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江湖月色
终究还是答应了。
没跟徐老板具体讨论打工还债的具体时日，但姜愚清楚，大概率不会太短。
徐老板说自己七天前落到咱们店门口时——现在已经是咱们店了，全身上下细小伤口无数，上身多处骨折、肌肉挫伤、内脏受损严重、颅骨破损、体内大出血......
姜愚自然是不会全信的，他以前的研究项目牵扯到很多人体相关的知识，当然清楚若是自己的伤势真有这么严重，那这短短七天的时间里，再如何高明的的治疗手段，必不可能让自己恢复到如今这番模样，能吊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但估计伤势也不会太轻，他心里有数。
而且无论如何，人家也算是自己真真切切的救命恩人，且不提一命偿一命，但做牛做马一段时日，终归还是不能少的。
哪怕身在异乡。
做人做事的底线也还是要有。
吃喝完毕，店里如今已不是唯一的伙计林抱山独自收拾残局。
姜愚则被林抱山指使着去门外陪老板坐一坐。
心领神会。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还没完。
徐老板肯定还有话要问。
毕竟，救人一命可以不问来由；但若是要留在店里当员工，必然还是得三思而行。
然而出乎姜愚意料的是，一老一少在门口凳子上落定后，徐老板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躺在他那专属摇椅上发呆。
姜愚其实是一个并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除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宁肯选择沉默。
沉默地学习，沉默地研究，沉默地做事。
尤其是眼下这个光景，徐老板不发问，他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而且他根本猜不透眼前这个老人到底在干什么。
艺术水平极高夜观天象？
不能吧，老板，你是盲人啊。
五感一桶水，想用这格外灵敏的耳朵听这晚秋色？
也没这么文青吧......
但徐老板的表现却一如他的盲人形象，仿佛根本看不见姜愚因为不合时宜的沉默而显露出来的些许尴尬。
一片寂静。
但终究还是姜愚打破了沉默，他学着徐老板的模样，也抬头望天，过了一会，用沙哑的声音，十分认真说道：“谢谢您救了我一命，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别扭。
“用得着”这个词，江湖气息太重，完全不似骨子里传统严谨的研究员应该说的话。
然而姜愚就是莫名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带着墨镜的盲人老板虽然话里话外都显着市侩、奸滑、狡诈的小农作风，但就是有那股江湖的气息，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很笃定。
反正没那么简单。
于是，仿佛被感染一般，姜愚还是无比诚恳，无比认真地说了出来这句充满江湖味道的话。
良久的沉默。
徐老板还是没接话。
但坐在一旁的姜愚则十分确定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既然意思都表达出来了，后续安排也都初步落定了，便也不再多言，继续跟着徐老板一起抬头远眺。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自躺在门口那把被腿间斑斑的锈迹暴露了年龄的摇椅上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的徐巍翻了个身，然后嘴巴里咕噜了一声，像是清理了一番同样年久失修的喉咙。
老人一套动作做完，终于开口。
“过些日子身子骨彻底养好了之后，你便开始跟着林抱山学手艺吧。”
“这段时间你睡得够久了，所以晚上不用睡太早。”
“以后那间屋子就是你的房间。”
三句话说完，徐巍无视姜愚的满脸愕然，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
预想当中的“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一个都没有出现。
不知道是神经真的大条还是胸有成竹，徐老板竟然真就一个关键问题都没问，反而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搞得姜愚有点懵。
他不理解眼前的情况，却于心底暗暗出了一口气。
没问，也是好事。
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些问题。
欺骗，不妥；实话实说，风险也大。
......
沉睡了太多天的姜愚，虽然依然衰弱，但不知是徐老板的言语起了暗示上的作用，还是真就不困，他此时没有丝毫睡意。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从高悬的月亮和无人的大街当中，姜愚还是能判断，此时已是午夜。
他不是蠢人，自然已经发现了这间店铺的奇怪。
左右环顾这条在西区不可能存在的宽敞大街，临街而开的密密麻麻低矮店铺早已悉数打烊，除却路灯，尽是昏暗一片。
整条大街唯有这家信得过修理店会在如此深夜还开门营业，这也是从机械厂逃出来的那晚自己最终选择落在这里的原因。
而且如果没记错，刚才那顿饭在伙计口中应该是......晚饭吧？
哪儿有这大半夜的才晚饭的，哪儿有大晚上的让一个盲老头躺在无人大街的店门口的......
姜愚嘴角抽了抽，盲人老板和傻子伙计的搭配，怎么看怎么也透露着古怪吧，
重重古怪之下。
那么自己留在这里，真的是好事吗......
不过若是真的被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之家收留，那么自己于情于理也确实应该在身体养好后主动离开，以后再伺机报答，以免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影响。
而眼下这修理店明显非同一般，所谓风浪越大，机会越大，
但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思索之际，姜愚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再一次挪放在了左手手背上。
......
“这店有秘密！”
“他手有问题！”
徐巍和姜愚的脑子同时划过了如此念头！
然而还在思索的姜愚却不知道，此时在他心中的那位盲人老板，其实并不盲，甚至斜侧着面对他的墨镜之下，眼睛是睁着的。
徐巍看着姜愚不自觉的覆手动作，混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这个叫姜愚的年轻人，七天前落在他家店铺门口后，自己试图去给他捏骨算命时发生的事情，他可还一点没忘。
那磅礴的重力犹在眼前，想到这个，自己的心尖儿不由得又开始隐隐作痛。
以前真没见过这样儿的，但确实好像又有点东西。
用某种说法来讲，就是“有点被克制了”的那种感觉。
那股前所未有地冲击感，也确实使得他沉寂已久的好奇心再次升腾。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压根儿也不可能松那个口。
正常来说，醒了就赶紧滚。
别给大爷我找麻烦......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吗？”徐巍不动声色。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虽然称不上是坏事做尽，但也一定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后来心灰意冷之际于贫民窟中遇见了尚处幼年的孤儿林抱山，这才稍稍收敛了性子。
所以现在的徐巍是觉得，举手之劳的好事，愿意做的，就当给徒弟积点德；但老好人这个词，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虽然他用那玄之又玄的命理之学早已确定了眼前这个姜愚以前也是过的苦日子，本质估计不会坏；但毕竟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轻人实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也还是得再琢磨琢磨。
类似的亏他年轻的时候吃过。
一次就够了。
虽然不敢再上手摸试一番，但也不妨把整个活人先留在身边，平日生活里再多观察观察。
若是合适，稍微培养培养，给自己的宝贝徒弟林抱山今后的日子安排一道后手，自然也是不错的。
准备嘛，在多不在少。
先留着看看。
若是不合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不能留太多后患。
毕竟以后自己那宝贝徒弟还有闯荡江湖呢。
......
罗兰大街的夜景很好。
更美妙的是那极度致命的该死的小众感。
于是，在这片沉默的月色下。
各怀心事的一老一少似乎又一齐想到了某些值得开心的事情，
然后不约而同的微笑了起来。
没跟徐老板具体讨论打工还债的具体时日，但姜愚清楚，大概率不会太短。
徐老板说自己七天前落到咱们店门口时——现在已经是咱们店了，全身上下细小伤口无数，上身多处骨折、肌肉挫伤、内脏受损严重、颅骨破损、体内大出血......
姜愚自然是不会全信的，他以前的研究项目牵扯到很多人体相关的知识，当然清楚若是自己的伤势真有这么严重，那这短短七天的时间里，再如何高明的的治疗手段，必不可能让自己恢复到如今这番模样，能吊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但估计伤势也不会太轻，他心里有数。
而且无论如何，人家也算是自己真真切切的救命恩人，且不提一命偿一命，但做牛做马一段时日，终归还是不能少的。
哪怕身在异乡。
做人做事的底线也还是要有。
吃喝完毕，店里如今已不是唯一的伙计林抱山独自收拾残局。
姜愚则被林抱山指使着去门外陪老板坐一坐。
心领神会。
他知道今天这事儿还没完。
徐老板肯定还有话要问。
毕竟，救人一命可以不问来由；但若是要留在店里当员工，必然还是得三思而行。
然而出乎姜愚意料的是，一老一少在门口凳子上落定后，徐老板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躺在他那专属摇椅上发呆。
姜愚其实是一个并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除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宁肯选择沉默。
沉默地学习，沉默地研究，沉默地做事。
尤其是眼下这个光景，徐老板不发问，他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而且他根本猜不透眼前这个老人到底在干什么。
艺术水平极高夜观天象？
不能吧，老板，你是盲人啊。
五感一桶水，想用这格外灵敏的耳朵听这晚秋色？
也没这么文青吧......
但徐老板的表现却一如他的盲人形象，仿佛根本看不见姜愚因为不合时宜的沉默而显露出来的些许尴尬。
一片寂静。
但终究还是姜愚打破了沉默，他学着徐老板的模样，也抬头望天，过了一会，用沙哑的声音，十分认真说道：“谢谢您救了我一命，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不要客气。”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别扭。
“用得着”这个词，江湖气息太重，完全不似骨子里传统严谨的研究员应该说的话。
然而姜愚就是莫名的感觉眼前的这位带着墨镜的盲人老板虽然话里话外都显着市侩、奸滑、狡诈的小农作风，但就是有那股江湖的气息，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很笃定。
反正没那么简单。
于是，仿佛被感染一般，姜愚还是无比诚恳，无比认真地说了出来这句充满江湖味道的话。
良久的沉默。
徐老板还是没接话。
但坐在一旁的姜愚则十分确定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既然意思都表达出来了，后续安排也都初步落定了，便也不再多言，继续跟着徐老板一起抬头远眺。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自躺在门口那把被腿间斑斑的锈迹暴露了年龄的摇椅上之后便始终一言不发的徐巍翻了个身，然后嘴巴里咕噜了一声，像是清理了一番同样年久失修的喉咙。
老人一套动作做完，终于开口。
“过些日子身子骨彻底养好了之后，你便开始跟着林抱山学手艺吧。”
“这段时间你睡得够久了，所以晚上不用睡太早。”
“以后那间屋子就是你的房间。”
三句话说完，徐巍无视姜愚的满脸愕然，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
预想当中的“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你要到哪儿去”，一个都没有出现。
不知道是神经真的大条还是胸有成竹，徐老板竟然真就一个关键问题都没问，反而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搞得姜愚有点懵。
他不理解眼前的情况，却于心底暗暗出了一口气。
没问，也是好事。
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些问题。
欺骗，不妥；实话实说，风险也大。
......
沉睡了太多天的姜愚，虽然依然衰弱，但不知是徐老板的言语起了暗示上的作用，还是真就不困，他此时没有丝毫睡意。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从高悬的月亮和无人的大街当中，姜愚还是能判断，此时已是午夜。
他不是蠢人，自然已经发现了这间店铺的奇怪。
左右环顾这条在西区不可能存在的宽敞大街，临街而开的密密麻麻低矮店铺早已悉数打烊，除却路灯，尽是昏暗一片。
整条大街唯有这家信得过修理店会在如此深夜还开门营业，这也是从机械厂逃出来的那晚自己最终选择落在这里的原因。
而且如果没记错，刚才那顿饭在伙计口中应该是......晚饭吧？
哪儿有这大半夜的才晚饭的，哪儿有大晚上的让一个盲老头躺在无人大街的店门口的......
姜愚嘴角抽了抽，盲人老板和傻子伙计的搭配，怎么看怎么也透露着古怪吧，
重重古怪之下。
那么自己留在这里，真的是好事吗......
不过若是真的被彻头彻尾的普通人之家收留，那么自己于情于理也确实应该在身体养好后主动离开，以后再伺机报答，以免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影响。
而眼下这修理店明显非同一般，所谓风浪越大，机会越大，
但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思索之际，姜愚下意识把自己的右手再一次挪放在了左手手背上。
......
“这店有秘密！”
“他手有问题！”
徐巍和姜愚的脑子同时划过了如此念头！
然而还在思索的姜愚却不知道，此时在他心中的那位盲人老板，其实并不盲，甚至斜侧着面对他的墨镜之下，眼睛是睁着的。
徐巍看着姜愚不自觉的覆手动作，混浊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这个叫姜愚的年轻人，七天前落在他家店铺门口后，自己试图去给他捏骨算命时发生的事情，他可还一点没忘。
那磅礴的重力犹在眼前，想到这个，自己的心尖儿不由得又开始隐隐作痛。
以前真没见过这样儿的，但确实好像又有点东西。
用某种说法来讲，就是“有点被克制了”的那种感觉。
那股前所未有地冲击感，也确实使得他沉寂已久的好奇心再次升腾。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压根儿也不可能松那个口。
正常来说，醒了就赶紧滚。
别给大爷我找麻烦......
“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吗？”徐巍不动声色。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年轻的时候虽然称不上是坏事做尽，但也一定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后来心灰意冷之际于贫民窟中遇见了尚处幼年的孤儿林抱山，这才稍稍收敛了性子。
所以现在的徐巍是觉得，举手之劳的好事，愿意做的，就当给徒弟积点德；但老好人这个词，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虽然他用那玄之又玄的命理之学早已确定了眼前这个姜愚以前也是过的苦日子，本质估计不会坏；但毕竟画猫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轻人实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秉性，也还是得再琢磨琢磨。
类似的亏他年轻的时候吃过。
一次就够了。
虽然不敢再上手摸试一番，但也不妨把整个活人先留在身边，平日生活里再多观察观察。
若是合适，稍微培养培养，给自己的宝贝徒弟林抱山今后的日子安排一道后手，自然也是不错的。
准备嘛，在多不在少。
先留着看看。
若是不合适，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不能留太多后患。
毕竟以后自己那宝贝徒弟还有闯荡江湖呢。
......
罗兰大街的夜景很好。
更美妙的是那极度致命的该死的小众感。
于是，在这片沉默的月色下。
各怀心事的一老一少似乎又一齐想到了某些值得开心的事情，
然后不约而同的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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