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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从天而降之风

    相比竹间小屋所处的地带,北国的冬更是冰寒彻骨。

    大约一周前的某座北方城市,一个身影落寞地从当地民政局的入口走了出来,寒风吹起他齐眉的刘海,略显稀疏的发丝能看见发际线轻微后移的痕迹。

    他拿出一支烟,捂着火想要去点着,又数度被穿过指缝的寒风吹灭,最终气急败坏,握拳将香烟揉碎,又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之上。

    这位面孔比实际年龄更沧桑的男人并没有抽烟的习惯,除非心情差到极点。

    这一幕被后脚走出民政局的女人看在眼里,不由嘴角上翘,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随着下颚线微微上扬,阴冷与轻蔑的表情跃然脸上。

    “男人没有个男人样!”

    女人狠狠怼了一句,粉扑的脸蛋盖不住面部肌肉的夸张变形。她又冲着男人的方向狠狠白了一眼,末了裹着大衣,踢踏着高筒靴,一步三摇走进了旁边一辆豪车,眼神脸色瞬间大变样。

    车主是一位表情油腻,满脸堆肥的中年男人,正好言好语捧着那位刚刚办完离婚手续的粉面女人,不避讳的笑容和软语莺莺燕燕响起,下一刻又狠踩油门,一溜烟消失在雪松的尽头,只留未充分燃烧的尾气,荡漾在空气中。

    关系破裂后,立即有了接替者。相较之下,年岁仍在青年之列的男人,显得格外狼狈。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有些不知所措地走在寒冬的街头,脑海中开始回忆往事。

    没错,刚才那个数落他的女人曾是他的妻子,初遇之时纯真善良,没有表现出半点薄情与狠辣,当然也仅仅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相识在一次春游,男人来自城市,在一所学校教数学,斯文沉静不苟言笑。女人来自山村,在家里帮衬务农,烂漫率真活泼爱笑。

    二人虽说不是一见如故,但也留下了较好的第一印象,互留联系方式,时时通话交谈,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是暗生情愫。

    女人离家进城务工,男人尽心尽力帮忙,不仅照顾生活起居,又托人递物,几乎手把手帮她找到了体面的工作,又时时送这送那,关照得几乎无微不至。

    虽说的确有私心,但也不负内心真情。女人也表现得踏实真诚,学东西很快,待人接物也得体,不多时便适应了城市的生活。

    适龄之人三天两头见面,很快便谈婚论嫁。即便男方的家庭百般反对,但男人也颇有些不为世俗动摇的决心,力排众议终与女人喜结良缘。

    他看中女人坚韧灵动、率真,认为善良二字千金难买。他认为有些人值得被帮助,值得被世界更好的对待,也的确有真诚地伸出援手。却不曾想真诚换毒药,背刺转眼就登门而至。

    有人是天生戏种,不论年龄几何,若要扮演纯真善良,不过是稀松平常。

    这类戏种不论生于何处,长于何地,作戏便是他或她的天分。他们轻易得戴上各种人格面具,笼络人心攫取资源,表面总是人畜无害。

    不幸的是,这位春游中遇见的女人便是有着戏种天分的人。在山村里她的烂漫率真都是自然而然的表演,秋波暗送的人又何止一手之数,教数学的男人不过是她留下的多个号码之一。

    她收集信息、评估优劣,选择最容易达成入主城市的路径,并将其作为跳板,接着又小心翼翼地转而瞄准更进一步的目标。

    外在的相只是为了掩盖追求利益的本能,罔顾所有与她关联者可能造成的伤害,一心只为追求更多的利益傍于己身。

    这类逐利的戏种,可以说是极致利己主义者的人间再现。若是不加以设防,便会沦落至被榨干价值而后抛弃的结局。

    就像是毒蛇不知道自己有毒,戏种与恶人只是遵循自己的本能去做事,便一路践踏榨取真诚善良之人,以此灌溉自身这一朵恶之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符合人趋利避害的动物性,甚至无从批判。撒网策略本就是许多商业竞争的管用手段,层层筛选分级客户也不能说是错,一切人性使然。

    电诈分子也不外如是,总会有心地善良,未经世事的人落入圈套。也许你会认为“天生戏种”四个字有些苛刻,不过就像是许多人认为“天生坏种”的超雄个体一般,假使无师自通就变现出了某种特质,冠以“天生”二字应该不算为过。

    每一个环境总有适应的人,每一类人也有脱颖而出的环境。这对男女的相逢、结合又破裂,事发总有源头。

    女人在为男人产下一女之后便开始放飞自我,流连于城市的花花世界,眼睛瞄向了能给她带来更多虚荣与利益的上层人士。

    方法不外乎再度展露出所谓的纯真,广撒网多抛饵,戴着社交面具游走于人际场,最终选择了新的游猎对象,达成了自身阶级飞升的目的。

    利益二字导演了多少人间悲喜剧,动物性的趋利避害或许无可批判,受创伤者也未必要忍气吞声。

    当发现妻子有不轨行为之时,这位被当作垫脚石的年轻老师也曾怒不可遏,意欲以暴力宣泄怒火,甚至想过带着妻子的父母去爬山,可最终他没有下去这个手。

    不止因为他念及旧情,不止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伴侣,更因为有一双即将就读幼儿园小班的眼睛,正水灵灵地注视着家里的一举一动。

    幼童的感觉非常敏锐,动荡的生活环境与暴力争执很可能会烙下长久难以磨灭的阴影。如果家庭注定缺失一角,不应让暴力雪上加霜。

    于是这位男人压下了心火,转而用另一种方式宣泄——做题。

    数学有许多猜想与难题,如果你想要尝试求解,就势必要将自己的思维沉浸在抽象的海洋。

    当一个人已经习惯在抽象中漫游,或者说每一次从抽象的海洋转圜回到现实世界,仇恨与怒火便会像水蒸气一般一扫而空,甚至让人惯于将世界抽象化,也将身边的人与现象抽象化。

    用一句比较匪夷所思的话语去总结:当你不把人当人看,你也便不再对其生出任何情绪了。

    于是这位男人几乎以淡然的态度接受了自己婚姻的终结,然而头上的颜色却始终让他处于周围之人异样的目光之中。

    心智不坚的未成年众口烁金,许多学生将他奉为男版祥林嫂,冷嘲热讽下,致使教学质量直线下降。

    人群的舆论是一个漩涡,即便你自己能与自己和解,他人也不会将你轻易放过。时光就这样昏昏沉沉流逝,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

    头顶带颜色的帽子和无知少年侮辱性的外号会否一直流传下去,直至他的女儿也渐渐长大,甚至可能进入他所教学的学校,也因此长久地笼罩在一片人群舆论的阴云中,无法在阳光下长大。

    他自己能够面对恶毒如刀之言,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面临同样阴影的风险。因此他不得不思变,也不得不好好规划将来。

    “或许我该离开这座城市,或是换一种职业谋生,可是又有什么职业不大需要人前抛头露面,却又有机会赚得较为丰厚的报酬呢?”

    就在他为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与无助之时,镜像世界进入了大众的视野。作为一个半搭子游戏爱好者,这位失意之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一片虚拟的空间很可能衍生虚拟的职业,比如说职业玩家,这不正是他所期望的,不需人前露面,又有可能赚得丰厚报酬的机会吗?

    小康之家的他,拿出购买游戏头盔的十万元并不算太难,难的是争取一段自由游戏的试水时间。一段半年时间的假期在公立学校并不好请,手续缓慢还有可能被驳回。

    幸而他的近况糟糕到有目共睹,学校竟像请瘟神一般,火速同意了他的假单,并迅速安排了接替者,仿佛就像是在下逐客令一般。

    游戏的时间过得很快,半年之期转瞬便要过完,行将就木的婚姻也终于走到了尽头。这位在街道上漫行的新晋单亲爸爸——黑洞效应,是该决定是否要做一名真正的全职职业玩家了。

    黑洞并没有打车,只是顶着寒风,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向前,他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清醒,并在清醒的时间里,按下未来的启动键。

    书本里常写到负心郎,怎样抛妻弃子只为自己富贵荣华。却不知负心女同样多不胜数,你能看见多少善,就意味着隐藏着多少恶,甚至是多数倍的恶。

    活在世上,如缕薄冰,还需擦亮眼睛,看清谁是负心者。只是既定的命途轨迹,黑洞已经无法改变。

    朔风吹面生疼,不及家庭破裂的痛苦。痛苦让人做出大胆的决定,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黑洞终于有了决策。

    他决定告别过去,从学校离职。正式将自己和女儿的未来,与这个名为镜像世界的游戏关联在一起。

    这意味着自己大量的时间可能要沉浸在游戏之中,却该如何平衡,照顾一个未满5岁的幼女呢?

    找一家全托寄宿的幼儿家园是一个解决方法,但很可能还是要再雇佣一名家庭看护,幼儿不能一直呆在幼儿家园,这些都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金钱,来支撑维持一个相对安乐的成长环境。

    而他自己也需安排好游戏时间,时时下线陪伴,女儿成长过程中既然已经确定没有妈妈,绝不能再没有爸爸。

    这就是黑洞这段时间没有上线的原因,他正为这些事情东奔西走、焦头烂额,家人更是对他的决定严重反对。

    然而就像当初坚持要完成不受祝福的婚姻,黑洞又凭借这一股拗劲,力排众议坚持己见,甚至远离家人,搬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个经济区,以示自身坚决,颇有些一切从零开始的意味。

    而今天,一切准备妥当。在一间能看见绿地人工河的房间里,黑洞调试好终端,再次进入了游戏。

    戴上头盔,视线转变之后,这位新晋元素使,现实的单亲爸爸,终于重新回到了镜像世界。

    他被系统强制传出了未完成的文明长河副本,此时正在葬灵岛传送大阵的中央,寻夏之旅颗粒无收,他的等级仍停留在27级,多少有些拉下进度了。不过现实所扰,实属无奈。

    “冷鸦,我上线了,你们在哪儿?”

    正在城中采买,准备去往真雾山脉练级的冷鸦被突如其来的密语绊住了脚步,又迅速回了一句:

    “黑洞,你可有一段时间没上线了,还记得怎么施放冰枪术吗?”冷鸦半开玩笑轻吟了一声,他又继续回复道:“渊龙城,我在传送点等你。”

    黑洞上线,自然好友与公会列表都能看见。众人都得知了这个消息,也便止住了脚步,等待黑洞到来全员集结。

    冷鸦与幽冥一同前往传送广场迎接旧人,寒蝉则生出了新的念头。她想到奥罗已死,那么他宅邸中关押的那些织女,以及四楼铁笼中的老奶奶,会是怎样的结局?

    想到这里,她传送来到了距离西翼区中央宅邸最近的传送点,又立即进入了翅隐。这里已经是织罗网的势力范围,既然因浪子之邀的失败而被这个组织敌对,公然现身恐怕成为众矢之的。

    潜行数时来到宅第入口,巨斧铁卫消失无踪,铁门随意敞开,地面上俱是新铺的松软泥土,被抹开淡淡的血痕以及薄薄的马蹄印依稀可见。

    泥土和肮脏的痕迹一直延伸至宅邸的门口,华贵的浮雕门上有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爪痕。

    推开虚掩的房门,大厅之内亦是一片狼藉,华贵的家具被恶意破坏,艺术品雕塑碎了一地,那名老年的慈祥管家倒在了厅室的中央,血液浸染衣衫,头颅滚落在数米之外。

    “好像是那只大黑熊干的。”

    寒蝉捂住鼻子不让血腥气钻入鼻息,又强行压下心头呕吐的冲动,沿着楼梯快步向上行去。

    穿过走廊迅速抵达三楼,泾渭分明的大床与牢房却显得十分干净,没有想象中伏尸遍地的情况。说明黑熊并未对织女下手,又或者有织罗网的人来过此处,提前将织女疏散开来。

    弯弯绕绕继续向前,终于来到了通道的尽头,楼梯口果然不见大黑熊的踪影,而铁笼旁的火把也已燃尽,只有腐臭难闻的气味,久久萦绕不能散去。

    靠近铁笼,但见那位全身灰蒙蒙的老奶奶躺倒在了麦秆编织而成的草垫之上,胸腔不再起伏。

    这是一个安睡的姿势,似乎在奔赴黄泉之时,她并没有陷入情绪波动与挣扎,只在一片安详中,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咦?这是?”

    看不见这位NPC死者的名讳,却在草垫的旁边看见了一抹绯红,那是一朵用麦杆编织而成的蔷薇花,枯草的本色被娇艳所替代,似乎蕴含着某些惊异的力量。

    越过铁笼伸手去够枯草之花,它似有灵性,直接飘飞入寒蝉的手心,温热的触感仿佛在燃烧,轻轻转动属性便跃然纸上。

    【灵魂灌注之花】消耗品

    效果:被灌注灵魂能量的花朵,使用者可吸收其中的能量,提升50点灵魂值

    使用需求:Lv30

    描述:蔷薇花不是桃花

    “蔷薇花不是桃花?”

    望着描述栏的话语,寒蝉想到了一些可能性,不过物是人非,死亡会将一切遗忘,也便不再多思。

    轻轻转动灵魂灌注之花,幽梦值的上限又增加了50点,谁又在意一具死尸生前爱不爱看桃花?

    自城际传送网络向全体玩家开放,渊龙城中央广场,流星从未停止落下。一个没有装备武器的人,相反更容易辨识。

    当一位两手空空,身着一身藏蓝色破碎风格法袍的亡灵映入视野,胸前的冰鸟之心项链氤氲出淡淡的冰霜气息,右臂半截白骨森然可见,缠绕着一条如同龙脊的应龙后裔之链。

    来者不是黑洞效应,又会是谁?

    “现实中有事耽搁了,等级有些落下了,希望不会给你们拖后腿,不过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能保证比较稳定的在线时间。”

    面色惨白的黑洞首先开了口,不过这只是亡灵的皮肤本色,他的言辞显得略有歉疚,冷鸦立即摇头挽尊道:

    “不存在,每一个成员都是宝贵的战力,更何况是一位蕴含无字书力量的元素使,感谢你在茫茫人海中选择加入我的小队,但愿一路的冒险所得,不会辜负你的付出。”

    另一旁的幽冥更是耸动着獠牙,笑呵呵地说道:“黑洞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可是一路甘苦与共建立的情谊,拖后腿三个字,以后我可不想再听见了。”

    兽人走前去,一把拦住亡灵的肩膀以示关怀。壮硕的胳膊嵌套着厚重的板甲,几乎压弯了后者骨质疏松的腰。

    自此,小队现阶段的六人齐聚,凋零六叶的阵法,即将能够生效了。

    每个人都是从天而降之风,来时不喜,去时不悲。

    风吹过耳,心有灵犀,万望珍惜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