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楼船借箭

    孙乾与糜竺应诺，回营将周瑜之意报知主公。刘备闻周大都督相召，即留孔明镇守大营，亲乘一只大船去见周瑜，关羽、张飞二弟随侍左右。周瑜远远见到来船上左将军刘备旗号，急上甲板恭迎，请到自己座船上相会叙话。周、刘二人分宾主坐定，关、张二人在玄德身后叉手侍立。周瑜见此二人威风凛凛，不似侍从卫士，亦不同普通战将，即问刘备：“玄德公身后所立者，是何人也？”刘备道：“某之二位劣弟，关羽字云长，张飞字翼德。”周瑜大惊，竟自起身为礼，说道：“莫非当年与公桃园结义，扫灭黄巾，虎牢关三战吕布，斩河北名将颜良、文丑，古城会单刀斩蔡阳；当阳桥一声喝退曹操五千精骑之关云长、张翼德乎？”刘备逊谢道：“正是。我兄弟三人一生败多胜少，何劳都督谬赞。”周瑜见关张二人气势如虹，不容逼视，脱口赞道：“真乃当世虎将，万人之敌。有将若此，皇叔何事不成？”口内虽如此说，心中却懔然而惧，回思若要收服孔明以归主公孙权，恐怕难矣。

    关羽、张飞见周瑜连声赞叹，不由大生好感，急忙以军礼相见，连称不敢当。关羽说道：“久闻江东孙郎、周郎二公，一个威风八面号称小霸王，一个风姿俊雅名为儒将军，今观之果然，见面胜似闻名。”周瑜向闻关羽孤傲卓绝，视河北颜良、文丑为土鸡瓦犬，今见其对己有此赞语，喜不自胜。便邀关、张二人同坐，二人因兄长在前不肯就坐，也只得作罢，复又夸赞一番。刘备观见江东战船旗号齐整，将士威武，不由大是钦羡，便问周瑜道：“孙将军率江东才俊，奋六郡之威，此时敢与曹操相抗，真乃不世英主；都督亲帅六军迎敌于长江，亦盖世英雄也。刘备冒昧请问，江东此次应战，不知有多少军马？”

    周瑜说道：“全军总有五万，用于冲锋作战者三万余人。”刘备说道：“即如此，便是加上刘备及公子刘琦人马，亦不过五七万人，可惜太少，难当曹公数十万大军。”周瑜意气风发，环顾左右诸将道：“将在智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此军法所云耳。三万精锐即已足用，皇叔不信，且看我如何击败曹军。”关羽见周瑜如此成竹在胸，不禁为之心折，暗自赞佩。刘备四顾不见鲁肃，即问：“前蒙鲁子敬玉成我两家联盟，备不胜感激之至。不知子敬何在，可容一见否？”周瑜道：“鲁子敬管领后军，兼筹全军粮秣，不在此间。皇叔见召，理当遣人令其前来拜见，但重任在肩，不得擅离职守，皇叔休怪。皇叔若要见鲁肃时，可以另择吉日，前来江东，某令其倒履相迎可也。”刘备听出周瑜弦外之音，大有讥讽自己不修战备，有些隔岸观火之意，不由既是惭愧，又很高兴，不软不硬地答道：“即如此，待战胜曹操之际，再见子敬不迟。好教都督得知，某与军师孔明已将水军训练精熟，只待都督一声令下，愿附骥尾，不敢落后于人。”于是向周瑜告辞，回樊口收拾战具，整顿兵马，请孔明居于中军调度，自率关羽、张飞引两千人马，跟在周瑜水军之后，以为后军。

    周瑜整备战具已毕，这一日正在寨中帅船上坐定，忽报曹操遣使送书至，现在寨门外候见。周瑜令唤入江北使者，接过曹操来书看时，见封面上十个大字朗朗写道：“汉大丞相付周都督开拆。”周瑜见其遣辞如此狂妄，不由大怒，叫声：“可恼至极！”更不拆看书中内容，几把将来书扯碎，掷于地下，喝斩来使，将首级交付从人持回。随命击鼓升帐，令大将甘宁为先锋，韩当为左翼，蒋钦为右翼，来日五更开船鸣鼓呐喊而进，周瑜自领诸将接应。且说从人持使者首级狼狈逃回，报知曹操，说周瑜毁书斩使，如此无礼。曹操亦勃然大怒，便唤蔡瑁、张允、文聘等一班荆州降将为前部，曹操自统中军，催督战船到三江口下寨，准备决战。来日江上晨雾将散未散，朦胧中早见江东船只蔽江而来，为首一员大将持枪立在船头，令人高声叫阵。曹操问左右来将何人，旁有荆州降将识得，说是新降孙权的荆州水军将领甘宁，字兴霸，人称锦帆贼者。蔡瑁欲显本事，令弟蔡熏上前应战，两船将近，甘宁早拈弓搭箭望蔡熏射来，应弦而倒。甘宁驱船大进，万弩齐发；周瑜令旗挥处，右有蒋钦、左有韩当，直冲入曹军队中。曹军大半不习水战，在战船上立脚不住，一时中箭着炮者不计其数，任甘宁等三路战船纵横水面。周瑜虽一时得利，只恐寡不敌众，遂下令鸣金，收住船只。

    蔡瑁、张允等约束船只，引军败回。曹操登上旱寨，唤蔡瑁、张允入帐责之，即撤其水军统领之职，并乘机夺其荆州水军，令毛玠、于禁代领水军都督。又贬蔡、张二人只管训练水军，不复令其带兵。便是文聘也编于后队，不复令为水军先锋，由此荆州降将皆被贬黜，罢了兵权。张、蔡二人满怀羞愧，自去训练水军，文聘却是暗暗不服，虽领后队军马，亦专要寻机建功杀敌，非让曹丞相知道自己本事不可，按下不提。只说于禁领了水军大都督重职，遂令将战船沿江列阵，分为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为城郭，小船居于内可通往来，至晚点上灯火，照得天水一色，上下通红。江岸上旱寨亦绵延三百余里，烟火不绝。曹营换了水军都督旗号，早有人报至东吴大营。周瑜初战得胜，正在犒赏三军，一面差人到吴侯处报捷。闻说曹军换了都督，遂当夜登高观望，只见西边火光接天，皆是北军营中灯火。周瑜观罢心惊，欲就近探看曹营虚实，因江面上一望无垠，无处隐蔽，一夜沉思无计。次日升帐，见外面天昏如夜，竟是漫江大雾升起，对面十丈以外不能见物。周瑜大喜，乃散帐罢会，急命收拾楼船一只，带着鼓乐，随行健将数员，各带强弓硬弩，一齐上船迤逦前进。

    众将不知何往，直至前哨报来说前面已是曹操水寨，相距不足一里，这才一齐惊慌，急请都督回船。周瑜却命沿着曹寨外围缓缓行驶，一面默记水程远近。目力所极，透过大雾看那水寨轮廓，周瑜不由暗自赞叹道：“此必荆州水军都督蔡瑁所布之阵，颇得水战之妙，胜之不易。堪笑曹操却不信任荆州诸将，命毛玠、于禁做了水军都督，实我江东之万幸也。”沿寨缓行，看了半晌，曹军并未发觉。自卯时直至巳时，江面上那雾下得愈发大了，对面曹营已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船上诸将心慌，恐曹军出营来袭，又请都督速速回军本寨，不可久处险地。周瑜哈哈大笑，却命将楼船下了矴石，就此扎住，然后下令鼓乐齐奏，备酒欢饮。曹军在营中闻得江面上鼓乐齐鸣，不明所以，急派哨船出寨，至极近方才发现江东楼船就停在自家营寨门口，远不过一箭之地。巡哨军卒大惊，急回船归营，飞报曹操道：“禀丞相，大事不妙！现有江东水军偷看我寨，就在营门切近，鼓乐齐奏，旗上书着大都督周瑜名号。”曹操即率众将出舱，见大雾垂江，遂冷笑道：“此是周郎诱敌之计，不可出战。命军中弓弩手齐聚营门，乱箭射之，休使其近我营栅放火。再令岸上旱寨，亦调长矢助射。”

    传令官奉命下了小船，一声令下，水寨抢先预备，少顷旱寨弓弩手亦到，约一万余人，尽皆向江中鼓乐响处放箭，矢如雨发。周瑜听得弓响大作，即命众人将身隐于楼船弦墙之后，鼓乐不停，欢饮不歇。那楼船女墙足有一丈余高，曹军箭矢皆射在墙上，一小半落在水中，其余钉于船板，却是一个人也伤不到。片刻之间，楼船左侧钉满箭矢，船只倾斜，舱内茶碗酒盏尽皆滑落，叮当乱响。周瑜即教起了矴石，把船调为头东尾西，逼近水寨受箭，命止鼓乐，换作擂鼓呐喊。待至日高雾薄之时，楼船右侧亦钉满狼牙，船只复平，只是吃水深了半尺。周瑜见曹操水寨中旗号磨动，放声大笑，急教收起两边一齐轮转橹棹，望江面上如飞而去。比及曹操寨中战船出来追时，周瑜楼船已离了十数里远，追之不及。

    周瑜见后面百余艘曹营军舰追来，遂令船上所有将士齐声向北高喊：“周都督多谢曹丞相赠箭！”曹操闻之，懊悔不已，不敢深追，即令回军。周瑜回到东吴水寨，十分开怀，一面下令军士起箭，一面笑谓诸将道：“今日天降如此大雾，乃是我主鸿福无量。某料曹操多疑，必不敢出营交战，故此以鼓乐激他。尔等可以检点一下，楼船上至少有三五万箭矢。不用费我江东半文饷银，便得这许多军械，待明日即用来回射曹军，却不甚便！”江东诸将一齐拜服，高叫道：“都督真乃神人也！曹营中谁是敌手？”周瑜手挥鹅毛大扇，笑声满江。

    曹操回营，计算所费箭矢，约有五七万支，盖因一大半射中楼船，一小半落于江心了。水军都督毛玠、于禁入帐请罪，曹操嘿然道：“是我命以箭射之，不许出击，与你二人无干。”当下生了半天闷气，忽然又失笑道：“这周郎竟敢独乘楼船来窥我大营，且还带了鼓乐助兴，真乃是个风流奇才，天下无双。我闻其少年时曾在袁术治下为官，可惜归于江东，为孺子孙权效力。若能为我所用，替朝廷执掌水军，则孤平定天下诸侯，易如反掌矣。”帐中诸将闻此评论，皆感惭愧不已。曹操感慨半晌，即问众将道：“你等诸公，可有何人知这周郎来历根源否？”言犹未毕，忽帐下一人出班，向曹操深施一礼道：“禀丞相，某自幼与周郎同窗交契，颇知其底细根本。且愿凭三寸不烂之舌，往江东游说此人来降。”曹操闻言大喜，向下视之，见出班自荐者，乃九江人蒋干字子翼，现为帐下幕宾。曹操问道：“子翼与周公瑾既然同窗相厚，即请说说此公本事，也使我帐下诸将做到知己知彼，岂不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