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六）忆

    当我下了车，已经是晚上了。

    离开了闷热，气息浑浊的汽车。我深吸一口，贪恋着新鲜的青草香。

    之所以再回到六年没回来的家乡，是因为奶奶生病了。

    她说：“小南，奶奶最后想看看老家宅院埋着的一个小箱子，你帮奶奶带回来好不好。”

    看着奶奶已经使不了劲的手，松松的拉着我的衣角，我吸了吸鼻子，笑着说：“当然可以，奶奶。”

    于是，我告了假，回到了这个生活十七年的地方。

    —

    这是一个小镇，仅仅花一天便可以逛完。

    我走在熟悉的街道，即使过了这么久，它还是我离开时的那个样子。

    街口大槐树下小孩围在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争吵着谁当警察。

    生意空闲的店主围在一起聊着家常。

    我不觉加快脚步，赶紧将行李放下，去看看儿时的一切。

    往学校去的路上，有一家面馆。面馆的老板，我还记得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总穿着万年不变的白t，长裤，趿拉一双拖鞋，脖颈搭着毛巾，一年四季皆是如此。我还曾经想着冬天这样穿不冷吗，别人明明都穿着厚实的棉袄，棉裤。

    后来我看着他壮实的身子，明白了。当时科学老师刚教我们脂肪多的人不怕冷。

    我进了面馆，也说不清是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店面重新翻修，店主变成了一个瘦高的小伙子。

    我点了小时候最爱吃的牛肉面，儿时，奶奶给的早餐钱不够买一碗，我就一直饿着肚子去学校，只为攒够钱吃一碗牛肉面。

    我扫了二维码“滴”的一声提示到账。

    我看了眼菜单，莫名情绪有些低落。20元，以前够我攒好几天的了。

    热腾腾的面上来了，我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尝尝了。

    嗯。

    不是原来的味道。

    我快速扫荡完面。往阿成父亲的鱼店走去。

    “小南？”有人不确定的叫了我一声，我转过身去。

    是阿成，他围着围裙，脚趿拖鞋，黝黑的手青筋暴起，搬着一箱鲜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很是意外。我意想之中他现在应当在京城追逐梦想，绝不是现在的鱼店老板的模样。

    “你?”我想问，可也不知道问什么。

    他像是看懂了我的疑惑，自嘲一笑：“就是这样，我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又赶上阿爸生病照看不了鱼店，就干脆放弃年轻时轻狂的梦想，乖乖被现实打败。”

    我点点头，一时有些迷茫于该回些什么。为他放弃梦想而惋惜，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小南，你变了很多。”阿成认真的看着我。

    我笑了：“你也是，不是吗？”

    他放下手中笨重的箱子，也笑：“是啊，我也是。”

    “过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帮奶奶拿她的东西。”

    “阿成！有订单！”不远处店里走出来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招呼着他。

    阿成笑容加深，目光柔和：“这是我爱人。”

    我为他感到高兴：“恭喜。”

    “我走了啊，回...有缘再见。”

    “嗯，有缘再见。”我冲他招了招手。

    我兜兜转转，走到了大槐树下，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凳，蝉鸣声哇呜哇呜的叫，有些恼人。

    “小南，你变了很多。”

    “你也是，不是吗？”

    在期待些什么呢，结果已经意料到了不是吗？

    很多时候，外表看起来一成不变，内里或许早已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还总是不停的宽慰自己，没变，没变，没变。

    直到亲眼所见，才感叹着：“人生真他妈变幻莫测。”

    我掸了掸屁股沾染的灰尘，去院子里把奶奶的东西拿出来。

    ……

    病房内。

    “奶奶。”我冲进病房里，泪水溢满眼眶，跌坐在病床边，紧紧拉着她冰凉的手。

    可是，

    没有应答声。

    我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后面似乎没知觉了，双腿麻木，被谁架着出来。

    “陆先生节哀顺变，这是病人录的音，她说一定要把录音笔交给你。。”

    乖孙：

    奶奶走了，去找你爷爷去咯。小南千万不要为我这个糟老婆子哭了，我已经到岁数了。一个人在这世上熬了那么久，唯一的挂念就是你，小南那么聪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个铁盒子里，是你爷爷和我的照片。埋我的时候，把它放进去。我啊，怕到了那边，你爷爷变成年轻的样子，我记不清。小南啊，奶奶走了，一定要好好生活，找个心爱的女孩好好过日子。

    “……”

    “奶奶，我会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