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江东猛虎

    汉灵帝中平三年十一月，张温以江东猛虎孙坚为先锋，击败边章、韩遂西凉叛军，旋即大破羌胡族首领北宫伯玉于美阳。眼见胜局已定，于是自与孙坚统领中军，又分兵两路追击残敌，先派遣荡寇将军周慎围击榆中，次遣中郎将董卓西讨先零羌。周慎却因大意中了敌军埋伏，以致全军覆没。董卓甚是乖巧，并未与敌兵正面交战，而是筑坝于河上，令军士在河内捕食鱼虾以惑边章、韩遂之众，最终竟以全军而还，无一人伤亡。事已至此，董卓养敌自重之心昭然若揭。张温闻报恚怒且悔，但此时再欲诛杀董卓，又苦无罪状实据，亦只得按捺。此时军中诸将亦皆传说，纷纷议道：“前者孙坚曾当面向张司空指陈董卓犯有三宗大罪，劝谏宜借此时机将其即刻诛杀，尽夺其兵而归于朝廷。司空大人若肯听时，彼时岂不为朝廷去一大害？司空因怀妇人之仁，以致养成此等大患，实在可惜！”孙坚闻之，愈加叹息。

    陇西终至平定，朝廷因随军征战有功，遂拜孙坚为议郎，追随张温帐下，师徒情深。中平四年，长沙人区星反叛，自称将军，聚众一万多人，攻围城邑。朝廷任命孙坚为长沙太守，前往剿灭。孙坚由此告别张温，引兵到郡，检选循吏，使之治民，自领将士谋划方略，仅用一月有余，即除区星之患，长沙郡中军民震服。另有周朝、郭石在零陵、桂阳举事，与区星遥相呼应，庐江太守陆康之侄被敌兵所攻，派人向孙坚求救。当时有行军主簿劝止孙坚，不得朝廷敕令，不可越界征讨，以免获罪。孙坚答道：“我本无文德，只以征伐为功。越界征讨，是为保全郡国。倘若以此获罪，无愧于天下！”即令起兵驰援。周郭二人闻说孙坚来讨，望风逃遁。自此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皆平，朝廷检录孙坚前后战功，封为乌程侯。

    孙坚在长沙任上，不觉忽忽数载。因时刻不忘张温奖掖提拔之恩，常有书信往来。其后闻说董卓冤杀张温，不由大恸，并拊膺长叹：“若当年恩师听我谏劝杀了董卓，朝廷哪里会有这场浩劫？也不必为董贼所害！”自此便有征讨董卓之心，奈自己兵力太少，只得暂息此念，等待时机。这一日淮南信使来到，呈上袁术亲笔书信，请发兵相助，共伐董卓妄行废立大罪。孙坚闻说袁术、袁绍兄弟一齐兴兵，知道时机难觅，于是尽起部下之兵，集齐八千步骑及数千旧时部曲，即从长沙起兵北上，响应袁术。兵行数日，先锋副将黄盖遣人来报：“前面已到荆州，刺史王睿吩咐城门紧闭，不放我军马入城。是否攻打，请令定夺。”孙坚观书笑了一笑，回书与黄盖道：“当今乱世，城守为保境安民，加强防备亦为常事，我当先礼后兵，遣使通好。公覆只宜按兵不动，切休攻城。”信使求得回书，飞马去了。

    书中暗表，这荆州刺史王睿字通曜，乃山东琅邪临沂县人，却是二十四孝中“卧冰求鲤”者王祥的伯父。孙坚因与王睿曾有数面之缘，于是不以为意，即遣部将持自己手书，进城求见王睿，历数董卓罪状，并约其一起出兵，北上会合诸侯。部将奉命赍书，即前往叫开荆州城门，求见刺史，递上主将孙坚手书。王睿览书已毕，眉头微皱，计上心来，展颜笑道：“既是孙文台将军如是说，倒也是个绝佳机会，待我亲自回书便了。”遂唤主薄近前，吩咐如此措辞，修写回书。原来这王睿自从镇守荆州以来，久与武陵太守曹寅不和，早有吞并武陵之心，只是惧怕曹寅智勇兼备，不敢轻启战端。此时见孙坚欲借道荆州北上，心想何不趁此良机借刀杀人，以了自己夙愿？这才将计就计，作书回复孙坚，请其助己攻取武陵，以为借道及合兵北伐交换条件。那主薄得主将心传口授，心领神会，随即笔走龙蛇，顷刻写就，呈于案上。王睿观书赞道：“便是如此，先生实乃大才。”遂付予来使，令其回报孙坚。

    信使接书拜辞，飞马出城，回营来见孙坚，说知如此如此，献上荆州刺史回书。孙坚览其书信道：“文台公勇赴国难讨伐国贼，乃是大义之举，王某岂敢不从？自是愿附骥尾。奈今有武陵太守曹寅，因受奸贼董卓之命，领兵监视荆州，虎视眈眈。我若随公出兵北伐，荆州空虚，曹寅必蹑我之后，实为后顾之忧。早闻文台公乃世之英雄，武功天下无对，量曹寅匹夫，岂是将军对手，擒之譬如探囊取物。若公能奋勇先下武陵，擒而杀之，则荆州安如磐石，我必尽出荆州之兵，以随将军北征。”孙坚得书，未知真伪，心中犹疑。此时营门官忽进帐禀报，说有武陵太守差人前来犒军。孙坚令将来使请入，使者谦恭再拜，替太守曹寅致意，并献犒军粮草千车，银五千两，又呈上一张朝廷檄文，请孙坚观看。

    书中暗表，原来孙坚起兵北上之时，早被曹寅派人侦知，亦料定孙坚起兵北伐必过荆州，则荆州刺史王睿必假其之手来攻武陵，以借刀杀人——果是精明之人，一猜即着。曹寅因害怕孙坚为王睿所用，率兵来攻，急与部下商议对策，询问如何对敌。便有帐下从事叶明说道：“那孙坚号称江东猛虎，哪个能敌？彼既能为王睿所用，如何不能为使君所用哉？”曹寅闻之大喜，急忙问道：“计将安出？”叶明献计道：“那孙坚虽然力敌万人，但生性鲁莽寡谋，乃是一勇之夫，极易为人所用。使君不如先下手为强，也来个借刀杀人，有何不可？”说罢凑上前去，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曹寅大喜从之，于是便假冒朝廷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之名，伪造下一张檄文，内中历数王睿不臣罪状，命令武陵太守曹寅，借机将其处死云云。

    孙坚当下见了檄文，茫然不解道：“此檄既是朝廷发给曹寅，此时却送予某看，不知究竟何意？”武陵使者见孙坚疑问，遂再拜禀告道：“荆州刺史王睿与我家曹太守有隙，早有吞并武陵之志。此时见将军借道荆州，有求于他，故于将军面前离间，以借将军之手杀我太守。曹太守月前得此朝廷檄文，因荆州城高兵锐，不敢轻动，因此迁延至今。将军若是不信，可差人请王睿前来，下官愿与王睿当面对质。”那使者如此说法，是早知王睿心中有鬼，必不敢出城，故此胆壮。孙坚听那使者说的有理，遂再遣部下入城见王睿，相请到帐商议取武陵之策。王睿心中狐疑，果不出城，回书说待见了曹寅首级，自然请孙将军到城中相见。孙坚本恨王睿轻视自己，此时得书大怒，遂收下曹寅送来的粮草军饷，善言打发武陵使者回去；又转思一计，只带中军骁骑三百人直至荆州城下，自己躲在门旗之后，令众军呐喊叫城。

    王睿闻报，遂亲自登楼观望，询问来者何处兵马。城外一将回答：“我乃长沙太守孙将军前部孙良是也，自长沙远路奔波至此，今又奉命南返，替你家王刺史去攻打武陵！因军中衣甲短缺，攻城器械不备，此来特请赏些军资。”王睿信以为真道：“理应如此。我堂堂荆州刺史，岂吝些许军资辎重？”又见对方只有三百军马，更不以为意，当下传令放进城来，打开库藏，让孙良带兵士自己进去，看有何辎重可资用度，上报库吏尽管领取。荆州守城军士得了将令，遂将城门打开。三百军士一齐涌入，门旗下闪出长沙太守孙坚。王睿才下城楼，蓦然看见孙坚，心中大惊，忙问：“士兵们自来请求赏赐，孙文台怎么在此？”孙坚回道：“奉案行使者温毅大人檄文，特来取你的首级。”王睿又问：“我犯有何罪？”孙坚道：“你自己所做之事，尚来问我？”王睿急回头欲唤随从，见身周尽是长沙之兵，走投无路，长叹一声，当即拔剑自尽。孙坚逼杀王睿，将城中库藏尽皆充为军用，又得荆州降兵四五万人。遂引军到达南阳，修下公文，令孙良进城呈递给南阳太守张咨，请其供应军粮。

    张咨得书，遂聚手下文武问计。主薄陈平说道：“孙坚不过邻郡太守，与大人平级，无权调发我郡粮饷。”张咨深以为然，打发孙良出城，对孙坚不加理睬。孙坚听了孙良回报，先是大怒，转而笑道：“南阳主薄说的不错，是我失了礼数。”遂命备办牛酒大礼，亲自进城去拜访张咨，以礼相见寒暄而归，回营吩咐孙良如此如此照计而行。那张咨见孙坚身为长沙太守，与自己是平级朝廷命官，既然如此登门拜见，次日也只好依照礼节，亲至城外孙坚营帐，前来答谢。孙坚依礼相见设宴款待，套论交情，直至酒酣耳热，绝口不提公事。

    酒至酣热之际，孙良忽然闯进大帐，质问张咨道：“末将前有文书传给太守，军用钱粮至今尚未备足送来，却是何故？”张咨见话头不好，心知中计，想要借故离席，但见帐外布满士兵，已经无路可走。孙良遂禀请孙坚道：“南阳太守羁停义兵行程，使国贼不得及时讨伐，请按军法从事。”张咨大叫道：“孙文台！你我同为一郡之守，南阳亦不属长沙节制，你无权杀我！”孙坚将手一挥，不发一言，孙良已令部下将张咨推出军门斩首。南阳郡府官员闻太守被杀，大为震惊。遂尽出府库钱粮，以供孙坚之兵，不敢稍作违拗。孙坚得了荆州兵马及南阳资助，此时已有三万余人，兵精粮足，声势大振，与初自长沙起兵之时大是不同。于是率军到达鲁阳，与袁术相见，于此书接前文。

    孙袁于是合兵一处，在鲁阳厉兵秣马，预备向洛阳进兵。转眼屯兵数月，却始终不得盟主袁绍动静，转眼已到冬天，天寒地冻。孙坚所带江淮之兵不耐北方酷寒，见数月并不动兵，困顿于此，部下诸将便多有报怨思乡者。孙坚见到此状，不待袁绍之命，便令进军讨伐董卓，准备西进洛阳。三军奉命整装，群情振奋斗志高昂，顿时忘了天寒，亦息思乡之念。朝廷探马得知鲁阳孙坚发兵，急报洛阳。董卓听说孙坚要来，即派东郡太守胡轸引兵赴鲁阳迎战，勒令休使江淮军马靠近京都。胡轸得了丞相将令，遂引军直杀奔鲁阳而来。孙坚即欲出兵，遂依着关东讨董联军盟主袁绍明令，先派麾下长史公仇称，带兵前去邺城韩馥处催促军粮，以备大军征进用度；并于鲁阳城东门外集合官属设帐置酒，给公仇称送行。正在帐中饮酒谈笑，忽听得远处连珠信炮响亮，又觉到脚下马蹄声震动天地，营外小军来报，现有朝廷先遣骑兵约有数千之众，离此仅有十里之遥。帐中诸将闻说停杯不饮，相顾失色。孙坚示意诸将稳坐，一边传令部队整顿阵容，不得妄动，自己则于帐中饮酒，谈笑自若。刚刚布置完毕，胡轸骑兵前哨已冲近营门。因见孙坚军伍肃然，毫不慌乱，又远观中军帐中有人呼卢畅饮，不由满腹狐疑，惟恐城内及四周布有埋伏，当即止住军马，立在远处仔细观察。

    相持半晌，胡轸亲领中军奔至，问前哨因何不进。哨骑答道：“那孙坚知我精骑来到，却稳坐帐中聚饮，不知何故？我等不明其意，故此不敢妄进。”胡轸远远向淮军帐中看去，亦心中大疑，遂不敢妄动，但身后大军已渐渐聚集。孙坚闻说敌人军马越来越多，这才慢慢起身离席，引导部属将士，有条不紊进入城内。胡轸见孙坚兵马整齐军伍不乱，纪律严明斗志旺盛，遂不敢攻城，撤兵离去。孙坚站立城头，见敌兵远去，对部将大笑说道：“敌兵猝至，某所以不立即起身者，恐我城外之兵自相践踏，敌骑乘势冲杀，则诸君不得入此城耳。”众将这才恍然大悟，一齐拜服。鲁阳城外孙坚不战而退敌兵，遂声威远震诸侯，天下皆知。袁术见孙坚谈笑之间立此大功，犯了妒嫉之病，心中却不喜欢，便无共同西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