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图谋荆州

    纵论天下大势已罢，孔明复又叮嘱刘备道：“因当今天子我弟献帝在朝，天下诸侯皆知，故非到成功之日，孤不能将真实身份公布于天下，需仍以诸葛亮之名示人。某今与贤卿须颠倒君臣身份，对外声称某乃皇叔之军师可也。直到扫平天下割据诸侯，罢退权臣曹操之时，方可由献帝再下明旨，昭示天下其中关窍。若果能兴复汉室天下一统，孤当请天子敕封贤卿为王，任卿可选天下任何一州建国，绝不相负。”刘备听命大喜，当即三拜九叩，行了君臣大礼。二人重叙宗谱，刘备涕泗横流，破指为誓，必终其生效忠少帝，扫平六合，复兴汉室，不死不休。孔明见刘备果然诚心，遂命崔州平等送唐妃至岳父黄承彦处，自随刘备、陈到前至新野。却又暗令三弟诸葛均潜回故乡东郡，往投陈登，待机入仕朝廷，以为内应。

    且说孔明到了新野，与伏龙先生相见，各自欢喜。刘备既依孔明所嘱，当众宣布聘请诸葛亮与徐庶同为正副军师，一起训练士卒，整顿军马，以拒曹操。关羽及张飞见大哥凭空请来一个军师，且位在伏龙先生之上，不由惊诧莫名，屡次问其来历，刘备皆以世之大贤答之，不敢泄密于关、张二人。由此刘备自得了孔明如鱼得水，待其如师，食则同桌，寝则同榻，每日议论军机大事。每遇绝密大事之时，非但关、张，便是徐庶也不令在场。关、张二人不解其意，颇感冷落，徐庶便将善言相劝。二人看在伏龙先生面上，只得不去找兄长玄德聒噪，只与赵云、陈到每日比较武艺兵法，每人武艺韬略均突飞猛进，不复当年气象。十数日后，孔明接到师父史子眇飞鸽传书，遂与玄德议道：“今闻曹操于冀州作玄武池大练水军，必有侵略江南之意。不知孙权闻此作何打算，诚为要紧之事。公可密令人过江寻到我兄诸葛子瑜，并顾雍先生，以探听虚实。”玄德遵命称是，遂遣陈到微服前往江东探听——因陈到随诸葛玄南下时与诸葛瑾相熟，且顾雍乃蔡邕弟子，与陈到亦有师兄弟名份，故此特差他去。

    陈到奉命，遂扮作渔翁过江，见了诸葛瑾、顾雍，将孔明令其二人劝服孙权，联合刘备共抗曹操的意旨说了。二人验过陈到手中的伏龙令牌，诸葛瑾又明知胡车儿鬼谷门弟子身份，于是皆尊旨应诺，并将江东情况详细说与陈到，请其回报卧龙。陈到即归新野报与玄德，并将诸葛瑾私书逞递孔明。孔明展书细观，见兄长在信中说孙权自兄长孙策死后，占据江东以承父兄基业，卧薪尝胆广纳贤士，并广开招宾馆于吴会城内，命顾雍、张纮延接四方宾客。连年以来江南贤士交相援引，有会稽阚泽字德润，彭城严畯字曼才，沛县薛综字敬文，汝阳程秉字德枢，吴郡朱桓字休穆、陆绩字公纪，吴人张温字惠恕，乌伤骆统字公绪，乌程吾粲字孔休等，纷至沓来，才俊人杰皆归于孙权。除却以上谋士儒生之外，又得良将汝南吕蒙字子明，吴郡陆逊宇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东郡潘璋字文珪，庐江丁奉字承渊等，文武齐全人才鼎盛。以此观孙仲谋将来之志，似非能为人下者，绝非池中之物。孔明观罢来书，对刘备说道：“孙仲谋胸怀大志，非为人下之人，观其气度作派，绝不肯投降曹孟德，二人必有一战，但需与荆州联手方可。江东孙氏与刘景升向有杀父大仇，此事倒需费些心思。”

    刘备问道：“孙权非为人下之人，先生何以知之？”孔明道：“因其拥众自立，礼贤下士，一不奉王命，二不惧曹操。我闻曹操大破袁绍之后，天下诸侯震惊，皆奉质子入朝，以向曹操输诚。曹操亦命孙权遣子入朝随驾，孙权却听从周瑜之论，辞谢使者而不遣子入许都，其胆略便为常人不及。孙权之武功韬略，皇叔亦必知晓：前者便亲自引兵征伐江夏黄祖而大败之，黄祖与公子刘琦派人向荆州求救，而刘表却听信蔡瑁之言，竟然不敢反击。其后黄祖部将甘宁归降江东，引孙权领大军十万征讨黄祖，使黄祖兵败将亡，被甘宁枭其首级，献于孙权。由此孙权得报父仇，即命甘宁镇守夏口，又命孙静守吴会，自领大军屯于柴桑。又有水军都督周瑜，每日于鄱阳湖教练水军——故知其志在天下，非为人下之人也。”刘备听罢，深为悦服，又问：“先生即说孙权需与荆州联手抗曹，又谓此事为难，却是何故？”

    孔明道：“孙权虽然其势不小，但仅据长江下游之半，若不与中游荆州联手，则无力对抗曹操大军。但若与荆州联手，却又与刘景升有杀父之仇，此恨不可解也。”刘备凝视孔明，不禁愕然。正说话间，忽报刘表差人来请玄德议事。孔明道：“曹操欲来，景升故请主公商议。某当与公同往，让刘表将荆州拱手相让。”玄德于是留云长守新野，令张飞、陈到引五百人马跟随前往荆州。玄德在马上问孔明道：“今见景升，当若何对答？”孔明道：“但观我眼色行事。”说话间来到荆州，刘备留张飞屯兵城外，自与孔明入城见刘表，陈到微服随侍左右。刘表正在病中，闻听刘备已到，勉强升厅落座，温言抚慰玄德道：“蔡瑁陷害贤弟之事，我已尽知。当时即欲斩蔡瑁之首，因一众文武尽皆告免，只得饶恕，贤弟幸勿见罪。今闻曹操平了乌桓，占据河北四州，欲发兵南下荆襄，故请贤弟共议对付之策。”

    刘备谦谢道：“前番惊险出于意外，非干蔡瑁将军之事，都是下人私自所为。”即引孔明向前道：“此为襄阳大贤，诸葛亮字孔明，人称卧龙先生是也。高卧隆中胸怀天下，尝自比于管仲乐毅，好为《梁父吟》，与黄承彦、庞德公、司马徽等为友，世人皆知其能。孔明之才高于弟万倍，莫说使荆州安如泰山，即安九州社稷汉室天下，亦易如反掌。今被小弟聘为军师，兄长问策，即问孔明可也。”刘表闻言大惊，睨视孔明片刻，问道：“前闻随诸葛玄避难南阳，后拜庞德公为师，娶黄承彦之女阿丑为妻，号称卧龙者，便是先生否？”

    孔明笑答：“诚然是也，但亦非某之真实身份。使君向蒙董卓所荐，又奉李傕、郭汜为主，始得荆州之牧，坐领荆襄九郡。然自为汉室宗亲，得无忘却久矣？”说罢将身站起，面南而立，从怀中取出卧龙令牌及少帝私玺，递到刘表面前，“卿既知某是黄承彦女婿，庞德公弟子，多年来却充耳不闻，遗贤于野，枉称荆州八骏之名。你即为汉室宗亲，当识此令此玺否？刘景升，你抬头仔细看看，却道朕是何人？”刘表见了令牌私玺，又陡闻孔明“朕”字出口，抬头相了一相，忽从座中倒地匍匐，大礼参拜，涕泣道：“早闻陛下为董卓所害，不料却隐于荆州。臣罪该万死！”因其曾在洛阳朝中为官，故此识得少帝当年模样，此时细观之下再加比照，自然立刻认出，因此参拜。孔明收回令牌私玺，伸手扶起刘表，劝谕道：“你虽为董卓旧人，李郭余党，但自主政荆州以来，非但不曾助恶，反有惠于民，使荆襄九郡十余年来物阜民丰，几为太平盛世，亦堪称有功于社稷。今诸侯割据天下分崩，皆益州刘焉始作俑者，你与孙策、张鲁等亦为帮凶。而今朕来见你，即是观你是否心向汉室。若果然如此，即将荆州印信交付汝弟玄德，你的两个儿子朕则自有封赏，留你个封妻荫子，世代血食。若恋栈不肯，莫说朕即可将你灭其三族，便是曹操来时，你与二子哪个是他对手？一旦归为臣虏，则求为平民不可能矣。吕布、袁术、袁绍、踏顿等人，便是你来日下场结果！”

    刘表听这一番话软中带硬，体似筛糠，遍体汗出。因怔了半晌不语，偷眼向门外看时，见廊下及庭中除了陈到所领数名勇士守住房门，皆为蔡瑁部将，并无一个自己心腹在侧。回思苦心经营荆襄这许多年来，都为蔡氏做了嫁衣，刘表不由老泪横流，复又跪地称臣道：“陛下息怒，罪臣万死难辞其咎。臣意已绝，即刻举荆州以让玄德，自今日始，荆州乃汉室之荆州，亦陛下之荆州也。只是荆州大权尽揽于蔡氏宗族，军政如何交让，尚请陛下圣裁。”

    孔明见刘表之言出于至诚，方佯作息怒，转而温言慰道：“如此贤卿即可下令，命公子刘琦以探病为名自夏口归来摄政，再请玄德及关、张、赵云等共议大事，当众传位于公子。刘琦公子即可以荆州之主名义，夺了蔡氏兵权交付玄德，使蔡瑁回乡自作富家翁可也。公子刘琦为人忠厚慈让，必定会善待蔡氏夫人及弟刘琮，更无疑虑。如今你弟玄德与关、张等人俱在，那蔡瑁若反抗时，正是自己找死，罪不容诛。朕作如此安排，未知卿意如何？”刘表想了一想，除却此法实在无路可走，于是连连叩头道：“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敢不奉旨？一切伏惟圣裁。兼且如此兵不血刃并无杀伤，有何不可？臣即修书遣使往至夏口，令琦儿回襄阳接印。”正说之间，却听府外一片喧嚷，乃是蔡瑁亲率侍卫前来，以换防为名，实为监视。刘表见蔡瑁至府，故意怒气勃发，令其跪谢玄德前次冒犯之罪，蔡瑁洋洋然向玄德施了一揖，玄德急忙还礼逊谢一番。孔明见此，目视玄德，刘备即趁机拜辞刘表，自回新野。

    孔明与玄德走后，刘表反复思量少帝所言，心却不甘，由此病情加重，左思右想难以决断。寻思要派兵攻击新野，擒杀孔明、玄德，思索部下又无人能敌关、张、赵云及陈到之勇，一旦失败即有夷灭九族之祸；若要拱手将荆州让与玄德，自己平生苦心经营产业，却又实实难舍。当日在榻上辗转到夜深，自觉病情转危，只得强打精神写下遗嘱，派人连夜潜出襄阳，送往江夏，令长子刘琦奉其叔玄德为荆州之主。不料刘表此时一举一动不能自主，尽为蔡夫人侦知，便急使人告诉蔡瑁将府门围定，信使未出府衙已经就擒。蔡瑁搜出书信，观之大怒，一刀将信使杀却，传令关上内门，又自与张允二人把住外门，不准走露刘表病危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