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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其夜也白

    人族有五境,东南西北中。

    修行有五门,学宫、宗门、世家、军府,还有衍剑林。

    可是,读书太苦,拜师太累,世家没那命,军府没自由,所以,练剑就成了大多数普通人的选择,没得选择的人的选择,迫不得已的人的选择,走投无路的人的选择。

    好在,世界上最多的便是普通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没得选择的人,最常见的就是迫不得已的人,最好糊弄的就是走投无路的人。

    于是,望远山剑气日盛,人族五境剑道日隆。

    长定前夕,初代东君玄神机折剑退龙君后,二代东君玄抱器用了二十年时间,在东滨淮白望远山遍植玄柳,创立玄柳山庄,东君祖地镇守东境由此而始。

    其后又过三十年,三代东君玄忘机在望远山山脚辟开一片衍剑林,向天下传道,人族剑道之兴由此始,天下剑道宗源之名,亦由此始。

    而后,东君世家时代外安海乱,内兴剑道。代代东君皆为衍剑林添砖加瓦,立碑传道,激起玄氏英杰无数,淮白英杰无数,天下英豪无数。

    俱往矣。

    ……

    ……

    长定九百八十五年,望远山顶,七十一代东君玄渊与世子玄朗在玄柳树下对弈。

    东君执黑,世子执白,玄柳时绿,天地时阴。

    “啪。”玄渊并指落下一枚黑子,捻须微笑,静候世子落子。

    “啪嗒。”玄朗以食指和拇指抓起一枚白子,随意落下,双目目光始终投向山下玄柳林中,似乎在寻觅些什么。

    “哈哈哈,将军。”玄渊大笑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落一枚黑子。

    “父亲,这是围棋,哪儿来的将军。”玄朗苦笑着看了父亲一眼,顺带瞄了一眼棋盘,这才发现己方大龙竟被对方咬死,赶忙下手抢子,“不对不对,刚才不应该落在那儿,应该落在这儿。”

    “哎哎哎,落子无悔,落子无悔。这么些年了,为父终于又胜了你一局,莫要耍无赖啊。”玄渊挥了挥手,长袖翩翩,打乱棋盘。

    “这局不算,这局不算。”玄朗抢子再快也比不过其父一袖子手腕,连连挥手,“婵儿在山下产房就要生了,母亲嫌弃您碍事将您赶了出来,又没有赶孩儿,您这个时候把孩儿拉到山顶陪您弈棋,这怎么能算数呢。”

    “你你你啊,一提到和媳妇有关的事情心就乱了,记得,剑心清明,剑心清明。来,我们再来一盘。”

    “还来?婵儿要生了,父亲,我该下去看看了吧。”玄朗一听父亲还要再来一盘,急忙站起,却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何时被何人顺走了,欲哭无泪。

    “怎么说话呢,哪儿有生爹的。”玄渊可不管玄朗,只顾着摆弄棋盘。

    “您赢了我不算本事,真想下棋,我去喊柏君来,让他陪您下。”玄朗还想做最后挣扎。

    一听到自己三儿子的字,玄渊急忙摆手:“不来不来,柏君这孩子,一心都投在棋道里,现在练剑都有些下棋的感觉了,我可下不过他。还是你来,快坐,坐下来长那么高。”

    七十一代东君玄渊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名唤玄素,成年游历以后留在北境军中效力。长子玄晖字乾君,英年早逝,次子玄朗字明德,是为世子殿下,幼子玄朔字柏君,年方十四,尚未下山游历,但自幼聪慧,已有棋道圣手之名。

    玄朗实在拗不过父亲,想着御剑下山也快得很,只得听命坐下。

    “来来来,这次让你执黑先行。”玄渊棋兴正高,就想哄着玄朗再来一盘,移动棋奁摩擦到桌子,发出呼呼的声响。

    玄朗气鼓鼓拈起一枚黑子,想着这局一定要打掉父亲的棋兴,好叫他放自己下山,伸手就要落子,没想到被玄渊摆手挡住了。

    他抬头看向父亲,见父亲侧耳细听,眉头紧皱。

    原来是海风骤起,玄柳穿风作响,天地间愈发阴沉。

    这个季节的山雨,怕是不会小。

    只是为何远方的天空,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别的声音。

    玄朗收回棋子,摁归棋奁,知道这第二局怕是没有可能下下去了。

    层云累积,风声更盛,原本还能透过云雾间的缝隙照到人间的几点阳光被更厚的云层遮蔽,这份黑,和千年前那场大战太像了。

    天上一掌,地下一掌,双掌一合,不见天光。

    山间点起几盏烛火,间杂匆匆的脚步和呼喊应和,那里是玄柳山庄的产房,世子夫人要产子了。

    山雨骤来,顺着海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只有东海龙族有这样的本事。

    东君玄渊端坐山顶,正对远方袭来的那片夜幕,世子玄朗陪侍。

    “如何?能不能为我孙儿留下一份剑材。”玄渊捋须笑道,黑暗罩住的神色却完全没有话语里的轻松惬意。

    玄朗按剑上前,佩剑未鸣,寒芒已现:“不瞒您老,婵儿喜欢的是女孩儿来着。”

    玄渊差点拽断了胡须,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没骨气的东西,就知道听媳妇的。”随即轻叹一口气:“和你老子真像。”想了想又道:“无妨,孙女儿也是要练剑的嘛,北境已经有了一位女子北君,我东境岂能局狭,又不是西境那群老古板。”

    “这话可不敢在婵儿面前说。”玄朗接口道,毕竟世子夫人出生西境。

    海风猛烈,忽地打灭山间飘摇的烛光,产房也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玄朗面目闪过一丝忧色,却也不能离开山顶去陪夫人。

    “凝神,有你母亲和你媳妇在,无妨。”玄渊轻喝一声,远方夜幕已近山前,云间龙目隐隐现身,怒而有威。

    云雨俱备,岂能差了惊雷。

    “轰隆隆”的闷沉声响在元宵此起彼伏,应当先看到的闪光却一直没有降临人间,龙族这一记惊雷一旦酝酿功成,怕是有毁天灭地之威。

    玄朗并不并准备给它功成的机会,手在剑上,剑在鞘中,双目在云间横扫,寻觅着出剑的机会。

    只要抢先斩杀掉云间龙族,再强大的惊雷都没有用处。

    或许在这里,这条柳枝斜指的天边,还有那里,这片柳叶覆映的乌云,还有最重要的那边,那双大胆窥视的龙目。

    天上隐隐闪光,地面却没有一点儿光明,敌明我暗,这一剑势要斩杀这三位大胆来犯的龙族。

    手心微沉,肩膀下压,玄朗做好了出剑的准备,只待那个最好的时机。

    再过三声轰鸣,三条飞龙便处于最佳的受剑轨迹上。

    思索间已是一声轰鸣。

    按剑时又过了第二声。

    终于,第三声轰鸣。

    兀地,一声婴啼。

    随即,“锃。”

    满山玄柳柳枝飞舞,一道剑光突起,抢入云霄,良久,三声哀鸣,漫天剑光,斩落一片夜幕,照亮这夜色如白昼。

    玄朗松开剑柄,露出迷惘之色,掉头看向玄渊。

    这引动护山剑阵斩出的一剑是出自谁手?

    玄渊松开手,看着自己捋断的胡须,又看看儿子,道:“朗儿啊,你媳妇这次可能真的给你生了个爹啊。”

    玄朗木然,忽地想起了什么,急忙朝山下产房赶去。

    “鞋,鞋,穿鞋!”玄渊跟在后面唤着,“御剑,别跑了!御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