老师,都是顶天立地的战士。

    我不知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到底写的是什么,我只知道天底下所有的老师,一定是“零落成泥碾作尘而香如故”!

    二零二零年十二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