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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卢止戈与沈幸雪并肩而行,小石稍走在前,将至四月屋前。谷雨见着三人快步迎出。

    她向三人分别作揖,沉稳道:“楼主,沈盟主稍后。”转过身扣响房门。“师父,楼主与沈盟主到。”

    “请进来。”

    “是。”谷雨推开房门,半弯着腰,伸手道:“二位,里面请。”

    屋内,四月端坐桌边,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四只茶盏。身旁还坐着一位。

    卢止戈见状瞧了眼小石,小石心领神会与谷雨一道退出屋外。他与沈幸雪落座,顺道瞥了那人一眼,紫飞楼的小先生也出现在这,今日这莫不是鸿门宴?

    小先生率先开口:“卢堡主,沈盟主,小儿这厢有礼。”

    卢止戈与沈幸雪不露声色地交换了个眼神,小先生与四月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今日怎的这般知理?两人默不作声,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小先生把玩着茶盏,频频向四月投去求助的目光,四月被瞧着实在没办法,这才说道:“楼主。最近江湖上有些传言,你可听过?”

    “听过一些,只是不知四月说的是那一则?”

    “自然是与楼主相关的。”小先生趁机插话。

    卢止戈笑笑,装作不解地问道:“与我相关的?这我倒不清楚,不如你们说来我听听?”

    “就是楼主和紫飞楼之间的事啊。”小先生有些着急。

    卢止戈心下了然,这两人指的是九先生一事,他们在这拐弯抹角的想让卢止戈自己提起这事来。他偏不如他们意。

    “我与紫飞楼的事也多了去,只是不知你们所说的与我知道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呢。”

    沈幸雪在一旁听着,没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别装了。”四月将面前的茶盏一推,反手一把拍在小先生的后背。“要我说你就直说,卢止戈不是小气的人。”而后往塌上盘腿坐着,嗑起瓜子来。

    卢止戈笑着端起茶盏,浅浅嘬了一口,赞道:“好茶。你怎知我不是小气之人。那得看你们要说的是什么事。”

    “你们紫飞楼诡计多端,防不胜防啊。”沈幸雪附和着,随手将剑放在桌上,在几碟点心中捡了块长相可口的放进嘴里。

    这时屋内气氛才算是正常起来,不似前一秒那般各自戒备。

    小先生选择来找卢止戈,已是想过一圈觉着他是最好的人选,便不再犹豫。“我检查过九先生的尸体,他胸前两处伤口,一处伤口窄且浅,为剑伤,另一处宽且深,伤及心肺,为匕首所伤。今日我来,是问卢堡主一句,九先生是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沈幸雪急着替卢止戈否认。腹诽卢止戈只刺了九先生一剑,如何能有两处伤口,谁知道另一处是谁造成的,说不定就是紫飞楼自己人干的。想到这,沈幸雪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卢止戈也想到这层,他问小先生:“你怀疑是紫逸杀了九先生?”

    小先生捋捋胡子道:“不是怀疑。就是他杀的。”

    “紫逸,现在已是紫飞楼新任楼主,按照规矩,老楼主本就该由他来了结。他大可坦言,可他为了对付你,篡改事实。”紫飞楼戒律——不可妄言,紫逸犯了戒律,不配做紫飞楼楼主。

    卢止戈和沈幸雪静静听着,沈幸雪心里对紫逸的厌恶更多几分。只是不解,小先生为何特地将这事告诉他们?

    四月一把瓜子壳丢向小先生,骂道:“不成器的东西!磨叽!小先生的意思是要你们帮他抓紫逸,你们瞧他那把老骨头,如何斗得过紫逸。”

    “也不全是如此。”小先生刮了四月一眼,将自个儿的短处一语道破,他岂不是没有面子。

    “卢堡主,你帮我也是帮自己,九先生根本不是你杀的,紫飞楼也不愿与卢家堡交恶。你帮我抓到紫逸,我就能还你个清白。”小先生一边把玩着山羊胡,一边将腰板儿挺起来。

    能还卢止戈清白,沈幸雪第一个赞同,她爽快道:“好!我答应你!”

    卢止戈瞧着沈幸雪一脸说干就干的模样,笑着问:“紫飞楼外有天险地势,内有影子暗卫,你打算明目张胆的冲进去抓他们楼主?”

    沈幸雪愣了愣,眼珠子一转,得意一笑。“我自有办法,此事就包在我身上!”

    卢止戈笑笑,任由她夸下海口。

    “那就多谢卢堡主,沈盟主!”小先生得了许诺,喜滋滋地告辞。“我此番是偷溜出来的,还得偷溜着回去,再会!再会!”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卢止戈在四月身边坐下,四月嗑着瓜子瞟他。“想问什么问。”

    “小先生说不是我杀的,你就信了?你不怕他是想做楼主才骗你的?”

    四月放下瓜子,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瓜子壳,正色道:“紫飞楼之人,谨遵戒律。我们虽不是良善之辈,但都是认死理的人,正因为认死理,千百年来才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原来如此,她是因为小先生不会说谎才信的他。

    “当然,老身自然也信你。”四月坐回塌上,嘬着茶。“长得俊美的男子,大多都是不会骗人的。”

    卢止戈莞尔。心想花自量最是俊美,可骗过你不知几回呢。

    他牵着沈幸雪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沈幸雪忽然回头问她:“你可知十月在哪?”

    “十月?”

    沈幸雪解释道:“是这样,我在山庄中等了几日都没见着花二爷,想来他该与十月在一处,可烟雨楼中也找不到十月的身影,最近江湖不太平,我怕他们出了什么事。”

    四月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十月在楼里。让谷雨带你们去吧。”

    谷雨将两人带到十月制香的香坊。香坊门前寒露霜降二人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走近一看才发觉两人已经睡着。

    “寒露,霜降。”卢止戈将二人喊醒。

    二人见来人,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十月在里头?”

    寒露点点头,带着哭腔。“楼主,师父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香坊里。不吃不喝也不让任何人进去。”

    霜降抱着寒露,安慰道:“别哭了,师父一定是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事啊……”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两人索性抱在一团,一块儿哭。

    卢止戈和沈幸雪双双犯难,谷雨好说歹说将两人带走。

    “进去看看吧。”

    香坊的门从里面落的锁,卢止戈与沈幸雪只好翻墙入院。

    院中堆满了迎春花,案上的香囊里放的是迎春花,香炉中燃的是迎春花,水里浸泡的是迎春花。十月呆坐在案前,手里抓着的也是迎春花。

    沈幸雪悄悄走上前,轻声唤道:“十月?”

    十月转过头,眼神一点一点地聚焦。悲痛、恨、喜悦接连不断地在她心里闪过,她觉着心口处又开始绞痛。她摁住心口,不住地呻吟。

    “你怎么了?十月,十月……”

    十月猛地推开她,向外跑,卢止戈眼疾手快将她拦住。“十月!我是卢止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

    十月抓着卢止戈的手臂,指甲紧紧地扣着他的衣服。“我……我……”

    “是不是自量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卢止戈试探着问。

    花自量,十月又想起他的模样,想起他身姿翩翩,想起他的尸首。“花自量……他……我……”

    沈幸雪慢慢靠近,柔声安慰着十月。“他欺负你了是吗?”

    “他欺负我……他不是欺负我……他是丢下我了……”十月滑落在地,坐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沈幸雪看了看卢止戈,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拍打着十月的后背。

    卢止戈找来一件外衣,披在十月身上。

    十月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颤颤巍巍地递给沈幸雪。

    信封上写着飘逸的四个大字——吾妹亲启。

    沈幸雪拆开信。

    吾妹幸雪:

    你们不带小爷我打架,小爷便不带你们快活。

    刚巧我也对打打杀杀的不感兴趣,我想着先去北边,在春雪里与美人煮酒对诗词,再去西边,在黄沙中与美人策马奔腾,然后再去南边,在林中与美人品茶种花,末了再去东边,在碧波上与美人游船对歌。

    我决意此生逍遥,你们不必寻我。倒是那十月,对我用情颇深,我免不了伤她,你替我好生照看她,替她觅一良婿,早日断了对我的念想。

    你与止戈的婚宴我恐怕无法参与,山庄那棵大树底下给你埋了女儿红,自己挖开来,算作贺礼。

    盼一切安好!

    署名是一朵花。

    沈幸雪与卢止戈面面相觑,本以为十月与花自量两情相悦必能终成眷属。没想到……终是十月错付了。

    “十月……”沈幸雪欲言又止,此刻安慰的话语皆是无用之谈。她轻轻抱住十月,十月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裳。

    十月哽咽着喃喃:“他说,世间女子千千万,此生享不断……”

    “十月。”沈幸雪抱着她,安慰着她。“会过去的。你断不可自暴自弃,离开他,也要快乐,总有一日他会明白你的好,那时他定追悔莫及。”

    十月无声流泪。花自量,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想要她心无愧疚,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你为他而死。她会慢慢将你淡忘,你在世上的一切都会慢慢消失,无人知晓你,记得你,往后你只能活在我的脑海里。

    这是属于我们二人的秘密。

    满院的迎春花散发着阵阵香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