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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谢罪的孔乙己

    听林登这么说,朱熹却是早已有了预料,为他讲明二者之不同。

    按朱熹的说法,诗赋之科相较于经义而言,随意性太大,恐不是那么稳妥。

    况且朝堂之上,向来有人提议废除诗赋取士之道,若凭此入了仕途,恐怕以后会遭人白眼,平添出许多不快了。

    “扶摇,以你在经义上的博文多识,到时候选经义便是,这样就最稳妥不过了,不必选那诗赋,免得到时候出了些冷门的韵脚来,空害了自己。”

    经朱熹这么一说,林登便明白,诗词就像是在作文考试中写小说一样,说不定能秀的出奇,妙手偶成,也有可能出到自己不擅长的题材上,一点灵感也没有,只能在考场上抓瞎。

    他前世就是个求稳的性子,如今听了朱熹的话,感觉也没有必要剑走偏锋。

    再加上选择经义之道,在以后的官场上确实可能有一些优势,如此想来,绝无在考场上选择诗赋的道理。

    自己又不是王维王勃那样的逆天,不过就连那些传世的大诗人们,在考场之中也是难得佳作传世。

    唯有唐代祖咏所作的《终南望余雪》,是千古传唱的考场之作。

    按唐代规定,应该作成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他却只写出了这四句来,便搁笔不写。“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别人问他为何,他直言诗意已经穷尽,不必画蛇添足了,如此自然洒脱的诗性,难怪他能做出此诗来。

    这短短四句,已写尽了雪之意,浮入云端,更暗喻自己能凌云之上,意境宏大。

    这首诗向来与陶潜的“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和王维的“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宽”并称为咏雪佳作。

    林登回忆起这个典故,更觉得没有必要选择诗赋之道,反正汉赋唐诗之道,到了南宋年间,已让位于宋词,懂得人已少的多了。

    至于后世的明诗清诗,虽然一直尤其吹颂,尤其是喜好清诗的那群人,多言清诗是一个巅峰,可他却实在喜欢不起来,背的也少,到时候想在考场抄一些来救急,都不太可能。

    与朱熹商定好了到时候考何科目,他便领了资料回去了,这是朱熹为他新搜集而来的考试册子,这是数位道学门徒的科考心得,堪称是学霸笔记一般的存在。

    回到住处,林登早早的洗漱睡下,昨夜的劳累还未曾逝去,次日他还要早起,去乡间看一看秋收的情况。

    这种工作从秦汉时候起,就是基层官吏们的常事,所以当时的官员,都要掌握一手算学知识。

    所以两汉时的数学才会得到一波高速发展,各种算经才会有机会被编纂出来。

    如今科举取仕虽然已经不考算学,但理数作为两宋时候儒学的重要课题,几乎所有学识渊博的大儒,都会学一些算术来。

    如北宋的司马光,他除了编写史书外,也可以计算天文,修订历法。

    他这番下乡去,便是应了朱熹的要求,去计算一下漳州等地的亩产情况。

    宋代的户籍制度和税收制度,将户口按照财富的多寡,划分出不同的等级来。

    一般农村是看他土地占有的数量,城市是看他家业的规模。

    那些户口列为上等的,则需要多缴纳税赋来。

    等于说这北宋实行的是累进税,而非是累退税。其对有钱人多征税,对穷人不征或者免税。

    这样的税收制度,相比于秦汉来说,要进步的多了。

    当时的税收政策,多是依据了管子的理论,叫做藏税于民。

    管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直接从百姓手中抢钱,就像拔鹅的毛一样,会引起反抗,所以他提议把税收藏在消费之中,只要民众消费,那便等于是缴纳了税赋。

    这种税收制度,寻常百姓绝难发现,所以一直是中国古代统治者最喜欢的税收方式之一。

    但这种税收方式,只能在表面上掩盖了社会矛盾,在实质上却是把火药桶却积累越大,最终活不下去的百姓们,仍然是要造反的。

    为什么这种税收制度会更压迫百姓呢?只因为富人虽占据了大量的财富,其消费却远小于自己所占财富的比重,他们自身的消费是有限度的,总不能一天吃了一千顿饭吧?

    所以说这种税收制度,与财产税相比,是极大的利于富人的,消费税是一种典型累退税。

    到了宋代,文人们也便聪明了,琢磨过来了这个道理,便致力于把更多的税收,从上等户口们身上搜刮出来。

    只是事与愿违,往往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没做到,宋朝也灭亡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登便收拾了一番,穿上些耐脏的衣物,准备和张铭一起到漳州的乡下去,他们预计要在那里,计算一番粮食的常产,以为朱熹后续的上书,作准备。

    张铭往往是听到鸡叫,就起来练武,他始终忘不了收复中原的志向。

    林登之前从隐尘子处学来的几招,也未曾忘了,有时也跟着张铭演练个一招两式。

    但他自从取回了前世的记忆后,便更习惯了夜晚的时间,每每把练武的时间挪到晚上去。

    他们这里收拾完了东西,刚牵了一匹马出门,便见到门口站着一个老书生,枯瘦的面庞,似是大病刚愈。

    林登一眼便认出这人是孔礼己,对方见他出了门,便连忙快步迎上前来。

    清晨的门口还刮着冷风,来来往往没有多少人,唯独孔礼己一人站在此处,他先是郑重的行了几个礼,然后才对林登说道。

    “我先前不晓得事情,竟瞎了眼,错怪了林先生,幸得先生不计愚夫之过错,度量甚大,救得我一条命来!”

    “你现在不怪我了?哈哈!”

    “我先前听说朱子判了那丁家的罪责,便知道先生是受人冤枉的,只是小人我无知,受了那些人的蛊惑,才会随着一起冤枉起林先生来。”

    “我已然为此忐忑了许久,多次想来谢罪,但林先生现在如此繁忙,我来此处,便恐误了先生的大事来,因而一直不敢来此。”

    “此次蒙先生搭救,我再不来道歉,那就实在是有亏圣教!白读了这些书来,正所谓君子困穷,不可失节也!”

    “无事,你这番考中,也算是遂了一半心愿了,接下来我们还要同赴临安去,到时候正有一番同乡之谊。”

    孔礼己见林登这么说,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承蒙先生大度,愿意和我这蠢人一道。”

    “孔兄不必如此客气,兄台你虽确是迂腐了一点,可却素来是个热心肠的人,此去进京考试,若是能高中,必定也是社稷之臣。”

    听林登如此夸耀,孔礼己神情也振奋了起来,眼中也满是喜悦,看得出林登这几句话,给了他多大的自信。

    他连忙回到,“不敢不敢!”却又开始结巴,语无伦次起来。

    林登知他是又有些激动了,连忙对其安抚道,

    “孔兄应该也略通一些算学吧?可否与我同行?”

    孔礼己却是有些羞恼,低声说道。

    “我向来愚笨,通不了算学,只在文字上下功夫,未曾琢磨过此道。”

    林登捋了捋下巴,似是在思索什么,随后说道。

    “那也无妨,就算不懂算学,孔兄的笔墨想来也是极好的,可帮我们做一下记录,我们此番,要到龙溪一趟,孔兄可愿一道前往?”

    孔礼己这下子点了点头,拱手应诺,答应了一同前往。

    林登知道这孔礼己不是个坏人,又是个吃过苦的性子,容易结下善缘,此次他高中了第二名,想来肚子里也是有些东西在的,只是以前过于倒霉,这才屡屡未中。

    此次去了京城,他未必不能中个进士回来。

    到时候也是一步登天了。

    此时正是金秋八月,各地秋收的时候,稻子有早一些的,有晚一些的,漳州本地,也有不少稻谷,是仲秋之时成熟的。

    众人一出这漳洲城,便能看到江边的稻田里,不少人忙碌的身影,这个时空没有前世那些先进的无人机,不存在激光微微一扫,便折断了稻杆,无人机再轻松收取的画面。

    这里有的是一个又一个,头戴斗笠,两脚踩泥,弯着腰,用镰刀一把把收获作物的农民们。

    秋日的太阳,也未曾比夏天里的好多少,照射到人的脸上,背上,照样如鞭子一样生疼。

    从小林登便被父亲放在家中读书,未曾让他做过一日农活,他从不知竟有这番辛苦。

    可这些人,还算不得是最辛苦的那一批。

    他们至少还能拥有自己的土地,劳作是痛苦的,收获却是喜悦的,比他们更惨的是另一批农民。

    这一大片都是陈家的土地,这些农民都是陈家雇人来收割的,他们挥洒着汗水,时不时还要挨上几句骂,甚至是一顿打,收获的大头,却都落在了别人的口袋里。

    谁说勤劳能致富的?谁说努力了就有回报的?

    若是经历过他们一样的苦难,便再也不会信这些“鬼话”!

    他们的人生,便是对天道酬勤的最好讽刺。

    寻常的浅薄儒生们,学习只记了半句话,只记得那句天道酬勤来。

    可林登却记得,若是这天下无道了,富贵显赫之徒,便也都是谄媚小人之流,只要当这政治清明,天下有道之时,谁努力了,谁才能真正的享受财富。

    如此的南宋朝廷,可算不得什么有道盛世。

    他的人民过的苦难,便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中午时,林登几人随一位大娘到家中吃饭。

    这位大娘的日子过得更苦,如果说前面那些人,至少还能卖一卖力气养活自己。

    她却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稻穗,来勉强度日。

    白居易所写下的,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从南方到北方,一直在这华夏大地之上,持续了数千年之久。

    可以说中国有多久的农耕历史,这种悲惨的境遇就有多久,想了想,林登却摇摇头。

    想到在夏商周时期,说不定底层民众还过得没有这么苦。

    当时华夏大地上,还有很多的野生动物,土地未曾被全部归于私人所有,这些人种地养活不了自己,还可以去采集野菜来。

    诗经中便有很多这样的句子。

    如采薇采蕨等章。

    他最喜欢的却是芣苢那章,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这首诗特别简单,读起来又特别的欢快,真的是有一种收获的喜悦在。

    山野外的芣苢被采啊,拽啊,最后攒成了一大团,就那么拎起衣服一包,就把这些宝贝,带回了家中。

    只是到了后来,这全天下的领土,要那么归于皇帝的私人田园,要么归于地方土豪,便再也没有老百姓们苟活的空间了。

    于是从唐宋到明清,民众的生活也一落千丈,越来越惨,清末简直可以说是一种人间地狱了。

    在大娘这处吃饭,林登几人刻意多给了些铜钱,因而大娘分外高兴,她却也不好意思多占几人的便宜,觉得于心不安。

    便去邻居家买了些鸡来,给他们做了一顿黄米饭配炒鸡。

    还有一家村人们自酿的黄酒,也是大娘跑去邻居家里,特意给他买回来的。

    这是村东头的那位铁匠所酿的,那位走街串巷的老头,特别喜欢喝酒,因而每年都要自己酿造一些藏在酒窖中。

    夕阳将落,林登几日走在回城的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来。

    林登回首望去,大日出于西山,洒落水中,正像一把煌煌大剑,落在了江河之中,此剑染满了血。

    那是残阳如血,可在林登望去,却怎么也觉得是底层民众的肉血。

    苦,实在是太苦了。

    同行的几人,早已经见惯了这副苦难的场景,几位小吏,他们整天都要与这些底层民众打交道,甚至说自己家也并未宽裕到哪里去。

    孔礼己也是经常食不果腹,连米都无处寻得,也只有此世藏于书中的林登,才会有这番沉重的感悟来。

    除了见多了凄苦外,林登此番外出,未曾遭遇别的意外来。

    本来按朱熹的意思,此前对那些地痞们的审查中,发现了一些魔教的线索,此次出行应当小心一些,所以他们便多带了几匹马来。

    可知道他们回到城中,都未曾见到些许异常。

    漳州城中,依然也是一副祥和安乐的画面,守卫打着哈欠,见他们过来了,才急忙前来行了个礼。

    林家酒楼外传出酒肉的香味,一看上面的人影,便知道又是坐满了。

    华灯初上,鲁通他们唱戏的地方,又传来梅娘那好听的嗓音来。

    林登已习惯了这副宁静,直到回到州衙之中,衙役们皆是面色沉重,定是有大事发生。

    他急忙上前询问,便有一个衙役附耳说道。

    “王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