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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深宫8

    显然,野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她用手绢蘸去他额上的汗,心疼地叹了口气:“你这傻瓜!生为宁王和王妃的孩子,你幸福么?”

    “幸福!我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爱我,尤其是父亲,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给我。我从未见过哪个父亲像他那样爱自己的孩子!”

    “那你有什么好意难平的?”野烟又是一声长叹,“我是无垢出身。为了一顿饱饭,插草卖身。多亏娘娘在一众人中挑中了我!她给了我名字,免了我的奴籍,还给了我自由,教我读书习字,骑马练剑……可以说,没有娘娘的栽培与呵护,就不会有今天的野烟。我敬她,爱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幸福!我从不追问自己的父母是谁,这并非我不念亲恩,也并非我现在过得比从前好,而是我懂得,血缘关系不过是人类关系中比较特殊的一种,而最好的情感跟是不是血缘亲人无关,跟身份地位也无关,只跟爱不爱、是否志同道合有关。”她将果子啃得只剩下一丁点核,丢进水里喂鱼:“你觉得八皇子幸福么?”

    “八皇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些,跟幸福不沾边,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是啊,他连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不如,有父不敢认,有家不敢回。而你不仅独占父母恩宠,还可以海阔天空,无所畏惧,又为何要在意这些?不管那人是谁,宁王待你如珠如宝,王妃爱你如命,我家娘娘视你为子。说句僭越的话,我也从未拿你当外人。你何不多看看你手中握着的幸福,去计较那些陈年往事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将已愈合的伤疤重新揭开?就算你把事情问得一清二楚,就算你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又如何?有意义么?你心疼宁王,就听他的话努力学习带兵之法;你心疼王妃,就多陪伴她,让她知道你爱她。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自甘堕落,不是你堂堂小王爷该干的事!你永远要记住:你,萧思源,是宁王萧逸的儿子,你不能干令他蒙羞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时常胡闹,丢了宁王府的人,可那也是因为我烦闷……”

    “别为自己犯的错找理由!你不是三岁小孩,该像个男人一样顶天立地了!”野烟呵斥道。见萧思源面有愧色,又放缓了口气:“人这辈子,最无法选择的就是父母和儿女,是好是坏都没办法重新来过。无法选择父母,我们可以选择活着的方式。你生活优渥,天资聪颖,又有宁王这样的好父亲,本该是一代贤王。事实上呢?娘娘和我听到的都是你在外胡闹的消息。你可知道娘娘有多难过?就拿摘星殿的事来说,若不是你无事生非,去招惹别人,人家会那样对你么?莫待那句话没说错:刀要插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你去捅别人的心窝子,还想让别人乖乖呆着别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且谢轻云是什么人?他是魔界的三公子,他哥是现任魔君谢轻晗,他爹娘是前任魔君魔后!你出言不逊,理亏在先,要真闹起来了,谁能护得了你?娘娘得知此事后一边心疼你一边又气你,好几天都没休息好。你该好好跟她道歉的!”

    萧思源噌地站起身,边撸袖子边说:“瑶姨是怎么知道的?谁告的状?敢惹我瑶姨生气,看我不拔了他的长舌头!”

    野烟被气笑了:“我看最该拔舌头的是你!以后,管好你的坏情绪,别欺负善良弱小,更别去招惹谢家的人。要知道,谢轻晗不称帝不是他不敢,而是他在韬光养晦。至于顾夕漫,她是出身不好,可那又怎样?她坚强,善良,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是值得被尊重的。你翻旧账失了身份不说,还让旁人笑话你气量狭小。还有莫待,此人绝非等闲。我查了许久都没查出他的来历,后来娘娘亲自出面,付以千金给秋渐离,也还是没买到他的消息,可见他的背景有多深。”

    “瑶姨为何对他这样重视?他有何过人之处?”

    “为何?就为他敢当着三界的人对你下手。这份胆量,放眼天下有几人?”

    “有胆量又如何?还不是去碧霄宫当了书童,任人差遣?”

    “书童?恐怕仙界没人用得起他这样的书童。只用了大半年功夫,他就已精通了基础类的全部剑法,而被选入仙门的他的那些同期,多数才刚刚学了点皮毛。瞧,这中间差的就只能说是天分了!雪凌玥表面上对他淡淡的,不怎么搭理,实际上非常重视,精心安排了第二阶段的课程不说,还亲自教授。此举无异于告诉世人:莫待是碧霄宫正经八百的弟子。你可能不知道,雪凌玥曾立有重誓:一生只为三个弟子亲授飞花令。他收的第三个弟子叫宗召南,是碧霄宫创建至今唯一的大掌宫。可就是这么高身份地位的人,也没能得他亲授飞花令。莫待不愿意叫他师父,他却还是将莫待视为关门弟子。这份荣耀放在谁身上不受宠若惊?偏偏莫待还就不稀罕,一口一个凌玥上神叫得极生分,气得雪凌玥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找他理论,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雪凌玥知道后,非但没责怪莫待,还把那两个弟子狠狠训了一顿,说他俩不安守本职,多管闲事,没有起到好的表率。得,打那以后,几乎没人敢找他的麻烦了。”

    “嗬!还真没看出来嘛,那小子还挺有脾气的!连凌玥上神都没放在眼里。”萧思源摩拳擦掌,面露佩服之意,“这么看,被他打也不算丢脸。”

    野烟有些无语地说:“你能这么想,我……我很高兴……很高兴的。”

    萧思源笑道:“我喜欢有真本事的人。莫待虽然臭屁,可是我服他!”

    野烟也笑了:“服就要以礼相待。人心不是靠武力征服,是靠德行。”

    “知道啦!听人说,半年前谢轻云入了风神门下?他不是落选了么?”

    “季晓棠行事向来不拘常理。那日,谢轻云去剑门峡找他,说自己想进风神门修习仙法。因季晓棠之前跟谢青梧喝过几次酒,也算有交情,不好直接拒绝。于是他便跟谢轻云约定,两人边下棋边品酒:谢轻云输了,立马走人;他输了,收谢轻云为徒。结果不言而喻。”

    “啊?这样也行?风神的门也太好进了吧!”

    “季晓棠定是早就中意谢轻云了,不过给了个由头而已。不然,以他的脾气绝不会收一个不喜欢的人为徒。再说了,能在品酒上胜过季晓棠的人,三界之中屈指可数,就更别提棋艺了,他可是和令狐云骁持过平局的人。谢轻云能拜师,凭的也是真本事。”

    “不都说谢轻云是把懒骨头么?连魔界的事他都不管,就知道玩乐。修仙这么辛苦的事他能坚持得了?”

    “没错,谢轻云确实不是勤奋上进的人。突然这么大改变,想必是有事触动了他。总之,又多了个需要密切关注的对象。”野烟抻了抻双臂说,“但愿三界无战事,小女子方可安睡片刻。”

    “姐姐怎么看待苏舜卿?”

    “他嘛……”野烟望向高处,冷峻的眼神中隐含杀意,“有勇有谋,德行有亏。我说,咱俩是出来玩的,怎么说起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来了?扫不扫兴?”

    萧思源望望四周,指着一株高耸入云的柏树说:“咱去看看那窝鸟孵出来没?”

    野烟哈哈大笑:“你上次进宫那鸟就快破壳了,这都过了整整一个月了,还没孵出来?”她跳到一片花丛中,弯腰寻找,“我在这里放了几只兔子,不知道有没有生出小兔子来。”

    萧思源也哈哈笑了:“真有小兔子,也早就跑了。难不成还等你抓回去红烧?”

    两人说着闹着,不多久就到了午间。野烟采了捧新开的花回去插瓶,萧思源也没空手,分了几株稀有花卉的新苗,说带回去种在宁王的书房前,可醒神明目。

    午膳后,休息了半个时辰,萧思源就带着花苗和一匣子赏赐出宫了。萧露蕊照旧歇在清和宫,要到第二天午后才回。夜半时分,一顶朴素的青布小软轿停在清和宫的后门,接走了素衣常服,从头捂到脚的萧露蕊。

    慕容瑶赤脚倚在门前,眉间愁云惨雾:“野烟,我太无能了!从前保护不了映雪,现在保护不了小蕊。我愧对萧家,愧对宁王,愧对那些信我的人!”

    “娘娘,您已经尽力了!这不是您阻拦得了的事,别再责怪自己了!”

    “呵,尽力?我尽力了么?尽力不过是安慰自己和敷衍别人的借口。如果我真的尽力了,为何会是这样的局面?映雪死了,小蕊忍辱负重,独自吞咽着血泪。如果宁王知道每月的今天是小蕊进宫侍寝的日子,他会怎么样?还有源儿,我该以何面目面对他?他那么信任我!”

    “圣上以宁王与小王爷的性命相逼,谁敢不从?”

    “没保护好就是我不对,哪还有脸找理由替自己辩解?”慕容瑶望着像个黑洞的苍穹,陷入了回忆:人要是不长大该多好啊!想当初,映雪,小蕊和我同食同寝,同在将军府读书玩乐,那是何等的快乐!每逢先生休学的日子,宁王必定早早地候在学堂外,说来接妹妹回家看父母。我和小蕊都打趣说,你接的哪里是妹妹,分明是未过门的媳妇。每每这时,映雪铁定要偷偷地掐我和小蕊一把,嘴上说着不许我们欺负哥哥,一张俏脸却红霞飞,羞得跟什么似的……哎,我掐人的毛病就是跟那丫头学的,改都改不掉。

    “娘娘……夜深了,您安寝吧!奴婢会等王妃回来,安排好一切。”

    “我哪睡得着。”慕容瑶郁郁地。“我去给她准备沐浴的水,她回来了是要好好清洗的。”说着,她流下泪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宁王和我,不但有兄妹之情,更有同袍之谊。而我,却将他的妻子送上了别人的床。野烟,我这心里真是刀剜油烹似的难受!”她捶打着胸口,似乎想捶跑那将身体蚀穿的无能为力的空虚感。“我于千军万马中斩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为什么我却无法从我拼死守护的王手里,救下我的姐妹和朋友?映雪,你从前常说,世间种种,总是温情与撕裂交织,阴暗与光明并存,悲苦与希望同在。只要一息尚存,就躲不开,逃不掉,无论怎样艰难都得坚持下去。因为只有坚持,才能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可为何我坚持了这么多年,却只看到了令人绝望的肮脏与残酷!我不想再坚持了!不想了!”

    野烟立即跪拜在地:“这一生,不管您做什么,奴婢永远是您的先锋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