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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

    往日的安苍城繁华非常,但是经历了一轮清洗后,变得远不如从前热闹,现在在街上看到官兵,人人都畏之如虎。玩闹的小孩见到官兵就立即奋力奔往家里寻求庇护,而那些店铺老板则是立马关门大吉,出示歇业的告示。就连在大街上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就怕被人听到什么只言片语,被误认为和凌王旧部有什么关联,那就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现在敢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的人大多不是一般人,或多或少都和权贵有那么一丁点关系,起码不似草根平民一般吃喝忧愁,温饱不足。当然,这些人中也有例外,乞丐本就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每天乞讨度日,现在更是非常时期,来往人员稀疏,整日食不果腹,他们放下尊严,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没有尊严,厚着脸皮朝着行人伸出粗糙又满是污垢的双手,乞求着今天的生计。

    因为清洗事件死了不少人,此时正处于人心惶惶的时期,安苍城内人人自危,同时也伴着恨意和痛苦在无声的城中咆哮着,诉说着其中的冤屈和不甘,最终只能化作尸骨和焦土。

    “好大的怨气!”一位身着绿衣的年轻男子御剑而过,见安苍城中怨气冲天,不禁感叹。他御剑于安苍城上空观察着其中的情况,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怨气,在城中一处破庙中久久不散。

    “咦?此人的怨气竟然比其他人更为浓厚。看来是个好苗子,只不过走错了路。”

    说罢,他立即御剑飞往破庙,想要一窥这个“好苗子”。

    破庙之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此刻正狼狈地半躺在神龛前,眼神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火堆,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他面色苍白,头发也凌乱不已,手脚布满了泥渍,指甲盖里面都是泥土,连同他的面庞也沾染着泥土,还带着些许已经风干的血迹。在他旁边堆放着一些地瓜,上面还带着泥土,就这样被他投入火堆,看着地瓜被烈火炙烤,表皮一点点变焦,泥土慢慢脱落,渐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这样盯着跳动的火花,眼神里有哀愁,更多的是恨意和杀意。

    绿衣男子来到破庙前,他看到了火光,更加确信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他缓步走了进去。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来了,他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翻到了神像后下方的神龛,这神像足够大,神龛被破碎的桌布笼罩,完全可以将他的身形遮挡住。

    “吱呀”一声,破庙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先前御剑的男子,他见庙内无人,只见跳动着火苗的火堆已经其中散发着香味的地瓜。那男子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少年躲藏在哪里,他却不点破,只是自顾自地来到火堆旁边盘腿而坐,用树枝从火堆中扒拉出一个地瓜,然后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呼呼呼!好烫!不过……嗯……嗯……好香!”他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朝着手中的烤地瓜吹着冷气。可是破庙中却无人回应他的话语,于是他又接着说,“刚好饿了,全部吃掉好了,一个不留!嗯~好香~”

    神龛里的少年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又是被自己偷地瓜的那户人家追来了,或者是来追杀自己的。

    少年偷偷看着此人慢慢地将自己烤的地瓜一个个吃干净,他吃得香极了,时不时还咂嘴,引得少年也忍不住想吃,最后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索性不再躲藏,光明正大地走了出来。

    “怎么?现在才肯出来见我。现在地瓜只剩下一个了。”男子似乎早有预料,不急不慢道。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少年开口道,心中已然有了排除了他不是来杀自己的,看着他咀嚼的样子,少年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男子见状,将着最后一个地瓜递给了他,少年也没拒绝,皮都没剥开就大口咬了起来,而后又被高温的地瓜烫得眼泪直流,却始终不肯将口中的食物吐掉,忍耐之下,含着泪把滚烫的地瓜咽下。

    男子就这样盘腿坐着,看着这个少年吃烤地瓜,见少年被烫得眼泪直流,男子笑出了声,“哈哈哈,笑死我了。”男子被少年的表情逗笑了,“小子,你是饿死鬼投胎吗?我给你了,就不会和你抢,你急什么?”

    少年吃完地瓜,精神比先前要好的多,他便也学着男子的样子盘腿而坐,随后慢慢开口道:“无需投胎,人间,本就是地狱。”

    男子微微一笑,“何出此言?我洗耳恭听。”

    “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起码让我知道你是谁。”少年冷静道,他面色几分哀愁,还带着几分警觉。

    绿衣男子心中暗道有趣,还是有几分胆识和傲气的。

    “我名为谢不柔,伏仙剑宗门下弟子。小子,报上名来!”谢不柔笑道,他也有着自己的傲气。

    “东方济世。”少年开口道,面色稍微舒缓一些,心中最后的疑虑打消了,他不是被派来杀死自己的,但是此刻他的心情无疑更加震撼,世间谁人敢用“仙”字?唯有仙门!

    谢不柔先是赞叹,而后又转为惋惜,“好名字啊!不过……可惜,可惜,可惜啊!”

    “不过什么?”东方济世问。

    “名字虽为济世,不过你心中想着的却是灭世。表里不一啊。看来,你先前肯定遇到了麻烦。而且……是不小的麻烦。”谢不柔故作高深道。

    “不愧是仙人,济世佩服!”东方济世现在一心想着报仇,可是自己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唯有仙门才是最后的希望,也只有仙门能祝他复仇!

    “仙人?哈哈哈!”谢不柔听到东方济世的称呼,乐得哈哈大笑,心情似乎极为高兴。

    东方济世没有笑,他一脸庄严肃穆,等着谢不柔笑够了停下来之后,才开始问道:“仙人,为何发笑?”

    “我确实来自仙门,世上有没有仙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是仙人。”谢不柔微微一笑,看着东方济世那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我也就算是一个比凡夫俗子强一点点的凡夫俗子而已。”

    “仙人来此,不仅仅是吃个地瓜,和我聊两句那么简单吧?”东方济世恭敬问道。

    听其依旧称呼自己为仙人,谢不柔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随后说道:“罢了罢了,随你怎么叫吧。”

    “你心中充满了怨恨和哀伤,以济世之名,藏灭世之心,行祸世之举。你现在在想怎么加入仙门吧?”谢不柔似看穿了他一般,微笑着看着东方济世。

    “是的。”东方济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随后又补充道,“我只为报仇,雪恨之后,必定造福世间,双手再不染血……”

    谢不柔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行了行了,我没兴趣听你的空口白话和恩怨情仇,想入仙门,只看资质和根骨!”

    “那仙人还请看看我的根骨和资质吧!”东方济世欣喜不已,照着谢不柔刚刚的说辞,还以为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不柔来到东方济世的背后,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东方济世不敢乱动,任由他的双手在肩上揉捏,随后谢不柔问道:“今年多大了?”

    东方济世不敢隐瞒:“虚度十九年光阴。”

    “小我四岁啊。根骨还是不错的。至于天赋嘛,试试修炼《冰心诀》,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如果你能入门,我就带你回伏仙剑宗。”说着,谢不柔双指一动,手中出现一本《冰心诀》,随后递给了东方济世。

    东方济世小心翼翼地接过,视若珍宝,“多谢仙人!”

    “不用着急谢,如果半月之后你学不会,我会来杀了你!再把它拿回来,仙门规定,不许仙门术法流传尘世。你明白吗?”谢不柔微笑着对东方济世解释道,此刻他的笑再不如先前看起来和善,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东方济世迎上他的目光,谢不柔满含杀意的微笑令他心头一震:他真的会杀我!

    “怎么样?现在还想看这《冰心诀》吗?”谢不柔笑问道。

    东方济世不加思索:“我一定要看!”

    “东方济世,我再提醒你一遍,半个月,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要么死,要么加入仙门!”谢不柔转身离开,边走边交代着,“半个月后,我会再来此地!”

    他双指一划,御剑破空,只剩下天边传来他的声音,“我看你顺眼,最后提点你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东方济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断回味着谢不柔说的话语,他此刻既欣喜又紧张,他颤颤巍巍地翻开了《冰心诀》……

    谢不柔身为伏仙剑宗冬脉弟子,其实也是有意为难他,《冰心诀》是伏仙剑宗冬脉最基础的入门功法,入门即可调解心境;小成锻体改善体质;大成可领悟寒冰意境,一念之间改换天地之色。

    虽说是基础,但是这部《冰心诀》已达到玄阶初级,足足比凡间武学还要高一个阶位!半个月入门《冰心诀》对于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在冬脉一系中,领悟最快的人便是谢不柔自己,他当初至少也要花九天时间来入门,他知道初学的难度,自己预计东方济世至少也要花二十天,但是为了看看他的天赋,将时间说短了一些。

    谢不柔心中盘算着,如果不超过二十天入门,东方济世也算合格,如果超过的话,那他定然不会手软。

    东方济世翻开《冰心诀》,眼睛被上面的文字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念了起来:“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为。上下相顾,神色相依。蓄意玄关,降伏思虑。内外无物,若浊冰清。尘垢不沾,俗相不染。虚空甯宓,浑然无物。无有相生,难易相成。份与物忘,同乎浑涅。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千般烦忧,才下心头。即展眉头,灵台清幽。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灵净归一,气协魄消。水流心不惊,云在意俱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诵读一遍之后,内心平静了下来,心思更加澄澈。他感到不可思议,更加珍惜,细细研读,身心完全沉浸于其中,东方济世的身体和周遭也慢慢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傲雪皇朝,乾明殿

    “禀皇主,监察司和兵部行动以来,斩首逆贼及其家属约两万人,牵连甚广,甚至包括皇朝权贵,工部尚书东方济民等一部分股肱之臣,眼下人心惶惶,还请皇主恩准,私下默默调查,不宜大动干戈。”说这话的人是个苍髯老者,一身朴素的麻布白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是他现在却对着皇主发起抗议。

    “肖爱卿,忧国忧民,我心甚慰。针对此事,我会如卿所言,默默调查。”侯运晨微微笑道,他如往常一样,深居帷幕之后,让人看不清表情。

    “陛下圣明!”肖湘雨拱手道。他身为左丞相,每天看见人们担惊受怕的样子,着实让人哀叹,尤其是东方济民的离去,让他痛心不已。

    肖湘雨明白,这是皇主的意思,自己说了那么多,可是皇主唯独没有提及东方济民的事,皇主有意回避,他也不好多问,以免徒生麻烦。

    “退下吧。”帷幕后传来侯运晨的声音,就像是没有感情一样,永远都是那么冷静,让人听不出喜怒哀乐。

    肖湘雨拜别后,侯运晨自言自语地说着:“两万人。”

    “远远不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声音,整个乾明殿只有侯运晨一个人在,可是确实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还需要多少?”侯运晨问道。

    “这一次除了东方济民对我们有所帮助,其余都微不足道。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数量……”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微不可察的轻蔑和讥笑。

    侯运晨深深地捏着龙椅,手指处已经发白,此刻他已经是怒火中烧,但是他敢怒不敢言,似乎在忌惮着什么,最后他自己深呼出一口气,再次恢复了原先的冷静。

    侯运晨心中愤怒:两万人不够?终有一天,我必然踏碎你们!将你们斩尽杀绝!

    不久,一道道旨意从乾明殿发出。他是帝王,深知以民为本方是治国之道。最先要安抚的便是人心!

    一道道旨意下,监察司和兵部的人行事逐渐收敛,甚至难寻踪迹,老百姓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店铺也陆续开业,一切慢慢回到正轨。街道上,房屋中,繁荣再次淹没了曾经的哀伤和愤恨,也许有人会记得,但是他们不会提起,或是不敢,或是不想,他们在这一片繁荣景象中沉沦着,像是傀儡一样,任凭牵拉操控,丧失了自我。

    “东方济民啊东方济民,这次是你,下次是谁呢?你们这帮忠臣真是让我进退两难啊!”侯运晨闭上了眼睛,无奈哀叹一声。

    “世间最不缺的就是人,死一个东方济民,还会有下一个东方济民。他们都是臣,你是君。不是有句俗话嘛,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只要你是那唯一的君不就行了?”那个沉寂的声音再度响起,玩味之意显然易见,“还是说……你愿意用你的命,换他们的命?”

    侯运晨嘴唇紧闭,牙齿紧咬,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杀意,偌大的宫殿中,突然风云变幻,帷幕珠帘不断摇曳着,殿门都齐刷刷地主动关闭,整个宫殿,顿时显得暗淡不少。

    “何必生气呢,你不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吗?我们能助你上位,也能把你从皇位上拉下来。撕破脸皮就不好了,不是吗?”那声音不断挑衅着侯运晨,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侯运晨。

    侯运晨胸膛起伏,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很快,默默吐出一口浊气,杀气尽散,宫殿恢复了原样,而后他又陪上笑脸,“怎么会,仙长的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感激不尽,怎么会忤逆仙长呢?更不敢对仙门不敬!”

    “哈哈哈!皇主陛下还是识时务的!只是这幅嘴脸当真让人生厌!”那声音嘲讽着,这次更是直接。

    “生厌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听从仙门的吩咐。”侯运晨笑道。

    殿中再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响起,只剩下侯运晨这位皇主独自端坐于龙椅之上,眼神含恨地注视着前方,最后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台,书卷散落一地,笔墨也随之滚落,晕染了一大片墨迹……而后他似精疲力尽一般,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彻骨的寒意涌上心头,随即大声吩咐道:“来人!收拾干净!”

    退出乾明殿,在出城的路上,肖湘雨一身麻布衣服格外显眼,与出入都城的达官显贵不同,人人都是鲜衣怒马,绫罗绸缎,唯有这一席布衣,显得平凡而已独特。

    “肖左相。”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叫住了肖湘雨,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那里正有一人身穿华服,白玉冠冕,正微笑着看着他。

    肖湘雨也瞧见了他,原来是身居右丞相的石心,二人朝着各自走来,肖湘雨也向他回应着,“石右相。”

    肖湘雨与石心二人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两个人共事多年,辅佐政权的能力出众,而且皆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口碑极好,二人相见也是一见如故,时隔多年,迄今为止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肖老头,二十多年了,你还是这幅寒酸样啊。”石心笑着,拉起肖湘雨的手,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叹一声,“你老了啊,肩膀都不如以前厚实了。”

    肖湘雨微笑一声,开玩笑道:“多大年纪了,真当自己还是当年的小伙子吗?这般张扬。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岁月不饶人啊,能不老吗?你也不年轻,看看你自己,就是一个苍髯老头,皓首匹夫,好意思说我?”

    “今朝有酒今朝醉,鲜衣怒马,不负韶华。你不懂。”石心原本的关心反而被肖湘雨骂了,石心他也不生气反而显得极为高兴,“你这张嘴啊,依旧如此恶毒,果然还是你。”

    “我依旧是我,只是……陛下已经不是当初的陛下。”肖湘雨无奈地叹气,又再度回想起了皇主回避不提,令人痛心的情景。

    “这次清洗,我听说了,死了两万多人,连同东方也在其中。”石心的笑容戛然而止,也换上了一副哀伤的面容,“自陛下登基以来,性情日益古怪,喜怒无常。其中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我们身为臣子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以了。”

    “如果我只是做好分内之事,我可以自保,但是其他那些被牵连的无辜人呢?他们也要跟着没命,可是陛下不闻不问。东方与我们共事也有二十多年了,凭他的名声,你认为东方是逆贼吗?陛下的杀心……太重了!”肖湘雨语气悲哀,说出这话时不禁闭上了眼,眼里有着泪花闪动。

    石心双手紧窜,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他回过身去,背对着肖湘雨,“那我们能怎么办?他是君,我们是臣,君要臣死,臣焉敢不死?他是变了,可是自古帝王无情,只要是人,都会变的。难道,你要为了自己的不忿而反陛下不成?”

    “我一介布衣,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岂敢因个人而损社稷。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陛下真的弃天下百姓不顾。那时,我必以死力谏!”肖湘雨的眼神先是迷惘,然后逐渐变得坚定,尤其是最后四字“以死力谏”一字一顿地说出。

    石心哼了一声,正气凌然道:“肖老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心中装着天下百姓,这个天下不只是陛下的,也是百姓的!如若真有你所说那一天,那么就算背上千古骂名,我也会为了天下百姓而……”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是肖湘雨明白了他的决心,“老石头,我真希望,没有那一天……”

    “我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