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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星星与世界

    *吱吱吱吱吱....*

    赏金猎人们听到这声音感到有些疑惑,不仅仅是因为,在猎人协会总部“猎获殿”的生活区出现了一名残疾人——一般,在这里生活的人都选择为自己穿上义体辅助行动,体外辅助代步工具就算在其他地方也很少见了,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推着轮椅的人,是刚刚晋升为日耀的“悬挂者”,星之子拉宁瑞,而椅子上的是一位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人类女孩。

    他们穿梭在协会中的市井之间,在山中开凿的小型城镇中,而后进入了原本就存在于此的,山中被保留的巨大钟乳石洞穴中,这个地点的留存,完全是出于Leader的个人兴趣。

    二人走在这个巨大山中空洞里被强行架起的高桥上,这里很少会有人来,一般只有情报贩子会到这里,这很好理解,这条路不通向其他地区,这里只是单纯的自然景观,有壮观的钟乳石天花板,有不断流动着的地下河,倒是也相当凉快,不过没有多少人会为了透气专门到这来就是了。

    “你知道这架轮椅有悬浮模式对吧?”拉宁瑞礼貌地询问了对方,克莱因·薰的双腿很难支撑她行动了,只是短时间的站起还可以维持,所以拉宁瑞便动用了自己的权利为她准备了这架轮椅。

    “嗯~”虽然轮椅上的女孩面色苍白,但她依然挂着令人惊奇的微笑,那似乎是一种满意的笑容。

    就在那一切发生后,克莱因·薰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她从原本总是有些忧伤又令人怜爱的模样变得有些尖锐了,这种尖锐是体现在各种方面的:

    “我只是很享受您推着我到处走的过程而已~充分利用一下和您相处的时间——或者说,好好的利用了一下您而已。”

    “你是不是睡醒之后有点变坏了。”

    “的确有点诶,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受到了那个东西的影响,但我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影响到了感官...之类的?”

    她向前伸出手,在有着潮湿空气的洞穴中茫然地看向黑暗。

    “.....终于是能和您站在一起了,啊,虽然我不太站的起来就是了,呵呵.....”

    “怎么你也开始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越来越像那个市长或是其他疯子了。”

    “准确的来说,这大概是....一种傲慢?对于这种全能感的傲慢....对于其他人的轻蔑....呼....就算只是得到了这样一点小小的提升,我也会变得不像是自己,我想,我可以猜到我父亲,还有那些接受提案的人都有着怎样的心态.....”

    “薰.....”

    “啊,别担心,拉宁瑞先生,我不会就这样堕落下去的,毕竟,我的身体也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给我做出更多事的能力”她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我觉得光是这张嘴就能做到很多事了,比如那天晚上劝说我,还有关于复仇的事。”

    “这也是因为我认识的您依然是那个温柔的人呀~”她轻轻侧过头来看着身后的星之子,有些调皮地对他这样说道。

    “而你也是我认识的那个坚强的孩子,你的身心都遭受了人为的迫害,而你依然能保持正常,我认为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星之子真心的感到宽慰,他,还有她那位误入歧途的父亲,还有她身边很多很多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指导了她,令她坚强到了足以面对那些事实。

    “一想到还有很多事还想做,我就还想活着呢,比如,您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去看看电影呢?我说的是,去电影院。”

    “怎么?这算约我吗?”拉宁瑞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这句话是过去还相当青涩的薰对他说过的,而现在拉宁瑞则将其还了回去。

    “怎么不是呢?毕竟您铁了心想保护我,而我离开您周围太久就会死,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在您身边撒撒娇呢?”

    “这算及时行乐?”

    “当然了,不过也只能算是娱乐,我还有很多事都还没做呢,比如.....您的那张嘴?”

    “.....”

    拉宁瑞不会忘了自己面冲着那魔鬼时不顾一切怒吼的丑态。

    “您知道吗,当您对我道歉之后,我看到您划破自己面颊后,我的心情非常复杂,有点对您的失望,也有对您的理解,最奇怪的是,除了对于现状的痛苦之外,我甚至还挤出了一点点思考时间来考虑,您的面部构造到底是什么样的~呵呵.....”克莱因·薰的话把自己逗笑了,尽管那时的场景完全无法令人笑出来,唯一在笑的是那个以加害他人为乐的恶魔。

    “我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的脸,或者说,我讨厌下面的牙齿。”拉宁瑞不喜欢露出那种丑态,或者说,他不喜欢那种身体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嘴不属于自己,而他完全不想去了解这一切的经过。

    “看得出来,您的确没有那样....忠于职守,并不是讥讽您,拉宁瑞先生,我也和您说过了,您做了您应该做的,对还活着的人而言,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

    “需要我抱抱您吗?”薰重新露出笑容,在轮椅上费劲地转过身来向星之子伸出了一只手。

    “看起来你的确是翅膀硬了,现在都能这么自然的调戏我了。”不过拉宁瑞倒是并没有抵触她的行动,相当自然地接过她的手,从她身后转到了她身前,就像是和她跳了一支舞。

    “只是觉得,您的反应会很好玩而已~”

    “呵...呵...呵...呵...现在满意了吗?”拉宁瑞心情很好,好到他能真心地笑出来——尽管他笑得很难听。

    “呜哇,您的笑声真是和过去一样阴森里还有点唔....咳咳....呃.....噗....”她突然捂住了胸口,身体向前倾去,拉宁瑞也早算到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将轮椅侧边装着的一条湿毛巾放到了她面前。

    “呕....咳....”大口大口红得发黑的血浸透了白毛巾,拉宁瑞只能看着她皱起眉头面容痛苦且颤抖地吐着,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还好吗?”拉宁瑞刚刚表示关心就意识到了自己是真的很不会说话,这已经达到了笨拙或者说——愚蠢的程度。

    “唔....嗯....还好.....”接过拉宁瑞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克莱因·薰似乎“恢复”到了过去那虚弱得就像是一只水母般的状态,不过,拉宁瑞更希望她能像刚才那样,能尽情的对自己撒娇,解放自己的心态,至少,如果她是以原本那个状态活下来,恐怕也会因各种问题撑不太久吧。

    “我们该回病房了,抱歉没带你去外面走走,或者和你说的一样,去看看电影什么的——”

    “.....拉宁瑞先生?”

    “你说。”

    “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

    拉宁瑞直起了身子低头看向那女孩,而克莱因·薰对他报以渴望知晓的哀伤眼神。

    “.....”

    “.....我想说的直白一点,大小姐”

    “你需要我,所以,我就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拉宁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说下去前,他先将头扭向了别处,看起来就像是在看四周的景色。

    “.....我承认,我对于你的确是有情感上的.....感觉?但是,爱情,是最容易随着时间而变淡的,忠贞不渝只是一种美好的憧憬,而我甚至连其他种族发情时产生的荷尔蒙都没有。”

    “....但是,我想说的是,是的,我的确爱着你,我爱你的笑容,我爱你为了自己的正义与理念不断前进的意志,也爱着你的不屈,还有你的长发——尽管它已经被剪短了。”

    “我爱着你的全部,但是,这样的词藻同样适用于我所能看到的任何一个为了生存而努力的人身上,在担任弑神者这项职务前,我曾作为观察者,作为一个非凡的存在俯瞰着地面上的众生,我看过村落建起,倒塌。看到过城墙被充满希望的人们砌起,然后被战争摧毁,最后只留下废墟。我看到过卑劣小人因为利益而厮杀,也看到过不屈的英雄留下他们的传说。”

    “我曾看到星河失色,半人马阿尔法星系的群星走向凋零,释放出它们最后的光辉,也曾为负伤的母兽接生,感受到新生儿在我手中的跳动与挣扎。”

    “作为拉宁瑞,一个星之子、一个观察者、一个弑神者以及一个赏金猎人,我爱这一切。我爱这一切,它的善也罢,恶也罢,我都能以我的方式去见证这一切,去爱它,恨它。”

    “我对于这个必然会走向的不可避免湮灭的宇宙报以我的爱,那方式便是代我的父亲向那些其他宇宙来的东西报以问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一直以来,只有我自己,然后,我在世间为了一个合适的身份成为赏金猎人,最后,我开始试着成为了‘人’,我试着将我的爱倾注给其他人,却多次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回报,我无法忍受所有人,每一个,全都默默地死去,我的能力并不是能解决问题的神灯,甚至连这张破嘴都不太被我掌控,而它唯一能干的事就是冲别人大声怒吼。”

    “一直如此,最后也会如此,我带不走任何东西,而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会在什么地方倒下,我的父亲,一位神明,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离开这个宇宙,他一贯的风格,他会抛下与他相关的一切,包括他的实验室,他的研究项目,他的研究成果——我,还有BD,还有所有的星之子。”

    “.....我或许被他人看做是一种纯粹的存在,只用冷兵器,对于女士有着良好的态度,只会一根筋地破坏眼前的障碍,但那——”

    “但那只是您的外在表现,对吧?”薰闭上了眼睛打断了他的话。

    “.....”

    “您或许会想,我就真的了解您吗?不,我在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回想您教育给我的那些事,您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能不依赖您,可以独立生活,甚至在今后可以作为朋友而存在的我。”

    “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自立是人所必须掌握的,这我也同意,但您的这些表现,也只是您在对一位仍有前途的女孩所寄予的,来自一个普通朋友的教育,这也是您的外在表现,不是吗?”

    “.....但我所能看到的,您的内在表现则是——”

    “您希望也有人能爱自己。”

    她睁开了眼睛,以柔和的目光看着赏金猎人。

    “.....”

    “既然,您害怕牵连他人,连那位有着可爱鲨鱼牙齿的女士都害怕波及到,那么,如果是我这只短命的小麻雀呢?”

    “薰——”

    “嘘.....不要为我辩解,请让我说完.....”

    “.....我和您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爱与恨,我爱它所带给我的感官,能让我看到以太之海上覆盖整片夜空漩涡般的壮丽星河,能让我尝到独特的味道,能让我听到最有趣的曲子。我也恨它让我接受这一切,接受父母已经死去的事实,恨这一切发生的荒谬——但不同的是,我的生命已经要到达终点了,和您过去所说的一样,我快要‘到站’了。”

    “我想要派上用场,就算我的复仇无法完成,那么,我要做的几件事也只有三件,1.我要在这段时间多记录星之子的构造,还有他们的内部环境,在我死后这些笔记就会被捐赠给南汀格尔,至少作为医生,让我在死后也多救几个人吧?2.别担心,我也还不想就这样死掉,我也会尽全力保护自己,我们会找到那台或许可以让我的病疗愈的机器,我相信您会做到这件事的。”

    “至于第三件,我想,我让您所做的一切都已太过贪婪了,您为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您从自己的高墙上撤下砖瓦,暴露出了您柔软的心,那么,我也该做出回报了。”

    “我想为您献出我自己,献出我残留下来的一切。”

    她慢慢用双臂支撑着扶手,缓缓让自己站了起来,拉宁瑞想上前搀扶她一下,却被用手势拒绝了。

    “.....你在说什么?”

    她摇摇晃晃地站在了地面之上,用那只明亮的紫色眼睛柔和地看着他。

    “我看得到您的偏执,您的特立独行,也知道在您眼中我是破碎的,对我而言,您也是一样。您对于‘存在’有着消极的看法,甚至于您一直用暴躁,纯粹又偏执的外在表现来排斥他人,避免他人发现您心中的这个大洞。”

    “....我是想说,既然,您已经害怕失去,害怕对他人造成伤害,也对于消失感到恐惧,但依然对这一切都饱含着爱,那么,这一次——”

    她慢慢展开了双臂,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就让我代替这一切来爱您吧。”

    “.....”

    “啊.....”

    让我们走吧,

    你我两个,行走在严冬后的初春,

    正当太阳融化了屋檐上的积雪,

    好似人们融化在早餐桌上的蛤蜊汤里。

    让我们行走在街上,看着那些不入流的下等旅店。

    街连着街,就像一场疯狂的争论。

    不要问,“那是什么?”

    让我们,快些去做客。

    拉宁瑞弯下腰紧紧抱住了她。

    他颤抖着,尽管很紧但也小心翼翼地抱着她。

    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背上落着一种温暖的东西

    “您是在哭吗?”

    “.....是的。”他不再掩饰了,他的声音夹杂着几分颤抖。

    橙色的液体从星之子的脸上落下,在它落地前,便化作了一丝烟气散入空中。

    “想哭就哭吧,您也是人,哭泣是正常的释放压力的方式”

    薰感受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星之子饱含着各种感情的拥抱:愧疚、紧张、痛苦,以及——解脱。

    她将手放在星之子背后,抚摸着他的头发。

    “呵呵....我一直都没有发现,原来您的发型这么有趣,好扎手呀....”

    “.....薰”

    “您说?”

    “谢谢。”

    “呵....只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报恩而已。”意识到了她的动作,拉宁瑞果断地放开了她,搀扶着她回到了轮椅上。

    “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她的声音里有些哭腔,但她没能哭出来,只是红了眼睛,只是和平常一样,强撑着情绪露出了一个笑容。

    “....薰?”

    “嗯?”

    “在我们回去之前,想吃点什么吗?”

    “您是说吃点点心之类的吗?托您的福,最近已经过了吃流食的阶段了,不过还是得好好按照医生的嘱咐来才对我的病情缓解有好处哦?”

    “唔....”

    “好意我心领啦~要是有一天,我的病真的能完全治好,那一天我就和您一起去大吃一顿~哇哦,这个词从我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可真陌生....”

    “好吧好吧,你也安心的养病,等情报一下来,就由不得我们不出发了。”

    “那您想跟我撒撒娇吗?”

    “开什么玩笑。”

    “刚才那就不算吗?”

    “我没说现在就想。”

    “呵呵呵....您真是个爱赌气的大孩子....”

    “你也开始学会用年长者的角度说话了?”

    “还是和您学得好~”

    “....哈,”

    “我真是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