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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再等不到逝者的一句叮咛

    肖健回到糖香街时已是夜深人静,他心里想着快些走快些走,回到家里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刚刚拐进胡同,就听到了床的哀嚎,这一定是老马康复出院了。

    肖健看着老马家深绿色的窗帘,里面酣战正浓,不禁浮想联翩,整个糖香街会有多少张床?刚刚下班时经过的高层住宅楼里有多少张床?这座城市又会有多少张床?

    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要在床上度过,那些过往的梦境能被记住的只是凤毛麟角,是否参透了其中的玄机?是否解悟了幽暗深远的指引?

    人在床上经历多少事?床上的人和人有多少种关系?

    有的床是抱得美人归,有的床见证了甜蜜情侣曾经携手攀登到爱的高峰,而今已然分手成陌路。有多少同床异梦?有多少是人前牵手,实则分床而居?有多少从蓬勃青春同床共枕到夕阳白发?

    病人在床上被疼痛折磨,孩子在床上在母亲的臂弯里悄然长大,失亲者在床上以泪洗面彻夜难眠再等不到逝者的一句叮咛。

    老马家的床由哀嚎变为呻吟直至平息,肖健有了羞于启齿的联想,立刻遭到报应,脚下被绊到,匆忙间把控不住平衡,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

    肖健爬起来,看到丑疤坐在墙角,应该就是他伸出来的腿绊倒了自己。

    丑疤帮肖健拍打身上的尘土:“我的小手电筒掉在地上找不见了。”

    肖健点点头,赶紧走开。

    在糖香街,有小孩子哭闹不止,大人就会说:你再哭,你再哭我就去把丑疤叫来。

    小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丑疤全身上下布满了烧伤后的疤痕。脸已经变形,一只眼睛烧坏了,嘴巴歪着,嘴唇残缺,牙齿凸出来。胳膊腿上更是布满了深红色皱在一起的伤疤。

    肖健每次迎面遇上丑疤的时候,都尽可能不去直视他的脸。

    不过丑疤人很好,是糖香街上交口称赞的热心肠。老人买了米面拎着吃力,丑疤就蹬着三轮车帮忙送回家。小媳妇的电动车被堵在墙角推不出来,丑疤就帮忙把外边的杂物和自行车一点一点地挪开。雨雪天气后第一个出来清理打扫的也一定是他。

    丑疤还特别心灵手巧。门锁坏了、地沟堵了、电表保险丝该换了、水龙头漏水了、电子表不走了、煤球炉子点不着了,只要招呼一声丑疤,他就拎着他那个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袋子来了,里边都是稀奇古怪的自制工具,鼓捣一会儿,准能解决问题。

    糖香街上,在六号胡同对面有个小仪表厂,厂长也觉得丑疤人品不错,就给他一个试工的机会,把他安排到正式职工打死都不肯去、又脏又乱、破败不堪的职工澡堂。

    没想到丑疤先是大做卫生,再是修修补补,只用了一个多星期就让澡堂焕然一新。

    不仅厂里职工洗澡时不再怨声载道,而且糖香街的居民也愿意交上五元钱来仪表厂洗澡。

    于是厂长把丑疤留下来负责澡堂,丑疤住在澡堂旁边的简易小屋里,把之前在糖香街租的房子退掉了,省去房租又有收入,再也不用去立交桥下面等零活了,丑疤的日子亮堂了许多。

    肖健终于不用听闹铃响,睡到了自然醒,因为宋老板安排他休息两天,再上班时直接去梦锐会馆。

    肖健走出胡同,看到大虎和二虎,小哥俩手拉着手,蹲在老梁的煎饼摊前,眼巴巴地盯着鸡蛋果子、葱花面酱,大虎咽下一口口水,吸吸鼻子:“真香啊!”二虎把背心撩起来露出肚皮,学肚子叫的声音:“咕......咕......”

    老梁忙里偷闲问了一句:“怎么没去幼儿园?”

    大虎眼睛一直没离开煎饼:“阿姨说等你爸爸交齐了学费你们再来。”

    “你爸怎么说?”排队买煎饼的人问。

    小哥俩学爸爸学得还挺像,一起摊开双手,耸耸肩:“没有。”

    老梁也摊开双手:“没钱,煎饼也没有。”

    大虎和二虎看着煎饼,把口水咽下去,往旁边挪了挪,但并没有走的意思。

    老梁和瘸老三住斜对门,已经下岗多年,而距离退休拿养老金也还有多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靠着这个早点摊支撑着一个家。

    老梁抽空摊出两个煎饼,递给大虎和二虎。小哥俩高兴得跳了起来,大虎接过来就吃,二虎嘴比哥哥甜:“梁大大,你真好,我都想给你一个吻。”

    老梁这一笑唾沫星子都溅到煎饼上了:“我可不稀罕,你那鼻涕哈喇子的,留着你的吻送给幼儿园老师吧。”

    老梁的儿子走了过来,已经是魁梧健壮的小伙子了,个头比老梁还要高,职专刚刚毕业,正在找工作。

    老梁一边找零钱一边问:“这是去哪?”

    小梁帮父亲把煎饼摊旁的垃圾归拢到一起:“给我也来一套煎饼。”

    老梁给儿子的这套煎饼里放了两个鸡蛋:“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何况你们。不要着急,慢慢来,家里不等你挣钱买米,二十年我都养了你了。但是咱不能怕吃苦,不能挑挑拣拣。另外,礼多人不怪,老话说得不会错,要记着!到哪里都跟人家客气点谦虚些。”

    小梁接过煎饼:“我现在去健身房,最近这段时间要把体重控制好,接下来我想参军,去部队里锻炼几年。”

    老梁脆生生磕开一个生鸡蛋倒在煎饼上:“好,我支持你。”

    旁边的大虎、二虎一起鼓掌:“解放军哥哥。”

    小梁说:“我走后,家里就剩你和我妈,你把酒戒了吧?”

    老梁不语。

    “每次你喝多了,耍起来,最遭罪的就是我妈。”

    老梁的脸色愈发难看。

    二虎悄悄拉一拉小梁的衣角,食指放在嘴唇上,再悄悄摆一摆手。

    “小梁快去忙吧,我和你爸说会儿话。”杨爷爷帮忙解了围。

    小梁摸摸大虎、二虎的头,逗一逗他们,然后向远处走去。

    刚好没有人买煎饼,老梁可以坐下来休息,但还是生闷气。

    杨爷爷看着小梁的背影对老梁说:“糖香街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有几个,我最看好你儿子,这孩子去部队打磨锻炼几年,必定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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