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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什么呢

    再一次醒来,徐欣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原本无一处不疼的全身上下,现在一处不疼。

    是的,静卧着,纹丝不动时一处不疼。

    但被三支羽箭生生洞穿的五肺六腑伤势实在太重,痊愈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

    被昕阳长公主指派来照顾她的婢女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关注了她醒来的全过程,压低声音亲昵欢喜又关切地问:“阿颜,你……又醒了?”

    徐欣苦笑,心中腹诽:“亲,别加‘又’字好不好?一听你这话里话外的节奏,姐姐还得昏过去”。

    上一次醒来,她迷迷糊糊中就已经知道自己魂穿至此,占有了一个叫做颜女的人的躯壳。

    他们都叫她阿颜。

    照顾她的婢女,是与这具身体本尊情同姐妹的如画,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不如其名,但展颜一笑的模样像极了在春风中安静地绽放的小花儿,纯净、甜美。

    如画灵动的双眼在她的脸上逡巡了两圈,确定她这一回是真正醒了,惊喜万分,急忙掀开车帘,敏捷地跳下车,跟长公主禀报去了。

    但她再是匆忙,离开时,仍旧没有忘记将车帘掀起一角,让车内的浊气散开一些。所以当徐欣微微侧脸的时候,恰好就看到不远处一名衣着华贵、气度端庄无方的女子站在一辆宽敞大气、护卫环绕的大马车旁,微眯着眼,抬头望着长天流云,神情悲喜难辨。

    正是大汉最尊贵无双的昕阳长公主!

    这个时间显然是用饭时间,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正在挖泥埋锅,几个素服婢女正在一条宽不过十米的小溪边洗涮。

    有一口大锅已经埋好,升起的烟火被风吹得往溪水上飞散,转眼小半入了水,大半飘呀飘,飘到对岸乱草丛,惊起几只雀鸟,须臾和扑腾高飞的雀鸟齐齐没了影。

    没有闻到饭食的香,但烟火既升起,离开饭还远吗?

    突然觉得好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响了几下,还好如画去得远了,没有听见。

    那边正抬头看天上流云的长公主听到如画的禀报,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见徐欣也在看她,温和地笑了笑,举步走过来。

    两个侍卫下意识地抬脚跟随,她摇摇头,示意不用。

    “你好些了?”

    长公主的声音一如笑容,很温和、很叫人舒适,如春日里荡起于青叶末、花蕊间的香暖和风。

    “好些了”。

    徐欣认真地看着长公主,心里在诧异她垂眸间隐约的烟视媚行,嘴上回复的话就不由更清淡了些。

    第一次短暂的苏醒时,颜女虽然浑浑噩噩,神智不清,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言行举止,与受伤前判若两人。对昕阳长公主,再没有往日的恭谨与谦卑,有的只是疏离与尊重。

    那不应该是一个奴婢对主子的态度,连作为一个自由人对地位尊贵的长公主的态度都不是,而是一个上位者对另一个上位者的态度。

    “她不是阿颜”,如画再一次禁不住想,怅然若失。

    她跟从前的阿颜一直交好,情同姐妹,这一刻打心底觉得从前的阿颜已经死了,她失去了一个姐妹。

    “她不是颜女”,侍卫长李荆皱了眉,看了看旁边的侍卫,在心里对自己说。

    旁边那名侍卫不明所以地回看了一眼侍卫长。

    他明白侍卫长近日对于长公主安全的焦虑,但为什么看他呢?而且单单只那么深沉地看他一眼,就转而低头皱眉作焦虑状。

    他又不是侍卫长肚子里的虫,怎知侍卫长的心思呢?于是不管不顾顶头上司那一眼里的深意,继续隔着几重人头打望那个死而复生的人。

    “她变了,完全不像以前的颜女”,他并不算细致的心里这样想。

    郡王府虽然大,府里的婢女和侍卫虽然多,但架不住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所以对于彼此来说,不算生面孔,都是认识的。

    “咕哝……咕哝……”,这头徐欣感谢长公主关心的客套话刚说完,肚子又不争气地嚷了几声,示威一般,害得它的主子用不多的力气捂着肚子好一阵尴尬。

    她三天来一直处于昏睡当中,紧咬的牙关似乎还在忍受着羽箭透体的剧痛,无法放松,导致无论如何努力,想尽一切办法都喂不进去任何东西。中间的那次苏醒,大家毫无准备,仓促间,没有时间煮流食,等侍女刚刚准备煮些米粥,人又昏睡过去了。

    三天没有进食,也没有喝一口水,换作任何一个旁的人,只怕早已气息奄奄、垂垂将死,哪能象眼前这位,虽则说话声音极低,但吐字清晰连贯,一点也不含糊。

    听见徐欣肚子的严重抗议,长公主宽厚地笑笑,吩咐道:“月眉,去把热粥端上来”。

    还好刚才在第一口锅埋好时,长公主就吩咐了先熬一点米粥备着。

    徐欣现在的身体,谁都清楚,只能极少量地吃此熬得烂熟的清粥。

    听到吩咐,一个婢女恭顺地应声而去,如画则熟练地拿出车厢里头一个大大软软的引枕,在另一个婢女的配合下,将她的头稍稍扶起来一些,偎靠在引枕上,方便喂粥。

    饶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惹得她一脸一身的大汗,不仅是牵动伤势痛的,也是累的。但她硬是强忍着,配合着两婢女,完成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是太过艰难的动作。

    徐欣的艰难与隐忍,长公主看在眼里,忧在心上。

    去往洛阳的路才过半,便折损了大部分侍卫,连东郡府供奉了几代的最强大的大剑师也在七天前的浴血惨战中,和强敌同归于尽。

    临行前,占卜大巫预言“颜女在、公主在”,可手无寸铁的颜女,根本无御敌之力,只凭的无畏忠诚的心,用娇弱的血肉之躯生生挡住了飞来之箭。

    饶是如此,当时情景,如果不是大剑师见事不可挽,紧要关头不顾生死,拚着自己胸中致命一剑,斩杀了敌人,死局仍不可解。

    路途遥遥,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至少也还有三四天才能抵达洛阳,这样的突袭还有多少次?

    下一次,难道还得以她的破败之躯为盾,作自己最后的屏障?

    下一次,只怕再没有这般幸运了!

    长公主的愁忧,徐欣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在意。此刻的她喝过一小碗热粥,躺在厚厚软软的棉被上,任由如画用热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脸上、身上因为一碗粥冒出的无数细汗,只觉里里外外,都是暖暖的、通泰的,舒坦得紧。

    古话说得没错,饱暖思欲。

    人一舒坦了,自然就会没事找事。闭上眼,放缓呼吸,敞开精神念力,开始探索异时空的山水风土。

    老阳说过,她神脉已生,她的大名已金光闪闪地刻在真神殿。但因为没有弃凡心、启神念,所以神脉被封印着,暂时不能真正踏上进入真神殿的光明大道,也不能真正发挥真神的修为,只是和凡间普通修仙者无异而已。

    真神殿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还没有修炼呢,怎么就成了真神?

    老阳,你确定不是作弊?

    还有,为什么要弃凡心才能启神念?

    凡心有什么不好?

    我就是个大凡人,凡心很好,我不想弃!

    但这些着实不懂,也不用纠结,徒耗心力。于是敞开精神力,任神魂游离肉躯,感知天地,触觉万物。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当精神力探索到水边的一株将枯未枯的小草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些看似浅显其实晦涩难明的字眼。

    这些字大概就是所谓启神念的入门要点,不然也不会经常莫明其妙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可惜这些字她只认识,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

    譬如这株小草,明明它就是真实的存在。明明从生到死,它真实而又完整地历尽了属于它的一生,如何就成了虚妄?成了泡影?

    虽则来也无声、去也无声,虽则可能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但谁能抹煞它曾经在这里生过长过,被红尘的风吹拂过、被风中的花香打动过,甚至被人用心地欣赏过、喜欢过的事实?

    或者,认定那株小草曾经真实地存在过、生长在这里过,不能被抹煞,就是凡心!也是她至今不能启神念的原因。

    然而这有什么要紧?

    如果有那么一天,不期然与清穆转世重生的神魂终于相遇,足矣!

    老阳说过,神魂是永生不灭的存在。肉体损毁之后,神魂将继续寻找新的契机与因缘,获得新的肉体,转世重生。

    只不过下一次的转世,或许是以另一种形态,或许是在另一个空间、另一方世界。

    清穆会不会就在这里?

    不然老阳神秘兮兮、一言不发地将她扔到这里来,难道纯粹就是为了弃凡心、启神念?

    精神力在那些字上、那株小草的茎叶上徘徊几圈,继续往前。前面溪水潺潺,有几只游鱼,可能顾忌着岸上的人,它们在水底的沙砾细石间游得很小心、很缓慢。

    再往前,顺得河岸,是密密生长的根深叶茂的大树。萧瑟的秋风在每一棵大树招展的枝叶之间绕来转去,总也绕不出,于是生气了、愤怒了,像郁积了无穷幽怨之气的灵魂,在密林里咆哮呼嚎。

    再往前,她蹙起了眉。

    有十数道沉重的呼吸声,又有十数道呼吸绵长的声音,还有几十道践踏地面沉积不知多少年的腐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