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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一路杀一路烧

    第二层,歌舞厅。

    人们手挽手,腰搂腰,拥抱,亲吻,触摸敏感部位。但这些亲热的举动在陈冬生看来更像是确认对方死没死,如果死了的话就换一个舞伴,直到舞厅里的人都被跳死为止。

    是的,这些人的舞步非常夸张,有的将腿抬到天上,一个劈叉骨折,然后接着跳;有的喜欢摇头晃脑,晃着晃着脖子断了,头歪了,但丝毫没有影响他快乐的摇摆;有的牵着舞伴一齐撞墙,有的将舞伴拧成麻花,还有的牵着尸体跳,断手跳,头颅跳……

    总之,画面非常血腥,陈冬生不忍直视。

    “都烧了吧。”陈冬生手中的黑刀已经发出焦渴的红光。

    “等等。”

    “等什么,难道你告诉这里面也有正常人?”

    陈冬生看谁都不像正常人,无论是那些打扮时尚的模特,还是西装燕尾服的绅士,又或是衣着暴露的舞女、镶金戴玉的富婆、英俊的吧台服务员等等。他们各个瞳孔涣散,沉浸在没有音乐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还真有。”熟悉这里的虎快速穿过人群,以优雅的舞步掩饰自己的不合群。

    他先是牵起一位独腿女士的手,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与无脑绅士交换舞伴,绕着对方旋转一周,来到水吧吧台。

    那里,一位身着燕尾服的老先生哼着小曲,弹着已经断了弦的吉他。

    “老马!走了!跟我回去!”

    但对方没有反应。

    “嘿,老马!我跟你说话呢!”虎故意冲他大吼大叫,可对方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已经异变了一样。

    “虎子,你走吧。”老马总算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习惯了这里,我的妻子、女儿、女婿、孙子都葬在了这里,这里是我的根,自打这个世界崩坏以来,他们就是我的一切。”

    “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呢?”虎记得老马的好,将对方视作自己老父亲一样。

    以前他刚到这里的时候,老马亲自帮他洗过澡,他说你这脏兮兮的小破孩到这儿干什么,以为这里就能活命吗。是的,老马疯狂暗示这是个生不如死的鬼地方,出卖灵魂的人,必将遭到世人的唾弃,逃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魔鬼的束缚,最终反噬自身。

    老马经历过的事情比虎多得多,他换了一批又一批搭档,见证一个又一个所谓的队友变成精神怪物,所以不想看到这么小的孩子变成那个样子。

    因此,他偷偷地告诉虎自己活到现在的秘诀——禁欲。

    克制欲望,是虎学会的第一课,也是唯一一课,就像沾了毒瘾的人,克制毒瘾发作的那段时间,这种意志力非常人所能及,但虎成功了。

    所以他成了余罪手底下最成功的案例。

    “不,他们在,他们在的,你听,我孙子在对我笑呢,他说爷爷,你弹吉他的样子真帅,噢天呐,我一个糟老头子也能帅的吗。”老马洋洋自得,“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年轻的时候,当时我的妻子还在和我约会,我的朋友们在一旁起哄,回想起来,那段时光真的是……”

    忽然,一只手搭在虎的肩膀上。

    陈冬生对虎摇了摇头:“走吧。”

    虎连忙反应过来,眼中流露着失落与不甘。

    这时,老马轻声哼唱着:“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吧?”

    “看大雪如何衰老的,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如果你看见我的话,请转过身去再惊讶”

    “尘封~入海吧~”

    歌完,虎和陈冬生已经进入下一层,老马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招手:

    “亲爱的救世主大人,请您一定要拯救这个世界,替我们,发光发亮啊。”

    *******

    “知道吗,刚才我们经过的第二层其实都类似于嫉妒系。”电梯下行,虎注视着陈冬生的眼睛。

    “是吗,嫉妒系有什么特征?”陈冬生问道。

    “那些舞者之间互相攀比,看谁跳的舞最好,直到把对方跳死为止。不仅如此,他们最大的共同特征是,模仿。”

    “模仿?”

    “是的,模仿,指个体自觉或不自觉地重复他人的行为的过程,尤其在儿童方面,我小时候就喜欢学我妈妈说话。”虎的话突然变多,但他又临时想起陈冬生没有家人。

    “抱歉。”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多和陈冬生说说话,仿佛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怎么了?”陈冬生察觉到他身上这一变化。

    “队长,请容许我最后叫你一次队长……”

    电梯一直下行,这一次虎再没有任何牵挂,直达最深处的第五层。

    “把我吃了吧。”

    “你说什么?”

    “其实我的使命已经算完成了,活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思思走了,她留给我的只有额头上的余温,你知道吗队长,我至今就没感受过什么温度,这种真正的温暖,是的,只有她给过我……”

    “我恨啊,恨自己为什么让思思去送死,她是那样天真的女孩,我一直在想,这个叫陈冬生的家伙真的是值得托付的人吗?”虎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事实证明,他是的。”

    陈冬生怔怔失神。

    “我从来不觉得世上有什么救世主,真正的救世主应该是像凌清霜那样的女人,可是,连她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的确,凌清霜如果都不算女主角的话,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搞头呢。

    “但你不一样。”虎直视陈冬生的眼睛,眼里仿佛有光。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直以为杜青林才是救世主。”虎饱含深情地说,“他是医生,天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可以救很多人,一旦他有了能力,又或者训练成一名优秀的战士,日后他所率领的队伍将多么出色。”

    “但他有局限性。”虎强调,“他太善良了,在这个世界,善良的人成不了大事,不,我是说,这会害死他自己。”

    “你不同,陈冬生,就像凌清霜说过的那样,你是一个有可能性的人。”

    “而且杜青林也说过,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救世主。”

    “我在想,能不能把你们俩结合一下呢?”虎越说越激动,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爆发。

    “害,要是我是你们俩的队长该多好了,真的,我很想看到那一天。”

    “但是……”

    “叮!”

    第五层到了,虎的眼睛变得格外锐利,不,准确地说,他的整张脸都在拉锯,越来越宽,露出野兽尖尖的獠牙。

    暴涨的肌肉胀破衣物,尖锐的利爪如剑刃般延伸,他血红的瞳眸瞪得如同灯笼大小,如临死敌。

    陈冬生看过这种面孔,当时在张伯面前提到“贪婪”时也是如此,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恨!

    “嗷——!!!”

    虎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用眼神示意陈冬生坐在他身上,陈冬生毫不犹豫地照做,战士在出征之前都要整装待发,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传说中的B级污染源,充斥着未知、恐惧、阴鸷与诡谲。

    是的,刚撞破木门,一股浓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祭坛,以它为中心展开纵横交错的蛛网,星罗密布,就像一个布置已久的法阵,蜘蛛就趴在那里,发出疯狂的呓语。

    “回家吧,回到熟悉的家,孩子们,该进食了。”

    话音刚落,一名白衣教徒闪现至陈冬生面前。

    他手持黑色镰刀,全身被教服覆盖,头顶尖尖的帽子,完全看不到作为人的轮廓,就像一道虚无的影子。

    “这是什么?”陈冬生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味道他只在凌清霜身上闻到过,那就是“死亡”。

    黑色的“死”字不断在他脑海中衍生,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铺盖他的意识。

    “余罪,乃傲慢。”

    一个大大的“死”在从陈冬生印堂显现,冒出黑色的浓烟。

    陈冬生瞬间感觉自己要死了,明明对方没有出手,那黑色镰刀就收割了他的灵魂,让他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个躯壳。

    “嗷——!”

    关键时刻,虎的咆哮打破这一术式,陈冬生印堂的“死”字化为了齑粉。

    陈冬生拔刀而出,以虎的肉背为跳板,一跃而起,在空中360°翻转,形成一个耀眼的火轮。

    火轮将他脑海中的“死”字尽数熔断,同时滚到教徒脸上,溅出大量火花。

    教徒呜咽一声,匿去身影,陈冬生落地,落地的时候虎刚好将他接住。

    “不要停,他们都是余罪的仆从,属于C级污染源。”虎一边跑一边说,“如果不杀掉祭坛的蜘蛛,这种怪物只会越来越多。”

    刚说完,又有一名教徒从屋檐上倒悬着出现在陈冬生面前,他的死状极其凄惨,嘴唇发黑,眼球血管爆裂,舌头伸长恨不得掉出来。

    “余罪,乃嫉妒。”

    陈冬生刚准备挥刀,下一秒他的位置和教徒的位置颠倒了过来,教徒骑在虎背之上,而他自己成了被吊死的人。

    喉咙被某条无形的绳子深深勒住,留下深黑色的淤痕,但他还是强忍着窒息,一刀砍掉了教徒的头颅。

    霎时间天旋地转,他再次回到虎背上,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唯独喉咙处那道勒痕还在。

    “呼~”他大口喘气,直视前方。

    紧接着,又一名教徒从蛛网上扑来,他的四肢像螳螂那样又粗又长,这赋予了他惊人的弹跳力,一蹦就将虎顶到天花板上。

    “虎!”

    “没事,这点小伤……”虎强忍着剧痛,在撞到天花板的那一刹那用牙齿咬住对方的脖颈,活生生地咬断对方身上那颗人的脑袋。

    “余罪,乃愤怒!”虎的身躯陡然撑开,八条大腿破壳而出,斑白的老虎皮随之脱落,化为一只带有坚硬躯壳的黑蜘蛛。

    陈冬生为之震惊。

    “如你所见,我的人生充满了欺诈,我不是什么讨人喜的老虎,更不是妈妈口中虎虎生威的男子汉,我就是一个怪物,是这些家伙的同类!”虎再也不做任何伪装,因为他们进入了蜘蛛的地盘,想要在利如银丝的蛛网上行走,必须褪去本身软弱的躯壳。

    “上吧!陈冬生!让我看看你特训的成果!”

    虎加快速度,直逼网络中央的祭坛。

    过程中,一只又一只蜘蛛怪朝他们扑来,它们有的吐着蛛丝,有的喷射毒液,有的巨腿横扫,一次又一次拍打在虎的躯壳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痕。

    陈冬生一边躲避这些怪物的攻击,一边拔刀予以反杀,他手中的刀刃深红如泣血,一次次割裂蜘蛛的头颅。

    其实他本可以释放大招,用火焰将它们焚烧殆尽,但大招之所以捏在手里不放,是因为能量,也就是“愤怒”要素有限。就好比你打一个BOSS,那个BOSS就是祭坛上的母蜘蛛,在没遇到它之前不能轻易让自己的技能进入冷却时间。

    而他,只有一条命。

    “余罪,乃怠惰。”

    眼见着离祭坛只差一个人身的距离,四面八方亮起幽绿的鬼火,每团鬼火映照出一只鬼影,他们头上贴着白色的纸片,上面写着一个血字——“彘”。

    “糟了,闪开!”

    虎想起了之前见过的画面,当时地上写着“死”、“欲”、“彘”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分别对应余罪手下最得力的助手——挥着死神镰刀的“傲慢”、母蜘蛛萧姐“色欲”、以及眼前这个幻化鬼影的“怠惰”。

    收到提示的陈冬生第一时间并没有闪躲,而是拔出腰间的手枪,左右手各一支,对着纸片“砰砰砰”射击,水晶子弹朝各个方向喷射,就像中央喷泉一般,命中几乎所有的纸片。

    但就是这个几乎,让他不小心遗漏了一个。

    枪林弹雨之间,一条黑色的锁链钻破纸片,牢牢缠住陈冬生的脖颈,紧急着又一条锁链从反方向袭来,与之前的锁链交叠在一起,不停旋转,将陈冬生的脖子牢牢锁死。

    “起!”

    陈冬生被锁链举到天上,身体悬浮于空中,死命挣扎。

    “呵呵。”

    挣扎?不存在的。

    陈冬生的瞳眸霍然点燃,双手握住这两根铁链,大量的热从他体内释放,气温在零点几秒之内上升到百摄氏度,铁链瞬间变得异常灼热,烫得鬼影直接裂开。

    陈冬生挥舞着铁链拍打在鬼影身上,将他头上的纸片彻底击碎,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拖着红热的铁链行进,犹如从地狱洞中走出来的炎魔。

    所到之处,烈焰四起,蜘蛛们在火海中悲鸣,任凭火焰爬到身上,贪婪地吸吮其水分,挣扎着,化为短暂的余烬。

    “呵呵呵呵呵……”

    火火邪气的笑声回荡在蛛网之间,她窈窕的身影降临在陈冬生身上,与他合二为一,从而独掌这片火域。

    “哈哈哈哈哈……”母蜘蛛回之以媚笑。

    “汝贵为魇,居然借助凡人之躯苟活,何以不投入主的怀抱,回归真实之乡。”

    “呵呵,你也配跟我提主?既然你这么心心念叨祂老人家,那为什么祂还不降临,难不成……祂看不上你?”

    “不许你侮辱主!”母蜘蛛故意拖延时间。

    它的身躯愈发庞大,从原来的八条大腿变成十六条,再从十六条变成三十二条、六十四条……它吸取的魇越来越多,长出无数张人脸,每一张人脸都是它的眼睛。

    它们发出不同的呻吟,犹如《地狱变》里面被火焚烧的妖魔鬼怪。

    “不要过来!求你不要过来!”

    “带我走!走啊!”

    “来呀,过来啊宝贝~”

    “妈妈,我要妈妈!”

    “你怎么不去死!”

    ……

    它们有的哭泣,有的勃然大怒,有的撕扯对方的脸,有的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是时候解脱他们了。”陈冬生单手持刀,刀刃异常红亮,呈现出熔岩般龟裂的纹路。

    陈冬生的头发在火星中凌乱,双目灼灼,嘴角撕裂成岩浆。

    “不!不!”所有人脸一齐呐喊。

    刀起刀落,横与竖交叉递出,一记看似微弱的十字斩,将蜘蛛臃肿的身躯撕破。

    “呼——”

    好比气球破开一个口子,无数魇从口子里倾倒而出。

    “不——!!!”

    凡人的身躯根本撑不起这么多魇,萧姐最终还是没能等来她心爱的主,不是嫌弃她的身体,而是根本就没打算来。

    依据是,原本摆在祭坛上的酒缸子,早已不见踪影。

    她这个C级污染源,终归还是没能进阶B级。

    “为什么!为什么!?”萧姐的身躯瞬间干枯,魇流失殆尽,化作星星零零的流萤。

    “结束了。”

    直到最后,萧姐还在强撑着场面,陈冬生想找的贪婪大主教也没有出现,一切皆为虚妄。

    想必今后,贪婪的阴霾还将笼罩在凛冬城的上空。

    忽然,他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虎!”

    但虎已经不在了。

    陈冬生于万千流萤中寻找虎的身影,但怎么都找不到。

    “把我吃了吧。”

    从虎说这句话起,陈冬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这个极乐馆连接着所有的污染源,极乐馆崩溃,他也将不复存在。

    因此,这其实是一个死局。

    此时此刻,无数流萤环绕在陈冬生身边,连成一条璀璨的星河,有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但更多的还是绿色,它们静静地流淌着,流到陈冬生心里。

    “好暖。”

    陈冬生捂住胸口,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