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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七 无愧于世 无悔于心

    世间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出一旬时间。本该被碎尸万段的贼修段古玉不仅毫发未伤,反而得到了兴祖的召见,不日将同三教百家的执牛耳者们一齐议事。

    同时,兴祖参半首次以修炼界之首的身份宣布中土即日起封洲百年,断绝与外界联系。

    这两个消息一经落地就如通初春的两道惊雷般,立即受到了西玄落洲各大山上门派的联合抵制。一些颇有底蕴的门派甚至开始对天道宗势力进行打压,无故抓捕天道宗弟子。

    迫于压力,位于西玄落洲天道宗的下宗宗主也纷纷自立门户,争相撇清与本家的关系。一时间天道宗在西玄落洲落了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而这件事终究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五年后,西玄落洲几大门派十余位金丹高手联手前往中土找天道宗讨个说法,一众高手来势汹汹,只是此事最终头重脚轻,直到所有人灰头土脸的打道回府,天道宗也没有任何一句回复。

    只是据围观修士传出的小道消息,众人刚到中土边界,就被道祖一人一个耳光扇回了西玄落洲。

    眼见声讨无果,实力也根本不入人家法眼,西玄落洲各方仙人势力又急忙选出联盟代表,当时中土以外的第一位晋升九重山丹海境老者梁丘毫无争议的当选为盟主。

    当即下令所有召集所有在大夏皇城逝者的亲属好友,再将他们乘船发往其他除了中土外的七洲,每个人都给予重金,要求他们在其他七洲的世俗王朝怒斥段古玉的残暴行径以及天道宗的漠视。

    同时梁丘下令西玄落洲所有世俗王朝私下派出数以万计的说书先生,青楼舞女,给予他们重金的同时交给他们不同身份,再在他们身上埋下密术,只要他们将此事泄露,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不过十年光阴,天下八洲各起波澜。

    北秦洲和武兴洲的山上门派明确的表示愿意帮助玄落洲讨回公道。而梁丘在十年间私下许诺好处,买通临天洲和东江樊洲的绝大部分山上门派。

    五洲逐渐形成联盟,共同推举梁丘为头把交椅,并且联盟逐渐壮大,打起为死者讨回公道的大旗,顺手将本土原本属于天道宗的势力一扫而空。其他三洲山上势力见势也纷纷加入这场对天道宗的讨伐之中,一时间天道宗在山下的地位一落千丈,就如同各大俗世王朝皇榜上所写一般,变成了杀人凶手的帮凶。

    就连中土内部都传来消息,兴祖的几位师兄于不久前脱离天道宗,将于人间其他八洲开宗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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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土天道宗飞升台

    时间回到段古玉被带走的那日。

    经过一天奔波,段古玉被天道宗修士带回天道宗,又由天道宗一位辈分极高的长老引领至此

    段古玉只见偌大一座空旷平台下便是万丈悬崖,平台上只有正中一张石桌。左右各有一石椅相对而立。

    居左的椅子上端坐一人,手握一本最新编纂的《九洲棋圣谱》,紧皱眉头。

    此人身穿青衫,一头短发,相貌可以说是平平无奇。但段古玉光是看此人一眼,就紧张的满头冷汗,再无一天前那般看淡生死般的态度。因为此人极有可能是当今修炼界第一人的兴祖参半,传说中的十一境大修士。

    “西玄落洲段古玉,见过前辈。”

    青杉男子闻言眼神看向段古玉,只是一个对视,利剑一般的眼神瞬间就让段古玉万箭穿心一般,险些一个不留神跪倒在地。

    “剑修段古玉,过来坐吧。”

    既然青杉男子已经发话,段古玉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兴祖对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古玉仙友,围棋可会下?”

    “回前辈,晚辈对棋道只知皮毛。但对棋理却是一窍不通。”

    “那就是会下了,来陪我手谈两局,我想试试这书上的定式。”(规则后面章节会介绍,看不懂的同学可以直接跳过,不影响剧情发展。)

    话音未落,石桌之上凭空出棋盘棋笥,棋盘横纵二十一路,棋笥中分别装着黑白两色棋子。

    段古玉成为修士前曾在家乡考取举人功名,奕棋正是考核中的重要一项。自己对围棋也自认有着不少研究,但在他看来,自己再多的理解在眼前之人眼中也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猜先开始,青衫男子伸手在棋笥中抓取一把白色棋子,握拳看向段古玉。

    段古玉伸手从盛着黑色棋子的棋笥中抓取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之上,青杉男子松开手展示手中棋子,一共六颗,就代表着段古玉将执黑先行。

    前五十手双方各自在边角围空,相安无事。

    第五十二手白棋突然杀入黑棋边角妄图分断黑棋的同时鲸吞黑棋的边角实地,但在黑棋的铜墙铁壁中,白棋是走越不对劲,最后只能弃掉边角的十多颗白子,勉强围起一道尴尬的外势。

    而中盘的战斗白棋也是下的一盘稀烂,大片的棋子棋形极差,根本无法做出两眼活棋,这还是在段古玉始终没有寄出杀招的情况下。

    而此时的段古玉是越下脸色越差,行之第三百一十一手时更是脸色铁青,握子的手连棋子都拿不稳。

    因为他粗略点了一下棋盘目数,白棋就算全部做活的前提下,算上贴目。黑棋也有近二十目的优势,而自己在上一手已经补掉棋形中的最后一个缺口,就算白棋拿掉棋盘上所有官子,黑棋也有着近十目的优势,难不成要在活棋中掐掉自己的一个眼位?

    这种侮辱修炼界第一人的行为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就一定做不出来,虽然自己活下的希望不大,但也绝对不能干这种找死的事。

    段古玉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输不了了。

    青衫男子握着棋子足足长考了半炷香的时间,段古玉更是煎熬,甚至出现一种兴祖会恼羞成怒,最后一掌把自己拍死的想法。

    青衫男子搓了搓额头,然后将两枚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负。

    “输了输了,再来一盘。”

    青衫看着棋盘又狠狠搓了搓额头。

    “兴祖前辈,晚辈已知自己犯下重罪,只请前辈赐我一个痛快的死法。”

    段古玉坐在石椅上可以说是欲哭无泪,与其坐在这里受煎熬,不过痛快点死了算了。

    “什么死不死的,下完这盘棋再说,说好了,这盘不能让着我。”

    青衫盯着棋盘左看看右看看,又翻了翻手中的棋谱。

    一瞬之间,棋盘棋笥恢复原样。

    这次段古玉依然猜到黑棋,开局白棋主动变招攻击黑棋边空,可惜依旧全军覆没,中盘的战斗也是同样的一塌糊涂。

    行至一百八十九手时,白棋除了在棋盘右下角有一块活棋外,中间的白子全部战死。这还是黑棋严重放水后的结果。

    青衫再次陷入长考,段古玉则是丢了魂般瘫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一盏茶的时间,白棋再次投子认负,在这段时间里,段古玉甚至想过,如果自己连赢兴祖两盘棋这件事传到世俗人间,估计九洲棋圣这个称号都要易主了。

    “段剑仙是玄落洲人士?”

    青衫依旧看着棋盘,却开始向段古玉问话。

    “晚辈是玄落洲夏国散修,在前辈面前不敢称剑仙。”

    段古语听到剑仙二字又是吓得浑身一颤,这世上能有几人被兴祖称上一声剑仙。估计得和三教祖师一个级别了。

    “昨日为何说出那番言论?”

    “我赌兴祖大人您不会对此事撒手不管。”

    听到段古玉的回答,青衫不由得一声苦笑又开始了自己的询问,段古玉就硬着头皮一一回答。

    “上山之前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里世代耕种,勉强做到温饱,十九岁进县城考取举人功名,回到家乡后发现家里已成一片废墟,就开始走江湖做了散修。”

    “种田一年有多少营生,朝廷纳多少税。”

    “回前辈,一年家里能收个三十两银子,三两给朝廷,二十两上贡给神仙。”

    “如果交不起银子呢?”

    “年轻的就抓去灵脉山挖石头,年纪大的就打断双腿扔出衙门。”

    段古玉回想到些许往事,面色阴沉。

    “那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杀那金丹尉迟亦吗?”

    “再让我选一次,我就再杀他一次。抛开私怨不谈,夏朝百年国祚气运被此人不到三年窃取多少?天灾不断,百姓死伤何止百万,就算晚辈杀他千百次也是死有余辜。”

    “可你知道他尉迟亦乃是谱牒仙人,在他背后站着的是整个玄落洲最大的宗门玄叶宗,玄叶宗上下可是有着不下十位金丹仙人。尉迟亦死了他的位置很快就会有别的仙人填补。但你段古玉还有几条命去杀他们?”

    就连以沉稳著称的段古玉此时已经激动地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

    “只要段某人一天不死,他们就别想安稳的活着。现在的天下除了中土以外,其余八洲的仙家势力早就烂到根里了。

    您也看到了,一个金丹仙人就能在人间掀起如此巨大风浪。如果再这样下去,兴祖大人。这天下就彻底乱了。”

    “所以这方天下急着定下新的规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青衫仍然盯着棋盘,看是风轻云淡的话中,却事关整座天下的走向。

    段古玉迅速从愤然的状态清醒过来。

    “在前辈面前,晚辈不敢胡说。”

    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位即将制定人间新规矩的大修士面前,说出任何关于天地规矩的言语。在俗世间说了只当玩笑罢了,但在这里说出的话是要承担天地因果的。

    “但晚辈想告诉兴祖大人,百年前为配合谱牒仙人铲除魔教总舵。前辈江湖人士付出了无数生命,斩杀魔教教主。出力绝不比谱牒少半分。

    但现在,兴祖大人。晚辈斗胆进谏。

    天下的邪道从未被彻底清除,往后之路。任重而道远。”

    青杉很认真的倾听这位后辈的谏言,随即点了点头。

    “段古玉,天地规则将被谱写为律法。虽然站在谱牒仙人的立场,但我依旧不希望人间从此,少了座江湖。”

    不知道当时参半说出这句话时是否带着私心。

    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由头,但除了已经仙去的师傅外,大概没人知道兴祖参半的父亲曾是一位不知名的江湖中人。

    ...

    流传后世近万年的《天下尽律》中记载着这样一个画面。两名男子对坐于石台之上。手握奕子,口出天宪。头顶是一轮灿烂明日,往后便是无尽的深渊。

    这个画面为何人所记录,世间大概已经无从得知。但直到千年后,世人依旧知就在这场“登仙论”后,万象天下的世间规则显露雏形。

    画中居右侧,被后世称为逍遥仙鼻祖的段古玉段老祖。同谱牒仙人领袖兴祖参半,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天帝本人坐而论道。

    在几个时辰的时间里。段古玉由简入深,条理清晰地提出了包括聚,散,离,合在内的十项七十五条草案。后在三教百家的多数赞成下,谱写在万象天下第一步律法《天下尽律》之中。

    段古玉本人的名字也同兴祖,至圣,天尊,佛陀一齐被记录在整部律法的开篇。至于段古玉本人是否与资格同几位巨擘相提并论,后世几百年也没吵出个结果。

    后世之事,后面再提。

    ...

    “你先下去吧,这几日三教百家的大人物都在天道宗祖师堂议事,到时我想请段仙友把这些话同三诸位一齐讨论。”

    直到段古玉被之前那位天道宗长老带走后,青衫依旧盯着棋盘上的局势紧皱眉头。

    只见石凳右侧出现点点光亮汇聚成人形,而棋盘上也泛起一点微光。

    “如果白子落于此处,还有三成胜算。”

    青衫闻言将白子落下。一阵思索后,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

    “论这棋道,还是天尊大人厉害啊。”

    青衫对面前之人的棋道是由衷的钦佩。只见青衫面前坐一身穿墨袍的白须老道,一手轻握羽扇,另一手牵一青牛。

    “夏国死难百姓,贫道已经让弟子超度轮回。可知参半宗主如何处置这剑修?”

    明眼人都知道,逍遥仙本质上属道家的一处分支。道家领悟道、修养德。好普世之理。几乎所有弟子都要下山降妖魔,入俗世悟道。遇到志同道合之人便会分享甚至传授自己所悟之道,这才有了后世的江湖。

    如今百年间,三教同谱牒仙人日渐割离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道祖次徒甚至曾经当众持剑斩杀武兴洲宗门领袖,解救近千位江湖散修。

    儒家亚圣也曾说过希望给所有谱牒仙人讲一讲道理。至于佛家,能讲的故事并不多。只需知道一位东江樊洲的宗门副宗主正准备带人下山屠尽周遭村落拓展宗门势力范围。结果刚出山门,一群仙人就被一尊真佛摁在土里,个个露着脑袋听了整整三天的静心咒。

    之所以表面上三教与谱牒仙人没有直接的冲突,只因没有任何一个人想看到三教与宗门仙人一起厮杀,到时必定天下大乱。

    可毕竟这段时间对于双方来说出了这么件震惊天下的大事,作为暂任宗门谱牒仙人一脉领袖参半的态度就显得极为重要。

    而如今让参半真正为难的是,眼前天尊对于自己来说。还有另一重身份。

    始祖长明子为证道心,曾拜入道家祖师门下成为天尊座下亲传弟子。后脱离道家自立门户,这才有了如今的天道宗。所以才有了始祖那句仙道一脉之语。

    若按按辈分来讲,参半见到天尊大人得喊一声师公。只是此事如今所知之人极少,都是活了数百年的人精。诸位都默契的心照不宣罢了。

    青衫起身活动双臂,站在悬崖边四处张望。

    “在我看来此人死罪可免。但毕竟出了这么档子事,活罪还是免不掉的。具体如何处置,还有看他接下来议事中的表现。”

    墨袍老道手牵青牛起身与青衫男子并肩而立,齐眺远方。

    “那咱们是否该谈些要紧之事。参半宗主,隔天网出现裂痕事关整座天下无数苍生,如果这域外凶兽当真对此方天下有所企图,天道宗当真要独自承担这份因果?”

    ...

    “天尊大人。千年来,三教百家教化天下苍生,对天下有着莫大功德,本就不应沾染此番因果。况且有一件事情在下一直没有告知任何人。

    隔天网最早一次出现裂痕是在四百多年前,始祖他老人家最早感知到了这股天外的力量。最终也因它而走火入魔。”

    “师傅仙去前将自己一身机缘功德传授于我,同时也把这番因果交给于我。他在给我的嘱托中也曾写道过‘天晴不过五百年’这句话。在不久前我也感觉到这股来自天外的力量,根本不是一般修士可以承受的,更何况凡人呢。”

    “这股力量相较参半宗主如何?”

    老道士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都可能事关整座天下的亿万苍生,容不得丝毫怠慢,就算自己是道家圣人也不可以。

    “目前还不清楚,我也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复,对方极有可能境界在我之上,如果配合天道宗护宗大阵,我有把握将其镇压在中土之下。这两年术家和阴阳家老祖也相继推算出了时间。我们最多还有二十年准备。”

    “中土的百姓,我会让门人逐渐疏散至余下八洲,到时就有劳三位祖师。如果天道宗没有将天外凶兽拦截于中土,还请三位立即手中符箓引爆大阵。参半愿以一宗性命换得天下苍生。”

    话音未落,青衫与老道两侧各有一人现身。

    “兴祖此番救世之举,老儒替天下读书人谢过。”

    儒衫老者腰悬玉佩,手握书卷,身周不时吹来徐徐清风。

    “夫子言重,若能度过此番浩劫,天下必将会重新制定规矩,这几日百家给出了不少意见,还劳烦夫子费心。”

    语毕,三道身影逐渐模糊直至消散。

    ...

    参半望着这座名为“飞升”的石台,这里曾经是始祖仙去之地,不由得有些出神,世人只知师傅是独得苍天青睐之人,却不知欲拿其金,必受其重。而自己身前早已再无先人。

    自己真的可以接住师傅没有接住的因果吗?就算挡住住这股外敌,自己的一身修为功德又会不会成为别人的嫁衣。一切都太过未知。自己能做的就只有拼尽全力。

    无愧于世人,无愧于本心罢了。

    就在参半吐出一口浊气之时,一道由术法所聚的金色令牌凭空出现在石桌之上。这是参半委托师兄调查玄叶宗宗主逆天理使用活人祭天一事的结果。

    拿起令牌,青杉只看到上面只有四个娟秀小字。

    “已为常矣。”

    随着令牌散为点点金光,参半猛地摇了摇头。遂起身开始了漫无目的散步。方才一瞬之间的某个念头让参半生平第一次对自己脚下的道途产生了不经意间的错落之感。

    “师傅,这就是您想看到的天下吗?”

    ...

    三道身影于飞升台消逝,又在山脚处同时显现。

    “夫子看来参半宗主为何就算独揽因果,也不将此事告知天下。此番为何?”

    墨袍道人问道。

    儒衫老者依然翻阅着手中书卷,回答道。

    “外盗易挡矣。”

    老道人听到后会心一笑。

    “善。”

    从不远处也传来一声。“阿弥陀佛。”

    儒衫老者又伴着墨袍道人向前走出几步,放下手中书籍,打趣道。

    “可问天尊,参半宗主方才可曾故意隐瞒棋力?”

    “就他那点水平,比他师傅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