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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起3

    雪凌玥将两人的小动作瞧在眼里,并不说破:“庄羽,你的剑法在琅寰山的弟子中是最好的,你来陪他练,点到为止,切莫伤人。”

    “是,师父!我会注意分寸的。”庄羽连客套话都没说就出手了,剑招变化多端,玄机重重。他层层递进,攻防交互,三十招刚过莫待就落了下风。又过了不到五招的时间,剑尖划过莫待的手臂,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血痕。莫待的剑脱了手,呛啷落地。庄羽执剑而立,满脸奚落与冷淡,毫无歉意可言。

    “庄羽!你做什么?不是说了点到为止么?”雪凌玥喝道。

    莫待忙道:“多谢庄将军赐教。在下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染红了衣袖。“刀剑无眼,伤损在所难免。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雪凌玥狠狠瞪了庄羽片刻,又狠狠瞪了莫待几眼,拂袖而去。

    庄羽用剑敲着莫待受伤的胳膊,冷笑道:“凡夫俗子,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在我师父面前装样,自不量力!我警告你,以后见着我师父再敢不恭不敬,我废了你!”

    “他若再不知好歹,不用你出手,我来就好。”展翼搭着他的肩膀,冷眼看着莫待,“我们不喜欢你,你最好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莫待捡起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庄羽上前两步拦住去路:“你这是什么态度?没听见我们在跟你说话?”

    “听见了,也明白二位的意思。我可以走了么?”莫待举起流血的手,淡淡地道:“你心里有气,下狠手伤我,我可以理解。只是别再得寸进尺。你应该清楚,我也是个暴脾气,没多少忍耐性。我来此是为了修仙法,本身没想过要交朋结友,却也不想和谁结仇结怨。你我不争长论短,不无中生有,不勾心斗角,彼此可相安无事。若谁想仗势欺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见好就收,我也不介意我的剑喝血吃肉。到时候,脸上不体面的恐怕不止是你我,还有凌玥上神。”

    “你敢!”展翼叫道,“你若敢扫我师父颜面,我活劈了你!”

    莫待不再争辩,扬长而去。庄羽和展翼气得头顶冒青烟,只差没破口大骂。二人没事可干,呆着也觉得没趣,就结伴离了演武堂,回各自的岗位去了。

    很快,这件事就被好事者添油加醋渲染一番后,传遍了琅寰山的角角落落。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雪凌玥对莫待不满,展庄二人也与他解下了梁子。众人议论纷纷,预测着当事双方已成水火,日后还有好戏可看。

    三更天,披香苑的后花园里,莫待挥汗如雨,以笛为剑,正练习剑法。他脸颊潮红,双眼炯炯有神,瘦削的身体像根柔软又强韧的柳条,不管难度有多大角度有多刁,都能轻松完成。

    院墙外的古树上,雪凌玥带着庄羽和展翼已旁观一个多时辰。他紧盯着莫待的一招一式,始终不说话。他不说话,庄羽和展翼也就不敢吱声。三人就那么闷不吭声地站在树杈上,看莫待练剑。

    “可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来此?我就是想让你们亲眼看看,什么叫天道酬勤。”终于,雪凌玥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不光是你俩,仙界也有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要收他入门,更不明白我为何待他不同于旁人。归根结底,原因就只有一个:他值得!最初招他入门,纯属是机缘巧合。就有那么巧,只有他接下了我的飞花令。他本不想入我门下,不过是后来想帮谢轻尘治病,才答应来琅寰山。而我之所以以《药典》相诱,是因为他持有灵犀,且身世成谜,我担心他对仙界不利,想借此机会将他困在琅寰山,方便约束。所以,动机不纯的那个人不是他,是我。”

    庄羽和展翼心想:原来如此!那这小子也还成,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碧霄宫的弟子众多,只有你二人和他是我亲授的飞花令。你们不服,心里有气,是不是?也难怪,你俩是我的左膀右臂,一个随我南征北战,掌管几十万军马,被敕封为天将军;一个辖制琅寰山的禁卫军,戍卫琅寰山众生安宁,官拜大护法。如此显赫的身份,竟和一个没来历没背景,寂寂无名的毛头小子同出一门,太掉价了,是不是?”

    “师父,我发誓没这么想过!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冷傲的样子!不过是凭捡来的幸运才得入琅寰山的门楣,还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看得我不爽!”

    “我也是!师父,自从我和庄羽入碧霄宫以来,师父可曾见过我俩以身份欺压同门?先不说碧霄宫的宫规不允许,我俩本身也不是倚强凌弱的人。我也就是觉得这小子太傲气了!师父您授了他飞花令,他竟然不肯认师父!我这心里气得慌!”

    “你们的心意我焉有不明白之理?只是这有什么好气的呢?放眼天下,有才的人有几个脾气好?何况他还是被我诳进门的。你们也看见了,以他的剑法造诣,早就可以到第五层了。那他为何要藏拙?因为他心地善良,懂得照顾别人的感受。都是同时入门的,别人都还没把基础弄明白,他这颗落选的星星却已经楼上楼了。这种实力碾压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因此,他宁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磨砺,也不愿毁了别人的希望。咱有一说一,这份柔善,你们有么?因为摘星,二殿下与他结缘,视他为知交。听说他受了伤便去探望。问及是被何人所伤,他说,是他自己在对练时走了神,还害得庄将军被训,白白受了顿冤枉气。又说不过是点皮外伤,无需在意,请二殿下千万莫怪罪旁人。倘若他不替你转圜,庄羽,别说是你的胳膊,就是你的命恐怕也只剩半条了。不念旧恶,以德报怨,这份大度,你们有么?”雪凌玥看了看两个爱徒,继续道,“我说这些,完全没有责备你们的意思,不过是希望你们能公正客观地看待他人。想想看,如果有人说,庄羽的天将军名号是因为入了碧霄宫才有的,而展翼的大护法身份也不过是靠祖上的庇佑。你们可愿听这样的话?你们的功勋和地位,明明是你们拿命拼出来的,是实至名归的。可旁人偏偏不这么认为。你们会不会憋屈?会不会愤怒?会,对不对?将心比心,那为何他就不可以愤怒?他虽少年成名,但善恶分明,从不苛责良善,不过是性子冷淡些罢了,如此就招致非议,被说成目中无人,狂傲自大。他若愤怒,势必被千夫所指,说他空有一身武艺,却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世人都以为自己懂,可又有谁真正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所以,不明就里,只看表象就判断他有罪,真的妥么?”

    展庄二人的神色有了变化,不似之前那般怨愤。

    “其实,最开始我没打算传授他技艺,就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在博雅斋整理书籍,不做不利于仙界的事就行。毕竟,我也不是菩萨心肠,没有伟大到要向一个不认可我、还有可能与我为敌的人传授本领。可这一年下来,我发现这孩子是真难得!任凭同期和教习如何冷落他,疏远他,他都不愠不怒,自己每天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从未在二更前上床睡觉,五更一过又起床做事,这份自律我都自叹弗如!”雪凌玥看看两人惊讶的表情,脸上有了笑意。“做了几十万年神仙,头一回,我觉得师徒名分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就算他将来离开这里,不为仙界所用,我也不希望这么好的苗子被埋没了。你俩懂我的心情么?”

    “我虽然体会不到您的心情,但我知道这小子有福了。以后,师父铁定处处维护他!”庄羽撇撇嘴道,“也没见师父这么心疼过我俩!”

    “你贵庚?好意思跟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计较?”见展翼的表情跟庄羽如出一辙,雪凌玥笑着摇头,“你也计较?真是孩子脾气!你俩是我的臂膀,更是仙界的栋梁,他怎么比得过?我培养他也不过是为琅寰山招揽人才,说不定将来能给你俩打打下手。”

    “师父舍得让他打下手?”展翼咧嘴笑了,“别到时候又说我俩欺负他。”

    “是欺负还是爱护,首先你自己心里得有数。”雪凌玥心想:真到了那一天,能欺负到他就是你的本事。“如果我们愿意且有能力做到放眼前途,容忍异己,那么,我们将减少损失与伤害,免于争论与口角。师父希望你俩放宽心胸,放平心态,接受别人比自己强,也接受别人的不同寻常。如果实在学不会接受,就试着理解;如果连理解也做不到,那么,起码要学会不去苛责。内心的傲慢和思想的偏见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徒增隔阂。人也好仙也罢,只有自己的心胸敞亮了,天地才会辽阔。记住,被万世传唱的人,靠的都是卓越的能力与优秀的品德,而绝非虚滑奸诈,勾心斗角。”他结束了谈话,挥挥手让两个徒弟先离开,自己依然站在那里看莫待练剑。看了一阵,他飞身而下,直落在莫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