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张清河的三十岁 » 第三十章 叹往昔风华正茂,张清河三十而忆

第三十章 叹往昔风华正茂,张清河三十而忆

    子不嫌母丑

    “这是你儿子啊,跟你长得真像!”

    在我印象中,每当有人说这句话,母亲就会笑得特别灿烂。而我的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抗拒。

    从小,我就一直觉得母亲又矮又胖,长大之后更是觉得母亲整日唠叨,让我心烦。我想,说我跟母亲长得像,无非是变相地说我丑罢了。我想,我对母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怎么这么啰嗦,能不能别烦我。

    母亲特别贪吃,闻到香味能马上流口水,吃起东西来吧唧吧唧,囫囵吞枣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啥,更别提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于是我跟老爸总是嘲笑她,你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吧。母亲每次都没好气地骂道,那你娶猪八戒,你是啥?那你是猪八戒的儿子!

    母亲做事跟吃东西一样,不分先后,不讲次序,所以总是像老爸说的那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她总是乐此不疲。做饭忘记按电饭煲,炒菜忘记放盐,拖着地突然想起来没扫地,衣服晒干了才发现没把洗衣粉冲掉。于是,几乎都是我和老爸做饭,她一边吃着午饭一边叨叨着晚饭要吃啥,明天午饭要吃啥,是不是要去买零食。

    于是,就算我和老爸已经把家务做完,她还是要重新收拾。然后当我找不到我的衣服鞋子,她会告诉我,她也忘记放哪里了。还没等我质问她,她便马上冲我吼,你这么大一个人,自己的东西还不会找么?家里就这么大,能放到哪里?当我终于找到我之前放在某个位置的宝贝,跟她说下次能不能别乱碰我的东西,她又冲我吼,你还是我生的呢?你的东西我还碰不得了?帮你收拾还没好报!

    其实,每当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出现,就算我会满腔怒火,也会努力克制,就算我恨不得咬碎牙,也不会讲那些特别伤人的话了。

    十年前,母亲得了胆囊炎,切除了整个胆。只有我和老爸两个人知道,她不只是胆囊炎,还有会不定期复发的结石炎症,而这随时都可能像那次大出血的手术一样发生危险。一向乐观镇静的老爸,在医院昼夜不眠不休地照顾母亲,一周不到就从中年变成了老年。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冬天的夜晚,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老爸跟我说,你知道嘛,你妈妈差点就没了。

    后来,母亲恢复出院,变得跟以前一样,爱吃,唠叨。开始学着玩智能手机,问我怎么听歌,怎么发红包;开始逼着老爸陪她一起去跳广场舞,跟着舞友到处旅游。我总是莫名其妙地看到母亲的动态,大多是跟老爸两个人秀恩爱。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时候,想到老爸常说的那句话,她开心就好了,能够到处溜达就是好事。

    后来,我和老爸总是出奇的默契,没事就往家里堆各种零食。

    后来,我想到母亲跟我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二零一九年五月十二日

    人间草木其一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就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如果你和我交谈,我没有看你。请你不要见怪,因为我昨晚睡得太好,落枕了。

    应该是一九年七月,我从周家村搬到了谈家村。其实我并不擅长记日期,只是刚好在那年七月写了篇《离家》,这才有了个大约的数字。我不止一次吐槽过,周家村没几个姓周的,没想到谈家村也没几个姓谈的。想来,真是有趣且尴尬。

    我不喜欢搬家,但“老家”被征用了,挖掘机一推一撞,马上就成了一堆废砖。如今栖身在几里外的另一个村子,虽说也是农村,但民风一下子少了很多淳朴的感觉。有一点不得不说,爸妈说我小时候特别认床,于是这两年来我也开始认村,几乎从未睡过一场好觉。我觉得有些疲惫,猛然意识到“家”这个概念。

    江南的黄梅雨是很恼人的,但雨中往往又弥漫着宁静的气息。闷热、潮湿,所以大家说江南的姑娘都是水做的,脾气也大多一致。我很想当个农民,但我必然是个不合格的农民,因为我连庄稼都认不全。老一辈的人说,人是泥做的,人离了土会生病。所以,像我这样的男人,应该是烂泥做的,风一刮就歪七扭八了。

    以前,我特别热衷于在文章中引用名句或化用典故,这样显得我特别有文化似的。在这“异乡”村居的两年里,我渐渐领悟到,真实的东西,往往才是最美的;最美的东西,往往又是极其简单的。我大可以搞一幅鬼画符出来,臭不要脸地对全世界说这是“艺术”,但大家都看不懂的东西,或许就没办法真的变成“美”了。

    幸运的是,屋后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小块地。房子的主人是个老爷子,平时不怎么说话,都说他是出了名的吝啬鬼。我倒是很好奇,这么勤快的老爷子,大家不说他是好农民,反而诋毁他是老葛朗台,真是典型的“见不得好”。后来才知道,老葛朗台以前是做生意的,赚了一大笔钱,然后在农村和街道都盖了房子。农村的那套就是我现在住的这屋子,客厅顶上那一盏灯,当年能单独建一栋平房。

    我爸说他是个典型的“生意人”——精于打算、工于心计。我不知道老爸为什么会这么看待生意人,但我觉得老爸说得很对。我从未和老葛朗台说过话,汪汪(我养的狗)每次看到他都会追出去咬。按理说,像他这样的身价,大可不必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大可不必蓬头垢面地在雨里种地。最近我都没有再见到他,听说他那儿子又去赌博输了几百万,他只好去工地上干活还钱了。我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只好”这个词或许是针对他的心理来说的。我只觉得“真该死”,或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见不到老葛朗台,汪汪也不冲出门去乱吠了。我开始在后院挂上靶子练习射箭,箭头划破空气发出悦耳的声响,然后“咚”的一声穿过靶心;我开始在后院抱着酒葫芦练习剑术,有时候会想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有时候又会想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有时候又会感慨唐刀汉剑怎么就砍不过“居合道”;我开始把发芽的花花草草移植到菜地,趁着老葛朗台不在,前段时间随地吐的西瓜籽也飞扬跋扈地抬起了头。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搬到新家去,我也不知道老葛朗台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周家村的房子都成了废墟,我知道很快秋天就要来了,那些花草也会消失了。黄梅雨还在下,周围的草木却绿得出奇。其实那不是“绿色”,我想称之为“翠”或者“碧”,但总觉得不恰当,所以只能暂时还是说“绿得出奇”。去年冬天的时候它们都是枯草,现在却“绿得出奇”。今年应该还在这里,但我始终觉得这人间的草木,一枝一叶总关情。如果我恰好不在,请代替我和那些花坐一会吧,它们酒量很好,在雨中这么久都没有醉。

    二零二一年六月十九日

    人间草木其二

    谈家村这个地方是很邪乎的,我所栖息的这老葛朗台的住所也是很邪乎的。

    房子的大门朝着北偏东三十度,于是,背对着大门才是正座了。我始终觉得,我们几千年的文化传承下来,坐北朝南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的。门前是一条水泥路,紧接着就是两亩地。人家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是面朝黄土满脸泥灰。不错,人是泥做的,离了土会生病,但灰和泥不同,它会让你得肺癌。

    老爸说,要不是因为当时拆迁催得紧,绝不会选择住在这,这房子应该直接推了。我觉得很有意思,老爸的话总是后知后觉。当时在周家村,我总觉得屋后的“铜锣婆”吵得人心烦,毕竟我最恨人吵我睡觉。万万没想到,做人有时候也很有意思,一山看过一山高,变来变去痛苦的还是自己。如果非让我给“好房子”下一个定义的话,我认为安静的书房和卧室就是标准。

    现在,我的卧室窗户对着正南,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儿八经坐在“皇位”上。但是,这位置压根看不见光——窗户被我用隔音棉里里外外封了三层。我可以看不到光,但我不能忍受半夜鸡叫。卧室对面是人家的“养鸡场”——类似于一个小院子,里面放养着鸡鸭。我一直以为农村应该是鸟语花香的,桃花源的“鸡犬相闻”也不是不可以;另外,我一直以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是开玩笑呢。不论阴雨还是晴天,随风而来的都是鸡鸭踩出的粪臭;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鸡和狗争执不休——有人见过从晚上十一点开始,半小时叫一阵的鸡么?相较而言,半夜从赌场出来的人惹得群狗乱吠倒是很正常了。

    所以,安静的卧室成了奢望,古典的书房成了一个书架,我从一个追求安静的知识青年成了神经病。如果不是良知束缚着我,明天的新闻头条就是《丧心病狂?满村血腥!一男子竟半夜做出这种事!》。

    当然,伤人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情不能做。当然,杀光那些鸡鸭和狗也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情想想算不算犯法呢?想想吧,罪不可恕。但是,汪汪犯了什么罪?如果它真的犯了罪,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审判它?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暗杀?无耻啊!无耻!这是人性的无耻?这是狗的无耻!一条戴了项圈的狗,不能相信除了主人之外的任何人。但是,一条戴了项圈的人,却能肆意屠杀戴了项圈的狗!

    当然,我知道这不是老葛朗台干的,他没那个胆。后院的菜地长满了草,老葛朗台装上一桶百草枯让它们都去见了上帝。我知道老葛朗台只敢这么做,因为他不知道草木也有灵性。说到生命和灵性,戴了项圈的人和蚊子是没有生命和灵性的,它们没有存活的必要。可现实是,它们全都活得好好的,我也只能送几只蚊子去见上帝——地狱的火焰会让它们欣喜若狂,而我不愿意给它们最后狂欢的机会。但我着实没想到,前些日子还昂首挺胸的西瓜苗,现在也成了枯草。果然,老葛朗台比曹操还要来得快,提不得!

    我看着门前的两亩地啊,种满了栀子花。老爸说,这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苦笑了两声,夏天的风也太小心谨慎了,竟然不敢吹来一些老葛朗台的百草枯。这样,钱也会无缘无故中毒了呀。

    二零二一年六月二十五日

    人间草木其三

    一觉睡醒,已然是三月了。高架下的小路两旁,红叶李开了满树的花。在我看来,这比樱花更加漂亮。当然,我是喜欢樱花的,只是总觉得这玩意儿被叫成“Sakura”,多少有点文化上的不自信了。

    横穿这条路,经过一个桥洞,右手边会有一棵玉兰树,树上开着雪白的玉兰花,然而我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玉兰。再往前走三十米,就会看到一棵白花山碧桃,与寻常的桃树不同,这棵桃树开满了白色的花,却没有什么香味,或许是我鼻塞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变得喜欢雪白的东西。

    每当微风乍起细雨迷离,我就会在附近竹林间的码头上垂钓。这里本来是周家村,后来拆成了一片废墟,面对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废砖破瓦,内心难免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说是钓鱼,其实就是吹吹风发发呆罢了。以前我总觉得周家村的人大都不太讲道理,直到拆迁后我暂居到了谈家村,这才猛然发觉一山更有一山高。

    就在刚刚桥洞附近的十字路口,总有成群结队的老头老太站在马路中间聊天。我想到以前我家门口的电线杆下,也有同样的场景。汽车的鸣笛声永远无法换来他们的避让,只能诱发一阵破口大骂:马路这么宽,你不是随便开吗?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只有油门的轰鸣声才能让他们感到一丝恐惧。

    夜色降临,三三两两的养生爱好者开始散步,要么穿着一身黑漆漆的夜行服,要么随手带着一只高亮手电迎面打着光。这让我想到“诸子百家”对待瞎子打灯的看法——有个瞎子,晚上出门总是提着一盏灯笼。如果他是怕别人看不清,这是儒家;如果他是怕别人撞到他,这是墨家;如果他认为黑夜出门就必须打灯笼,这是法家;如果他觉得想打就打何必多问,这是道家;如果他想要借此开释众生,这是佛家;如果他是装瞎,这是政治家;如果他真瞎还打着灯笼给别人指路,这是专家。

    这些散步的人呢,我并不想苛责,但那些半夜打麻将从门前路过引起一长串狗叫的人,我总以为是大禹治水了。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本性啊。

    最近疫情严重,我们每天都要去做核酸检测。我想,这对于我这样每天宅在家里的人来说,多多少少是有点多此一举的。但是,作为公民,还是应该积极配合工作的。万万没想到啊,连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有人跟抢钱一样往前冲,似乎争着排到第一个去检测就能捡到大元宝似的。

    有朋友跟我说,她被这些现象搞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教育孩子了。是啊,我们教孩子尊老爱幼、遵守规则,可偏偏那些垃圾人总能够“近水楼台”“捷足先登”,如此看来,传统美德终究是落了下风的。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愿意去相信什么所谓的“吃亏是福”,我更愿意着眼于现实,看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转念一想,这种想法似乎又太厚黑了,当一个光明正大的人呢,有时候实在是很难的。我们不能要求别人怎样做,我们只能尽量让自己问心无愧。我们一方面执着和怀疑是不是要坚守神圣,一方面又要吃不到葡萄想着人贱自有天来收。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但是,迟到的正义还是正义吗?于是乎,上升到了哲学的层面——人是社会的人,人所追求的正义应当是社会性的正义;正义不是绝对的公平,而是不断追求的过程。

    我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或许有时候真的需要什么“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个世界总是要有人拥有一些勇气和坚持的,就像我,就像或许一群和我一样的人。有时候我在想,这个时代不会容许所谓标新立异的思想,但我仍然相信千百年后的历史会给我记上一笔。有时候我发现尼采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不是我的时代,我的时代还未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二零二二年三月十九日

    苗木生意

    下午一点,我跟朋友说,你知道么,有的时候,优秀是一种原罪。据说今晚会有类似世界大战的场面,我马上想到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日光有些耀眼,我翻出很久以前的奖杯和奖牌,吹着空调热血起来——伤病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身体,但无法摧毁钢铁般的意志。生活可以失败,梦想可以破碎,但勇气和热爱永远不会消散。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消灭他,但就是打不败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能不能打败,被消灭了也就消灭了。

    有几个人从我家(租的房子)门口走过,一个是五十多岁的妇女,还有两个扛着锨镐的男人,就这么一摇一晃慢悠悠地下了地,随后就把工具放到地上,一路拖着走。那个妇女是这块地的主人,我认识她,我总觉得我家汪汪(去年养的狗)的死,跟她,或者说跟她家脱不了干系。这块地里种满了栀子花,花早就开过了,植株跟人一样,高矮胖瘦,怎样的都有。这个女人长得有点像土拨鼠,我也不知道这样形容她是否恰当。另外两个男人我未曾见过,但他们赤裸着身子,应当是雇来干活的苦力人。

    在我们这个地方,苗木生意牵扯到大多数人的生计,包括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不想上学,被父母拉到地里种月季和红叶小檗,那上面全是刺,我摸了两株就痛得哇哇叫,旋即回家收拾书包往学校跑,自此专心读书不再下地。可怜我父母,直到今日还为了一亩三分地和那些我不认识的苗木奔波忙碌。昨夜凌晨两点,他们去架上水泵给地里灌溉,不知道几点才回来,都怪这鬼天气,太久没有下雨,即便天气预报有雨,也没有落到这荒郊野岭来。如此想来,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地在书房吹着空调听着歌。

    有个领导之前跟我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是常态,所有的选择都是有舍有得,很难做到两全,唯一能做的是,不管作了哪一项抉择,都要往好的方向看,这样才能得到快乐和幸福。当时我只是听听罢了,现在想来,领悟到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所有的选择都注定有损失,如果整天想着损失,那自然开心不起来了。换句话说,我就是一边坚持着自己的爱好和理想却求之不得,于是要么怨天尤人要么自怨自艾,一边怀揣着父母的期望和内心的愧疚举步维艰,于是既想放弃追逐又心有不甘。这应当不是我一个人面临的境况,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又萌生出放逐自己的想法,当然,诗人需要流浪去寻找灵感,我这么想。

    我的地理学得很糟糕,隐约记得这夏日正午的阳光远不如两点的阳光猛烈。水泥的地面必然是滚烫的,地里的土壤都冒着热气,我还能看到空气形成的热浪,我确信这不是错觉。那两个男人靠着一棵树大口喝着水,太阳把他们的皮肤晒得通红,有点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的意味。女人正在卖力地挥舞着镰刀,像是在除草,又像是在挑选着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是在给一些树苗挖坟。她把地里的栀子花批量卖了出去,可是并没有卖掉所有,因为买家看不上其中的小矮人。于是,这些小矮人被打包送回了娘家,她不肯让小矮人晒干变成柴火,就挖个坑把它们给埋了,希望能再长长。我这个不算农民的人都知道,它们活不了。

    真有意思啊,有的时候经验并不能带来很大的帮助,长得矮就只能变成柴火。那么,她拿着一把镰刀做什么呢?因为有些长得太高了,要把脑袋给剪掉。我这才明白过来,打包回来的这些栀子花中,不是只有小矮人,还有大高个呢。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2日作

    兰州拉面

    四点十分,太阳还挂在天上,空气中翻滚着热浪,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街上有一家兰州拉面馆,据说正宗的叫牛肉拉面,但大家都叫兰州拉面,日积月累下来,哪里管得了什么正宗不正宗呢?十多年前,爷爷每次上街都会给我和堂妹带一份拉面回来,从拉面店到家,差不多有四公里的路,所以每次吃到的爷爷带回的拉面都是又粗又烂,但当时只觉得是人间美味。

    四点半,我觉得有点饿,走进店里点了份拉面,加个煎蛋。本来想再加份牛肉,但一想到有个段子说,牵头牛去拉面店,一年之后这头牛也不过受了点皮外伤,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刚坐下不到一分钟,两个女人推门进来,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我感到奇怪:怎么高瘦跟矮胖总是能凑成一对呢?有的时候也不能怪大家外貌协会,因为内涵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很难体现出来,而丑八怪是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俊男靓女,但吧唧吧唧的声音总是相当刺耳的。

    高瘦女人不停叨叨着,我本无心偷听别人的谈话,但没办法把耳朵堵起来。她说,我老公也太没用了,一个月几千块,我都不想回家了。诸如此类。矮胖女人埋头嗦着面条,然后腮帮子鼓起来,一个劲地吧唧吧唧,咕咚一声,好像一颗深水炸弹掉进了大海,生怕水花溅射出来。这两个女人一边吃一边说着,上次的酸菜牛肉面比这回的好吃啊,等会再带份凉面回去。我看着自己桌上的一碗拉面和一碟煎蛋,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马路对面的喇叭一直在放“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夹杂着“两周年啦,加老板娘微信转发朋友圈,集赞28个领取免费奶茶一杯”。前者是理发店里传出来的,我一直很好奇店外旋转的类似霓虹灯的东西是干啥的,记得以前专门查过资料,好像跟什么医生和革命有关,一时间记不太清了;后者是一家奶茶店在放宣传广告,我一向是不爱喝奶茶的,因为我始终觉得茶是茶,奶是奶,混到一起再加点其它材料,总有种乱七八糟的感觉。突然,我想到一个叫公孙龙的人,他居然问守城的士兵“如果白马是马的话,那我公孙龙是龙吗?”同样的,我一直很好奇,奶茶是奶还是茶,或者奶茶就是奶茶?至于集赞这种事情,我看了看手机,翻了翻通讯录,发现别说是28个赞,恐怕8个赞我都凑不齐。与其为了一杯免费的奶茶群发求赞,还不如省点力气买个柠檬回家暴打一顿。

    最近在看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原来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遇到那三样东西——蛇虫鼠蚁、豺狼虎豹、魑魅魍魉。要是这些东西能够避过去,那可真能算得上是“九死一生”了。总有人说我写的文章太短,但是写东西这件事,难道不是有多少想法就写多少吗?莫非三五百字的文章就不能算文章了吗?有人质问我,你特别推崇鲁迅先生,但鲁迅先生的小说哪一篇不比你长?我以为他只是在说字数的问题,便心中暗暗骂道:怎么,鲁迅写过什么长篇小说吗?说来也巧,这时候刷到一条《风云雄霸天下》的短视频,断浪说,本来我以为人可以靠本事去争取一切,可是我忘了这里是天下会。当然,这并不能让我变得低迷,因为很久以前我写过一首诗,最后两句是:春暖花开日,九霄云上龙。

    拉面是吃不下去了,先三两口把煎蛋给咽了下去,再喝两口汤,拍拍肚子,好像是饱了。有的时候,并非是我暴殄天物,而是厨师不太行。我想这么安慰自己,但看到那两个女人吃光抹尽,只觉得心中有了一种负罪感。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3日作

    下棋轶事

    我跟烧烤店的老板是老相识了,平时有空就会去坐坐聊聊天。晚上十点,我跟朋友一起去吹吹空调吃点东西,刚好看到老板的小儿子正在一个人玩着棋盘。这小儿子嘛,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家伙小时候那个顽皮劲头一言难尽,我每次看到他都想揍他一顿。有意思的是,今天这个小家伙,居然一个人在琢磨象棋和五子棋,这让我感到诧异,甚至有些敬佩。据我所知,老板和老板娘可没心思教他下棋,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爱好。

    “哎呦,这不是张校长嘛!快来陪我儿子玩两把!”老板又拿我的往事开玩笑,不过我一点也不生气,一屁股坐下,就让小朋友把棋盘拿过来。虽说是小朋友,但初中生也不算小了。“来来来,我陪你下两把。”刚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这么说好像不太礼貌,便马上改口道,“来来来,你陪我下两把!”小朋友马上端着凳子坐在我旁边,一本正经地把棋子摆上了棋盘。当然,红棋先手,只是我没想到这孩子上来就是“当头炮”,我自然就“马来报”了。几个回合下来,我发现这孩子颇有天赋,问他是跟谁学的下棋,没想到他说是自学,我不由得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回合,局面变得焦灼起来,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棋艺不精。但幸好,我发现他犯了个年轻人的通病——贪功冒进。当我把“車”拦到他的“馬”旁边,他就面临着艰难的抉择了。正当此时,隔壁桌的三个中年男子热闹起来,一个穿着白衣服,喝得睁不开眼睛,一个光着膀子自顾自抽着烟,一个穿着灰色衬衫,满脸通红,径直走到我对面,大声嚷嚷着:“你这个炮这样走,他就死了!他这个马不能动了!”一时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指导小朋友还是在骂我蠢。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在想,几千年前老祖宗说“观棋不语”,没想到传到他这一代,君子就绝种了。这个醉汉拿起小朋友的红子开始下,小朋友嘟着嘴,眉头紧蹙,却也没说什么。我看了一眼这个醉汉,他也看了我一眼,竟走到我身边拿起我的黑子。我依然没有说话,继续笑了笑,等他按照他的想法落完子,我便招呼小朋友把棋盘收起来,说道:“我输了,我认输,你把棋盘收起来吧!”这男人嘟哝了两句,我站了起来,又坐了下来,他便摇摇晃晃出了门。

    我看小朋友坐在角落里嘟哝着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便顺势说道:“我看你还有五子棋呢,也拿过来玩玩,这个我拿手!”小朋友马上高兴起来,跟先前一样坐到我对面,拿来五子棋盘,给了我一袋白色棋子。哈哈,这小子,挺有意思啊。“虽然我喜欢黑色,但是既然你给我白子,那就白色吧,你先手。”我说道。大概六七个回合下来,这孩子已经输了。我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我,傻笑着把棋子收拾了一下,要跟我再来一局。“可以啊,继续,你先。”结局还是一样。事实上,我曾经跟游戏机里的五子棋大师把整个棋盘下满,这么一想真是不太厚道。小朋友下得很认真,每一步都在深思熟虑,我想这才是对弈的乐趣,输赢并不是最重要的,便简单解释起来:“你看,对于这个落子,我有几种选择,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下在哪里?”他指了指,我点点头:“这就是‘活二’,以此为基础,我们还可以‘连三’。”于是,我给自己教出了个对手,然后顺理成章输了一局。我想,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至少孩子是开心的。

    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多,街道上早就没有人影了。我之前说,这个地方一到夜晚就成了鬼城,这个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店里也没有其他客人了,这时候我觉得这里不是个烧烤店,更像是个小茶馆,不过要看进来的人是喝酒还是喝茶。有句话说“酒品即人品”,我是相信的;有人说“喝酒误事”,我也是相信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所以自然写不出什么诗来,但是每天喝茶,我也没喝出什么江山。如此一想,明天的气温有四十度,恐怕还不如当个面红耳赤的醉汉。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4日作

    快递风波

    昨天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反而翻来覆去失了眠。这个天气,不开空调恐怕是没办法睡觉的,毕竟傻坐着都能冒汗。看着阳光从窗外刺进来,我只觉得头疼,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床,原地转悠了两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夜间朦朦胧胧的时候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把我的书给撕了,我暴跳如雷,他却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别想再出现了!说实话,我没有太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不能再出现,还是我的书不能再出现?如果是前者,那无所谓,但如果是后者,我就很后悔为什么没有追上去问清楚,或者直接给他一拳。说来也巧,正当我追忆这些破事,手机响了,有个快递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一周前,我写完了《独善岛》,这是一部完全体意识流小说。当然,意识流并不是我提出来的,但“完全体”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也算是看过很多作品、读过很多书,但纵观我们当代甚至是近现代,并没有完完全全的意识流作品,至少在我这个井底之蛙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三万五千字,中篇小说,多么伟大的作品啊,我这么想。于是,我决定印刷出来看看成书的效果,也当是给自己的努力坚持作个纪念。结果,当我收到印刷品后,发现字迹模糊,有点漏墨的感觉,便马上拍照给售后客服,对方表示愿意重印补发,我也没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这个生意环境,能够二话不说承认错误作出弥补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于是,我正在前往快递站,拿回这批补发的印刷品。

    这条街道两边,零零散散的一些店铺都在四十度的高温下奄奄一息,偶尔走过几个人,也都是垂头丧气。我本想说汗流浃背,但他们分明都低着头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喘着气。快递站和那两周年庆的奶茶店在同一边,对面就是我常去的拉面店和烧烤店,地理位置有时候也非常有趣。我本想先去吃完拉面当早餐,但想起那天的两个女人,又看到一个老爷子在门口擤鼻涕,一下子就没了胃口,就直接开到了快递站门口。与此同时,我发现奶茶店的卷帘门紧闭着,真奇怪,前几天还在放着大喇叭,今天怎么就关门了。我有个朋友接手了街上的一家牛肉汤馆,随后干了一个多星期的面店就倒闭了,以至于每次我路过那地方都要看一眼店外挂着的字——旺铺转让。

    以前我开培训学校的时候,我爸曾问过我一个特别有深度的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在“转让”前写上“旺铺”,在“转让”后写上“入手盈利”呢?当年我只是觉得可能有什么特殊情况做不下去了,绝大部分原因是老板自身能力不够,而现在看来,我当时真是太年轻了。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类似于笑话的故事,有个人拿到一笔钱,怕被人抢了,就挖个坑一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当,就在坑上立了个牌子,郑重其事地写上“此地无银三百两”。同样的,还有个笑话,总有人想,如果这世上一定要有个皇帝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们不能悲观消极,但是有的时候某些事情发生的概率比祖坟冒青烟或者连着被雷劈都要低得多。清晰的自我认识算不算消极,这一点我不能确认,但为什么那个人一定是我呢?所以,当年我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就跟所有人觉得买彩票的时候自己选数字比电脑选要更靠谱一样。

    不知不觉就在快递站门口停了很久,突然想起我是来拿东西的。这个快递站已经开了很多年了,大概七八年前,一对徐州的夫妇盘下了这个地方,整个屋子乱七八糟,我不知道“脏乱差”能不能用来形容这里的环境,个人行为自然不能和地区挂钩,我只是隐约记得他们的来历罢了,以及小孩的苦恼和满屋子的尿骚味。有件事不得不提,当年我经济窘迫,只好把单反卖了换点现钱周转,而这对夫妇操作不当导致单反触摸屏碎裂,经过一番争执后最终赔了我两百块。自此,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好像我这个受害者成了骗子和敲诈勒索的罪犯一样。大概过了一年,站点就倒闭了,这根本不让人意外,这绝对是理所应当的。新来的快递站长是山西运城人,跟我的前女友是同乡,这也是后来闲聊的时候才知道的事情。或许是对之前快递服务的极度不满,一开始我并不期待新来的能有多靠谱,只是单纯觉得换了人,也就没必要坚持了。让我没想到的是,先前的不满情绪和现在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现在的快递员热情礼貌、服务周到,于是我轻车熟路地把东西放到快递桌上,交代一声再发个消息留言就万事大吉。

    和往常一样,快递员找出我的快递,顺口说了句“这次又写了什么作品啊”,接着就跟我一起笑了起来。快递越来越便捷,当中固然并不全是愉快的体验。我又想到这些年发生的很多关于快递的事情,却没办法一一写下来了,因为有几辆电动车堵了我的出路,我得想想是先按喇叭还是下车打个招呼。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5日作

    风雨雷电

    连续多日的高温,连气象局都发了高温警报,我不知道气象警报具体是怎样划分等级的,但不用脑子都能知道这次的级别不会低。除了“热浪”这个词之外,我实在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方式了。奶奶坐在大厅,吹着电扇看着电视,见我下班了,便与我攀谈起来,这也很正常,毕竟平时我基本上都在卧室和书房,偌大的家里恐怕只有厕所是我最常去的房间了。更何况,可能爱写东西的人都不是特别爱说话,至少我是这样,于是奶奶问我,你说这么热的天气,怎么没听说谁家热死人呢?我笑了笑,想都没想便回答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就是因为实在太热了,所以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出去晒大太阳了啊。一时口快,说完又马上觉得不太合适,却不知道应该补充点什么。我的外公是在某个夏天的下午热死在农田里的,当时我就只是想到了这个。

    当然,我的心里还有很多其它的想法,比如:每天待在家,自然知道的消息就少了,特别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再者,现在这个村子才多大,能死的早就死完了。如果我这么说的话,奶奶肯定要不舒服的,另外,那些上年纪的人死了,要说“老了”。我管那些耄耋或期颐的人叫“能死的”,着实有点离经叛道了。以前村里老了人,那都是要吹喇叭唱大戏的,热闹上两三天,这便出殡火化了。现在老村子拆了,新房子又没拿到,老村民七零八落,散到附近各个村子,一旦老了人,便只好寻一个公用的场子办丧,随后停棺一晚上就匆匆拉去葬了。这也难怪,租的房子,房东不想沾上丧事,老话叫“触霉头”。只是难免要唏嘘一下,人生最后一桩事,竟因为拆迁而没能热闹热闹,总有些不太圆满的意思。

    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整个家里也不算太热,只是不能开门,免得那热浪翻涌进来。奶奶把电视给关了,对我说,人天天待在空调房里不好,人不出汗要生病的。事实上,我很认同奶奶的话,只是想不出来她的这个观点是从何而来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吗?我看她敲着自己的膝盖,又敲敲脖子和后背,只好开了大门,任热风吹进来。说来也巧,虽说这风是热乎乎的,但总比沉闷得一丝风都没有要好啊。但是这风越吹越热,比冬天时候空调制热三十度还要厉害。我这么一想,却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这不是傻子吗?外面至少四十度,这风当然要更厉害了。夏天的时候嫌热,冬天的时候嫌冷,不下雨嫌干旱,总下雨怕涝灾,所以每天都有人在指着天骂,老天不长眼啊。自然,就算老天长了眼,那也不能遂了每个人的心愿。都说大锅饭难煮,当老天爷的更难。

    既然开了门,那就干脆关了空调,把窗户也全都打开,就当换换气。奶奶踱步到门外,仰头看着天,指着远处说,乖乖,那边好大一片乌云,下成落汤鸡咯!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大片乌云,但要说“落雨”,恐怕不太现实,那应该是一片风云。生长或者说生活在农村,有个好处,那就是从小就可以观天象。虽说比不上老祖宗的经验,但“蜻蜓飞得低,出门带蓑衣”这样的话还是能够自己总结一些出来的。通常情况下,那黑压压的云,重重地沉下来,便是要下大雨了,而且是一阵大雨;那青灰色的一层云,颜色深一些的、挂得不高不低的,是一阵大风,颜色稍微淡一些,挂得高一些的,是一阵小雨……诸如此类,虽算不上准确,但也可以称得上“经验之谈”。本想讲讲夜观天象,但现在农村的夜晚,也看不清什么星星了,可能我的近视度数又上升了吧。

    老人家总是说,做了亏心事要遭雷劈的,或者也说,劈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由此看来,雷公可能比包公还要公正明察,但凡做了坏事,到了这下雨天,就怕天打雷劈,特别是在夏天。夏天的雷雨,电闪雷鸣,着实吓人,冬天就很少有这番景象。这么一想,冬天时候干坏事的人会多一些吧,毕竟不用怕雷劈,但那些真的泯灭了人性的,雷劈怕是助他渡了劫去。有时候我又很好奇,都说雷公电母,他们的分工当真如此明确吗?我曾亲眼见过一道霹雳从天上劈到地上,这是该算雷公偷工减料还是电母越俎代庖了呢?正当百思不得其解,奶奶蹒跚着回屋了,偷偷擦了擦脸上的汗。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6日作

    青草鱼塘

    上回忘了说,我们这每个月逢“1”和“6”号的日子,街上会有集市,我也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爷爷是必定要去赶集的,雷打不动,就算他现在已经八十好几了。小时候就期待这天跟着大人去街上吃碗小馄饨,等到上学了,若不放假就只好盼着爷爷上街带碗拉面回来。再往后真算是长大了,开始忙着工作,早就忘了这档子事。昨天八月六号,适逢集市,爷爷奶奶都赶集去了,五点不到就出发了,当时我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呢。等我醒来,他们已经到了家,买了一整袋实心馒头和两个西瓜,都是些我不爱吃的东西。爷爷毕竟上了年纪,到家就躺床上吹着风扇,像是累得不能动弹的模样,我真是不理解他的这番爱好和执着。奶奶看到我就说起经过来,奶奶从小就喜欢给我讲故事,我也喜欢听,真假并不是很重要:你爷爷今天一个人先往街上走,走了两里路下起了大雨,我怕他淋着,赶紧骑着三轮车去追,结果看到他躲在一棵大树下,你说怎么没劈死他个老棺材!我看她说着,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也搞不清她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要说我不能理解爷爷奶奶上街的热忱,这也有点说不过去,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和解释更客观更恰当。话又说回来,感情上的事情,似乎也没办法去客观。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阵雨,我看看天,一点也不像。想了想,这大半个月我都没有去钓鱼,虽说兴趣和热情还是有的,但热情和热,有的时候要分分清楚。早上四点,我肯定是没睡醒的;下午两点去钓鱼,我就成了自己所说的那种“没脑子的人”。但人生在世,有时候还是要任性放纵一下,暂且把脑子放一放。于是,当我鼓足勇气开了门,马上就决定再把脑子供回去。思来想去,实在没主意,只好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骑着电动车出去看看情况,就当过过瘾。

    老屋门前是有两条河的,一条连着以前奶奶家的码头,一条过了左手边的小桥就是,要说它们其实就是一条河,那也没什么问题。在我还只有六七岁的时候,就偷偷拿老爸的钓鱼线来奶奶家,让奶奶帮忙把缝衣针烧弯了作鱼钩,随后就挂着饭米粒去钓鱼。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幸好鱼竿是竹棒子做的、鱼钩是缝衣针做的,不像今天的专业渔具那般牢靠,否则就我这倔脾气,中了鱼是绝不肯松手的,那大鱼轻轻松松就把我拽下河去,谁吃谁就真不好说了。正想着往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河边,不知道谁说“生活本就沉闷,但跑起来会有风”,我骑着电动车的时候肯定是感受到那阵风了,但夏天的热风,我还是不太喜欢。至于那阳光,短短几分钟就把我的手臂晒得红中发紫了。

    这两条河原本是鱼塘,一条是我家承包的,一条是村头的“淹死鬼”承包的,自从拆迁后,多次易主,前些日子清了塘,没事就去钓钓鲫鱼、白条,谁也不能说自己在河里养了这些东西吧。现在我来到河边,一下子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鱼塘,根本就是臭沼泽。河面上全都是浮萍、绿藻,一阵一阵泛着臭气,别说是河里没鱼了,就算有鱼我也不敢下钩子。仔细看去,没有一丁点生机,我曾经的游戏天堂,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潭死水。记得我上次路过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迹象,只是没想到现在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当年我写《清河梦忆》的时候,专门选用了在这座小桥上拍摄的雨中河图作封面,如今一看,再一想,只觉得恶心。古时候有个神经病半夜三更去找朋友,说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而我这鱼塘一行,只能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我询问老爸其中缘由,老爸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7日作

    水杉往事

    十几年前,这是一条土路,路两旁全是水杉。小时候我很害怕从这条路上走,特别是早上五点多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有种阴森森的气氛。后来我大胆猜想过其中的原因:天黑和天亮都早就习以为常,人们害怕的是朦胧的境地,明知道快要天亮,却在黑夜里看不到光,这当然让人恐惧了。如果非要再加上一点,那么我想,在黑夜中能看到一丝光,比完全看不见更让人恐惧。水杉不像其它的常青树,这玩意儿一到秋冬季就像是死了一样,难免引人遐想。有意思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喜欢这些水杉,也不止一次在其它文章中提到它们。我已经很久没有四五点起床了,所以并不清楚那时候的模样;至于晚上,现在这条路热闹得很,两边都有路灯,暗黄色的灯光,衬着夜色显得格外美丽,走在这条路上,好像每一步都在攀上广寒宫。

    我忘了这条路边上的那条河,还有河边的杨柳树,它们只会趁着春光迎风摇摆,枝条是很婀娜的,但我不喜欢这种毫无主张的舞蹈。春风和秋风,有的时候并不容易区分,特别是早春和深秋的风。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应该给这些家伙写点什么丰功伟绩,哦对,有了,柳絮,会让人过敏,碰到脸上会发红发痒,吸到鼻子里会打喷嚏,就是这样。由此看来,这水杉虽说有点其貌不扬,但至少没有什么罪过。我知道这些水杉树的年纪比我大得多,它们是我爷爷那个年代的人种的,到现在恐怕也有一百年了。都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树人我是没见过,但百年树木就在我眼前。我记得好几次狂风暴雨,这些水杉中有些倒霉蛋,脑袋都被削断了,但现在它们仍旧耸立着,笔直地朝着天长。

    有几个很久没联系的同事给我发消息说,最近要离婚了。当然,离婚并不是什么罕见的稀奇事,只是我认识的同事就那么几个人,偏偏连离婚都凑到一起了,这就非常有趣。据她们说,一个人的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怎么耍就怎么耍。我心里有很多疑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结了婚之后说什么爱自由,这算是什么理由呢?诚然,我也总是喜欢“躺平”甚至“摆烂”,但休息过后生活还是要继续,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那进了坟又嚷嚷着要跳出来,这不是诈尸么?由此,我想到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从始至终,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努力成为一个散文家,结果在某个瞬间恍然大悟,我应该去当个杂文家。虽说广义上讲杂文是属于散文的,但多多少少有点独树一帜的意味,至少在我看来,以后杂文将有独立的空间,这或许也能算我追求的一种自由吧?

    这时候,我得讲个冷笑话:有人总爱说我写的东西太短,因为知道我喜欢鲁迅先生的风格,便时不时拿我和鲁迅先生作比较,我也不知道该窃喜还是伤悲。某天,某位老先生对我说,鲁迅的文章哪一篇不比你长?我想了想,好像颇有道理,只好默默听着不说话。接着,他看了看我的小说作品,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写得倒还是不赖,就是太短了,几千字也能算小说吗?我有些不服气,但总想着不要冲撞了长辈,便继续默默听着不说话。老先生叹了口气说,想学鲁迅,就要多去看看人家的作品啊,学学几万字、十几万字的小说怎么写!我更不服气了,思来想去也没找到鲁迅先生写过什么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就在刹那间,我隐约觉得河边的杨柳在笑话大路两旁的水杉——你又高又壮,但是你长得丑啊!

    我本想用上那句“横眉冷对千夫指”,但我并不是寸头,就只好安慰自己“天生我材必有用”,然后为了凑个吉利或是为了偷懒省事,短短八章就把这《八月随想众生相》草草了结。说是八月随想,其实只是借用个月份,有点“师出有名”的意味;说是众生相,可我这种住在井底的荒野村夫哪里能了解众生喜乐呢?写到这里,我得给自己作个总结:这八篇短文,可以拆开来单独看,也可以合在一起当成一篇来看,我管这种文章叫“拼图体”,也算是颇具新意,一方面可以避免人家说我写的文章太短,一方面又能坚持下自己的杂文执着。至于这到底算不算文章,那谁知道呢?

    清河先生于2022年8月8日作

    感谢自己

    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自己。有人说,这样显得太凉薄了。

    龙应台在《目送》里写,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那么我想,除了父母之外,其他人或许用不上“感谢”这个词了。倒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和偏见,而是实在不想牵强附会说些违背良心的话。

    首先,我感谢自己能够活到现在。

    小时候曾经失足跌进一口水井,刚好被出门打水的老妈发现,这才有了现在的我。整个故事有些玄乎,充满了灵异色彩。袁枚那个家伙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信风水不喜佛道,却在《子不语》里记载了一大堆妖魔鬼怪。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是晚上洗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来看看。虽然睁着眼睛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让我亲眼看到了,那也容易接受些。

    就在几年前,我走在路边,被一辆从身后呼啸而过的摩托车撞到马路中央,一辆汽车急刹车停在我的大脑袋前面。当时我的第一也是唯一反应,就是抱住自己的大头。当我痛得站不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围观的人满是薄情寡义的嘴脸,听到的全是唧唧歪歪热闹的交谈。摩托车司机指责我这个可怜的遵纪守法的无辜的好行人,汽车司机吓得半天不敢打开车门。那天晚上下着小雨,怦然有声地打在我的脸上,滴进我的心里。我想,如果我曾经遇见所有弱者的时候都愿意提供帮助的话,那么,现在我要好好想想了。毕竟,好人不一定有好报,正义总是会迟到。虽然最后我还是愿意伸出自己的手,却不得不拿起手机录下这一切了。

    朋友笑着骂我,好啊,你这个没良心的,爸妈你不感谢,我们这些朋友你也不感谢,那些教你读书写字的老师你总要感谢了吧!不然你现在大字不识,还写个锤子的东西呢?

    我觉得吧,对于父母,用感谢这个词,太轻了,而且显得虚假。我从未说过不要感谢父母,但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尊老爱幼忠孝仁义的人,可曾跪在父母跟前?很多人宁愿在神父面前磕头忏悔,也不愿给亲生爸妈端茶送水。古人总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当牛做马吧,牛马还能耕地驮人,子女又该做些什么呢?拿出来说的,基本上都是假的,我们又不是政客。

    感谢朋友?如果朋友之间还需要谈感谢的话,那就真是关系淡了,挖个坑埋了吧。同样的道理,真心换真心,如鱼饮水罢了。且,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要是每天请你喝酒吃肉,那你就要提防提防了。当年整天喊你兄弟哥们儿的,有没有让你体验一次患难见真情呢?

    至于老师嘛,这就是我最爱说的一件事了。每次喝多了,我都会跟朋友吹牛说,到目前为止,从学术水平上来看,我已经超过了当年教我的所有老师。当然,理科除外。一个学生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大逆不道啊。不过转念一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要是比不上当年的老师,那他们也会感到羞愧的吧。不排除兢兢业业的好老师,但我自认为,我所学到的东西,几乎是靠着我自己不断钻研和总结得来的。大家总是喜欢说,靠着各种各样的帮助才能有所收获,这明显是客套罢了,中国人嘛,最擅长客套了。古人有句非常中肯的话这么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古人还有句话说,施恩莫望报,望报莫施恩。传道受业是职责,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要挨批评,至于学生感不感谢,那得看从什么角度研究了。

    哎,巧了,我的识字真不是当年那位当众给了我几个耳光的好老师教的。就记得后来自己拿着书琢磨了半天,反正拼音是靠语感蒙的,反正认真写的东西也会被她老人家一把撕碎。这么说来,我得好好谢谢教材了。

    其实,真的要说感谢的话,那就有点获奖感言的意味了。所以,我得先感谢自己,然后才能继续好好活下去。所以,没有什么其次、然后、再者和最后了,要是说凉薄,那么人心有时候比太阳还炽热呢。我得冲着很多人和事挥挥手,让他们看着我的背影,告诉他们:不必追。

    写在最后的话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叫作“拳怕少壮”,当时我以为我就是那个少壮。在更久以前我还听过一句话叫作“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现在我才明白,伤悲其实并不是老大才有的。或许我还没有走完我人生旅程的一半,但仔细想来,恐怕不止我一个人已经忘记来时的路了,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如果非要让我总结一番,那么我想,我用亲身经历验证了两件事:一件是一夜白头不是假的,另一件是极端的情绪的确会让人七窍流血。其实吧,在我心里一直都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我梦想的江湖,一个是白色乌托邦。在我的江湖里,只有风声和马蹄声,只有一片无垠的沙场。在我的乌托邦里,所有的美好都在尽情绽放。可惜的是,我忘记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我忘记给自己设定一个现实,以至于梦没有做成,想醒也醒不过来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一个充满理想和远大抱负的有志青年,不曾想,浮生若梦,一转眼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正如一开始所说,张清河其实就是我,我就是张清河,整篇小说既是故事,又是现实。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侠客梦”,总想着仗剑走天涯,要么就是“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所以我自己给这部小说设计了封面,满满的侠客风。此外,我很喜欢李太白的风格,虽然这个家伙总是“喝多了脑子不太灵光”并且似乎毫无政治头脑,但这才是值得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在写到这里的时候,不知不觉也灌了半斤五十六度的高粱酒下肚。李太白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李太白还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二十岁的时候,张清河坚信不疑,等到三十岁,张清河几乎完全不信了。我们总是在仓促中学会了成长,而成长的代价就是付出一些梦想。不过转念想来,其实也有所宽慰,因为那才高八斗的曹子建,最后还不是被自己亲兄弟逼着七步成诗吗?所幸我只是喝了半斤好酒,要是再喝多一些,或者不幸喝了假酒,那现在我就要说“天下才共一石,张某人独占八斗,今日再占一斗,余者明日自分之”了。

    我自年少轻狂,这便是青春。当初我刚开始学心理学的时候,书上的第一句话就是“认识你自己”,据说是刻在古希腊帕台农神庙上的。后来我又在无意间看到王阳明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是个糊涂蛋。古代很多厉害的人,出生的时候都是“龙飞凤舞”,要么就是“七星连珠”,就好像老刘家的那位还脚踏七星呢,难怪一个卑鄙懦弱的泗水亭长最后斩了白蛇;相较之下,力能扛鼎天生重瞳的西楚霸王,最后只好在乌江自刎,还落得个“刚愎自用”的骂名,令人感慨唏嘘啊。我没有重瞳,也举不了鼎,我没有脚踏七星,出生的时候更没有龙气环绕,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如果非要说跟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我只能抬起头来讲,我跟他们算是大半个老乡。直到今天,又想到高中那年分班,才哥说“不要让做人牵累了你自己”,看着现在的自己,只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过,这些年来,我也可以自诩“饱读诗书”了,说罢,信手涂鸦几笔,草草收尾。附上近年来所作志怪志异小说集《奇闻琐记》的序言及前三篇,就当张清河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却错投了武曲星之相吧。江山异人多如锦,何妨独钓一池闲?不由悲叹,自此世间少一君子也!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然天下之奇闻轶事,竟有乾坤之外欤?亦也非也。余尝闻玄鸟生商、牛羊饲稷,传其神乎。夏启于启而终于桀,秦、隋盛世二世而亡。昔有三家分晋,后有三国复晋;昔有赤帝斩蛇,后有王莽篡汉;昔有重八开明,后有十六归清。天下不亦传其神乎?《史》《传》《经》记之,信乎?不信乎?

    余平生所好,无非饮酒赋诗。无须好酒,聊以解忧;不必好诗,聊以自娱。自问无佳作传世,乃广采琐屑听闻,存以寄情。是曰:昨夜江湖入海深,金龙化作草头绳。庙堂高居仗狗辈,负尽天下读书人。

    余终生狂妄不羁,不知天地变化之理;骄惰耳狭,且记道听无稽之谈。人皆追名逐利,岂愿妄听妄言。子曰:是何言欤!

    书成,名曰《奇闻琐记》。世上俗人俗事,真真假假无人知,余却其敬畏恭谨,记之以遗后人,权当闲暇之乐事。

    夜译趣事

    常州有一张生者,夜译《新齐谐》至三更。

    时值《水鬼帚》篇,忽闻窗外窸窣有声,大骇。启窗视之,人声已绝,四围寂然。便阖窗,落座如初,正欲续写,又闻淅淅沥沥,张生怒甚,斥曰:“何人,竟敢扰我!”便又悄然。

    居无何,风声乍起,啸声愈重。张生岿然不动,书曰:今朝汝无聊,明朝我无聊。我书汝即亡,汝能奈我何?书罢,即掷之窗外,吹灯而卧。

    旦日,天朗气清,唯草木微湿耳。

    文曲张生

    余同乡张生,素机敏,诗文立就。常郁郁独坐水边,对天咨嗟不已。据闻,张生出世之时,遍体黝黑,竟不啼哭,父母大骇,以为死胎而意欲弃之。正当倒置,忽悲啼,一如杜鹃声,一如黄钟大吕,铿锵婉转,经久不息。

    张氏父母皆老农,家境甚贫,以酱油冲汤喂之,张生饮之愈黑且体弱。时年七岁,同生皆聪慧过人,唯张生甚愚,似天窍未开之故。一日,张生于门前嬉戏,不慎坠入井中。挣扎之际,步履离足,忽有一巨手自下而上托起,张生以之不沉。适张母提桶汲水,伸头看来,不由大骇,只手拽张生出井。张生俱道其故,见左足底一红方印。

    自是之后,张生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凡所读所见,虽多日亦可详叙之,同生皆以为奇。既冠,张生性愈刚正,好游侠,见世间不平,常怒而斥之。某夜三更,张生梦一神仙,谓之曰,汝一文曲,何故好为武曲之事?世事自有公道,岂一人之力哉?汝可知祸从口出乎?惊醒,遂不复与人言。

    余不日归乡,见之,果是内有文曲之才而生得武曲之相。不由悲叹,世间少一君子也。

    张生论道

    张生未遇时,尝于门前小河独钓,旁置《六韬三略》,望长空吟哦不止。余不解,问曰,先生如此垂钓,颇有所获乎?张生笑曰,君不闻太白诗曰“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乎?余疑惑甚,而不敢多言。见浮标窜动,余不由摩拳擦掌,而张生视若无睹,竟低声语道,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上吾钩。

    余诘曰,先生莫非学成汤出猎欤?张生对曰,我见先生站立多时,想必亦趣垂钓之乐,然先生固是个中高人,终不知我心中大道。余问曰,不知先生大道,愿闻其详。张生对曰,先生亦知天下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余连连顿首,甚觉其悟,问曰,若天下大道,必将踽踽,先生如何?张生昂首仰天,叹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余听罢,内心大触,嗟叹世间竟有此等君子。

    壬辰年九月,余赴京师,是夜忽梦一白发老者,左持招魂幡,右持打神鞭,余大骇。但闻老者云,勿怖,我乃姜尚,汝百世前曾与文曲武曲星君有缘,然当时文武双君争斗不息,我便遣汝劝阻。本当功德圆满,我竟忽见两星复坠凡间。此事关系重大,特来再任,切勿与人言之。语罢,余惊悸而醒,终不解梦中所遇。

    丙申年六月,余告病还乡,复见张生。然张生郁郁寡欢,不与人言。余忽忆起昔日张生于水边长咏之词,江山异人多如锦,何妨独钓一池闲?

    清河先生于二零二二年九月二日二十时四十二分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