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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巡(一)

    这似乎只是个寻常的仲夏夜,流动的晚风带着这个时节特有的凉爽。已经快要十二点了,散了牌场的人们各自准备休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回房的路上绕了远路,经过了招待客人们的餐厅。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朦胧的月光浸润着餐厅,长桌上排放着洁白的花束,银制的烛台、闪亮的刀叉还有晶莹的酒杯都折射着迷离的光线,像是将要汇入海洋的河流泛起斑斓的光彩。

    这个时间摆出了餐具,是要招待什么人吗?心里刚刚浮起疑问,就被面前的挂画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画上本来描绘的应该是个在草地上对着野牛匍匐的男人。

    但是现在他正对着自己站了起来。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朋友。”

    是他在说话吗?......不,没有声音,没有人在说话,周围很安静,连风都不再流动,房间里像是充满了某种荧光的胶质。

    “不必怀疑,这是我们最真挚的邀请。”这是来自心里的声音,顺着月光流淌进了心里。

    应该离开,必须离开,答应一个这样陌生可疑的邀请对术士来说是最危险的选择。可是眼前突然出现了老师的身影在盯着自己,锋利的眼神透过镜片好要把自己剖开:这一次你必须有收获,找出他们的秘密。

    是啊,这是老师为自己争取的仅有机会,应该抓住它,必须抓住它......

    好像周围的一切都陷入静滞,只能微微感到身上的时计在振动。不知过了多久,自己好像轻轻地点了下头。

    好--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吗,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太好了,欢迎您,我们很久没有迎来您这样的朋友了。”

    男人好像舒了口气,他应该是在发笑,可自己完全看不清他的脸。为什么会笑呢,但这绝对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笑。

    餐厅的画卷忽然洞开,在自己面前的是片有些熟悉的高坡,下面是广袤幽深的原野,呼啸的风带来野性的气息,月光下一片霜白。

    天上是一枚他从来没见过的月亮。一枚从未经过城市灯光,也没有被工厂废气玷染的荒凉的月亮,从高高的天上肆意垂下皎洁的银线,这光芒甚至要穿透自己。

    “请您过来吧朋友,不用担心,我们有很多伙伴都想认识您。”男人走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肩膀,可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叫我艾伦就好了,我来带路。”

    这听起来总像个假名,但是男人在提到它的时候却带着悠长的意味。

    他们在月光下静静地越过山坡,穿过森林,跨过幽谷,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一路上没有任何鸟兽被惊醒,好像周围一切都在深深地沉睡。

    这会不会是在做梦,忽然有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好了,我们快到了,渡过这条河。”男人的话突然打断了思考。

    眼前是一条无声流动地河流,或者不应该说它是在流动,没有波浪与水声,河面如同落满灰尘的镜子,它只是在作为一个连续的整体缓缓前移,似乎连岸边的苇草都没有滋润。

    这条河好像早已死去。

    男人忽然发出声轻快的招呼,从对面划来一艘小船,他热情地挽着自己的手上了船。

    很难说小船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外面似乎蒙了一层动物的皮肤来保护它不被水浸润,摸上去有一种细腻冷硬的触感。船很平稳,完全感觉不到在向前划行,也听不到船桨的声音。

    河面上渐渐起了雾,雾气单薄却又绵长。像是老迈母亲发出的悠长喟叹,青春的消逝,爱人的背叛,儿女的离去......热忱与悲哀在漫长岁月中早已消磨殆尽,在将要终结的暮景里自己只是孤身远去。

    薄雾中小船的航向似乎一直没有变化,蒙着件大衣的船夫始终保持着一样的力度与动作划船,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

    在一片静寂中前方的阴影逐渐变得明晰,船要靠岸了。

    这会儿没有风,但是雾渐渐散了。闪耀银光的原野上聚集着沉默的人群。至少有上千人,或者更多,在所有视线能到达的地方都松散地立着模糊的人影。

    他们没有排出整齐的队列,只是这里一团,那里一堆,都低垂着头,袒露着上身。人形的轮廓映现着奇妙的微光,低伏的脖颈与臂膀同样显出亮晶晶的线条。

    “就像我说的,很久没有朋友了,大家都来欢迎你。”一路上沉默了许久,艾伦的声音忽然变得更加陌生,有些高昂甚至兴奋。

    矮小的船夫也站到身边脱下了大衣,这竟然是个如此瘦弱的孩子:脑袋与身子的比例异常不协调,面肌深深凹陷下去,成了两个吸收光线的恐怖坑洞,凸出来的下颌骨就像战刀的手柄,肋骨可以一根根地数清。

    “噢,不用担心他。他最后的愿望就是渡过这条河找到新的家。起码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一半。”艾伦好像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一旁好心地提醒。

    “啊哈......欢迎您......可敬的朋友。”伴着嘶哑滑稽的腔调从人群里又走出了个样貌可怖的怪物:它的身上没有一寸皮肤覆盖,深红的肌肉上残留着些黄色的脂肪,隐约有几根银色的神经走行。“哈......希望您在船上能享受我制作的座椅,我可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回它们。”

    “来吧朋友。”艾伦再一次邀请,他的声音是如此高亢,像是最热情虔诚的司仪。

    “就像我们对朋友做的那样,献出我们的土地,献出我们的肉体,献出我们的灵魂!”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哈....这是多么荒诞的戏剧!”

    漫山遍野的人群涌来,像是巨大而沉重的铁环向着中央慢慢收缩,连带着自己的精神也变得渺小而无力。

    在银色的浪潮中自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河水淹没了全身,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有些温暖和安心,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想要将所有的一切坦白地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