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的前世今生（二）

    我奶奶是我爷爷所在乡镇的大家闺秀，奶奶娘家姓陈，是镇上开米行的老板，陈家的米行是那个县里最大的米行。奶奶家里也是排行老五，上面有四个哥哥，陈家老板中年得女，全家人把这个五妹宠上了天，据说陈老板上牌桌搓麻将都要把女儿拢在怀里，我奶奶就是在她爹的怀里认识了数字，认识了春夏秋冬。年纪小小的她就跟着几个哥哥混进了学堂，轮流旁听四个哥哥学堂的课，很快四个哥哥的课本她都读都能背，数算也了得，可以代替她爹坐上牌桌也能赢钱。米行的账目她看过就能过目不忘，她算不上漂亮，就是那份机灵聪慧让她周身发着光。奶奶17岁那年跟着哥哥去分店对账时在渡船码头邂逅了我爷爷，那时我爷爷在南京政法大学读书，趁暑假农忙时回家乡来给家人“双抢”帮忙。二人如同《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和晋哥哥就那么一发不可收拾地迷恋上了对方。我爷爷家也是耕读世家的大户人家，知晓我爷爷遇见这么个大家闺秀，立马遣人上门说媒讨要陈家小姐生辰八字，找高人一算果然是一对绝配的美好姻缘。

    我奶奶18岁嫁到我爷爷家，据说运嫁妆的马车从家门口一直排到村口外，没人不称赞王家有眼光，没人不羡慕这对姻缘的美好。奶奶这位陈家大小姐除了会读书认字会算账还会女红外，嫁入王家时几乎不会家务，可是这个聪慧伶俐的女子就是被全家人喜爱，尤其是婆婆对儿媳宠得不行，媳妇想学烹饪，想学炒茶婆婆都会手把手得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和儿媳商量拿主意。奶奶烧火时由于看书看得入迷把饭烧焦了，她婆婆就会抓把盐放把菜做成盖浇饭。

    我奶奶与婆婆的婆媳和谐美好成为远近乡邻的佳话，我奶奶和我爷爷恩爱甜蜜也被周遭传为神仙眷侣。我奶奶和我爷爷是真的恩爱，她嫁给我爷爷十年为他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二女，我爸是老大取名知行，老二名默行，老三名天行，老四是女儿名舒楠，小名楠楠，老五也是女儿名舒渊，小名小五。我二叔生下来就被我曾祖父做主过继给了我二爷爷，因为二房也就是我二太爷在湖州为官，但是我二太爷婚后一直生不出后代，但是王家祖训又不得纳妾不得养外室，可无后又给二房带来许多麻烦，还要遭人非议，所以我二叔一生下就被抱去湖州，我奶奶虽然道理上明白公公的苦衷，可是毕竟是骨肉分离，月子里就哭坏了眼睛，好在我曾祖父学过医懂医书，为我奶奶医治了眼疾，可是我奶奶一到夜间就啥也看不清，也许就是现在人们常说的夜盲症。

    我奶奶29岁那年，我爸10岁，我爷爷在省城的水利局当差，时不时要去水利工程的现场巡视，奶奶依依不舍送我爷爷去渡船码头，回家时天黑了，原本可以去离码头不远的娘家过一夜再回家，可是心里又惦记着2岁还不到的小女儿，结果眼神不好回家时走叉了路，误入了乱坟岗，我小姑婆说“大嫂可能在乱坟岗遇见了啥不干净的东西”，总之我奶奶一回到家就一病不起。

    我奶奶去世前做主叫小五的奶娘把小五抱回家当自己的闺女养，小五的奶娘是奶奶娘家镇上的人，之前生过2胎孩子都是生下没满月就夭折了，奶奶说小五的奶娘没有自己的孩子，她待小五会当自己的孩子养，奶娘提出把小五抱到她外公外婆家去养，奶娘也可以跟过去照顾小五，可是奶奶却说小五去她外公外婆家一定会被外公外婆还有四个舅舅宠坏，再说抱去外祖家也会让老四楠楠生出猜忌和不平，奶奶对小五的奶娘左叮咛右嘱咐怎么也放心不下，可她绝口不提那个被过继给二房的儿子，只是嘱咐长子一定要照管好身边的弟弟妹妹，我奶奶一口气撑到我爷爷匆匆赶回来见了最后一面，然后拽着大儿子的手闭上了眼睛。

    我曾祖母因为儿媳的意外早逝也哭瞎了眼睛，郁郁寡欢了没几日也咽了气，去世前把五岁的老四楠楠托付给一户大户人家当了童养媳，拿出了可观的嫁妆嘱咐那户人家善待那个早早就没了娘的孩子，于是5岁的楠楠姑姑早早的就去了十公里外的一户人家做了童养媳。我奶奶和我曾祖母婆媳二人被安葬在锁金镇最高的那座山上，那座山上有漫山的茶园还有竹林，都是我曾祖父的家产，婆媳二人的坟依偎着，如同她俩活着时那样亲昵着说着悄悄话。

    我爸从小就知道他母亲曾为二弟过继给人哭瞎过眼睛，小时候母亲抱着他时常会喊出老二的名字，所以他对把自家孩子过继给人的行为深恶痛绝，他又怎么能够容忍我母亲把我送给别人？

    话说小五自母亲过世后被她堂婶也就是奶娘带回了陈家镇上抚养，刚好我爸的学堂离堂婶家很近，就隔了一片小树林和一条小河，学堂提供午饭，下午都是自修课，所以我爸，也就是10岁的王知行同学，下午早早的放学都会跑去陪一会2岁的小五，或者他带着小五在那片小树林玩耍。知行同学的启蒙老师是他的才女妈妈，从襁褓里开始就聆听母亲给他背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等有了妹妹小五，知行也给小五背从小母亲教给他的诗词造句。

    2岁的小五每天都眼巴巴地等着大哥来陪她玩，给她重复一遍大哥学堂里学的东西。5个兄妹里只有小五和我奶奶长得最像，也有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一笑起来二只酒窝，怎么看都透着那股灵气，小五说话很迟，快2岁才开口，可是却一鸣惊人开口成章，一开口就能对上大哥的句子，每次大哥背出上句，小午就立马对出下句，兄妹俩一唱一和乐此不疲，兄妹俩在小树林，小五的笑声传到很远，镇上人都知晓小五是个神童，堂婶因着小五的聪明一直骄傲着，直到小五5岁那年。

    那天天下着小雨，小五等着大哥来教她数算，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于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她想穿过小树林去迎一下大哥的身影，在过那座木桥时因为木板上的泥泞，她滑了一跤，一下就从桥上跌落在河里，远远的有人看见一孩子掉进河里，跳下水救人，捞起了小五却没能救活。

    其实那天是我奶奶的祭日，知行同学没吃午饭就上了山，去了母亲和祖母的坟头，他和母亲说了小五的聪慧伶俐，说了弟弟天行的勤劳木讷，又汇报了自己和家里的种种，然后磕了几个头，心情烦乱地下山，那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慌乱不安。刚下了山还没到家，就知晓了小五落河溺水的消息。13岁的知行突然意识到小五跑出家门是为了等他，怪不得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原来是忽略了小五天天等他汲取温暖和安心，他傻傻地站在那里，突然喉咙一紧，一口鲜血澎涌而出，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那年知行同学初小毕业，他外祖父很快把他送去了省城H市去读高小，也就是现在的中学。那时小姑婆也刚在H市落脚，等着在省城军校的未婚夫成亲。知行从此和小嬢相依为命，直到他也考上军校，又参军去抗美援朝成了一名革命军人。可是小五却成了他心里的那道伤痕，他一直不肯原谅自己。

    可是有一天他看到了呱呱坠地的我，他惊讶地盯着我奇怪的大头，二只深深的酒窝让他一阵恍惚，他竟以为那是老天又把小五送到他身边，所以他给他的小嬢写信说：“上天竟然把小五以女儿的身份送到了我身边，这可真让我欣喜若狂……”。原来我来的日子时辰与小五走的日子时辰完全吻合，都是农历10月24日午时。

    我被小五的故事惊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所措。我低喃“难道我是小五的投胎转世”？

    小姑婆回答：“哪有什么投胎转世，只是你爸爸心里从来没放下小五，所以你成了他的救赎而已。当你5岁时跌落河水又被救活，真得是把他心里那根刺生生拔了出来，也许你那时没了，可能你会把那根刺更深地扎进他心里，你爸他真得会解甲归田用来救赎他当年的那个阴影。所以你小孟阿姨说得没错，小午你挽救了你父母的婚姻”。我久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