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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风起5

    “莫公子不用紧张,我是桔梗,是姻缘殿的香火童子。我家先生正闭关虚化,不在殿内。你速速离去就好。”桔梗打量着莫待,笑容十分灿烂,“你是今年的新人吧?莫怕。我家先生虽不喜人无事登门,可也不是见人就轰。”

    一个身量较高,面容柔和英俊的年轻人拿着一捧花枝过来,微笑着对莫待点了点头:“公子来此何事?”

    不等莫待回答,桔梗已热心地替两人做了介绍,末了道:“莫公子,你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就跟大师兄说。他特别好,肯定会帮你。”说完,倒香灰去了。

    余欢将花枝伸到莫待面前,赫然是昨天放在花圃入口处的那扎,依然新鲜得像是刚剪下:“公子可认得这花?”

    “认得。”莫待将昨日之事大致讲了,只是略去了恐吓饭团的那段,只说后来被小猫带出了迷途。“我是不是闯祸了?”

    “公子不说,我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些事。这倒也说不上闯祸,不过那确实是禁地,公子以后要慎行,切莫再入。”余欢看向七星湖方向,笑道,“琅寰山有两大禁地,一是姻缘殿的姻缘林,也就是公子去过的那片桃花林;二是药仙雪重楼的七星湖。除此之外,琅寰山地界,公子可随意走动。”

    “多谢!在下谨记。”莫待想了想,从袖管里取出饭团,“我本想将它占为己有,现在看来,它应该也是有主的。原物奉还。”

    “姻缘殿无灵兽。而且灵兽和灵主签有契约,双方可以准确感知对方所在的位置,绝没有走失一说。这只小猫极有可能是琅寰山的小兽修炼而成,目前尚无灵主。”

    “那……那不如你收养它?我灵力低微,它肯定不愿跟我。”莫待边说边将饭团放在地上。“姻缘殿这么大,多只猫应该也无妨。”

    “灵兽哪是我想收养就可以收养的?灵兽认主,除非它认可你。不然,任谁也无法豢养。”

    怪不得!一副拽得不得了的样子。莫待心想。

    饭团本来在舔脚掌,忽然抬头冲他叫了两声,似乎在说:我就是拽,怎样!

    莫待被它那副气鼓鼓的样子逗乐了:“这么凶干嘛?当心没猫喜欢你。”

    余欢看看他放在饭团脑袋上的手,又看看任凭他抚摸逗弄的饭团,笑而不语。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这么小点,不找个靠山可不行。你就在这里安家,保准没谁敢欺负你。”莫待把撕好的鱼干放在饭团面前,将刚摸顺的毛又抓乱:“想吃鱼干了就来披香苑找我。如果我不在,就去我书案下找,管够。你是灵兽,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你。”他正要跟余欢道别,忽又想起件事来。“刚才桔梗小仙说,梅先生正在虚化,可顺利?”

    “多谢问候,已无大碍。”余欢抱起饭团道,“公子以后可常来看它。”

    “听闻梅先生不喜外客,我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客。若是来求姻缘的,莫说先生不喜,我也不喜。”

    求姻缘?这不是凡人才干的蠢事么?莫待心想:说神仙也不能免俗还真没冤枉你们。姻缘是能求来的么?“梅先生真不容易。”他告辞离去,边走边想象虚化的梅染会是什么样子。

    虚化,是已得道成仙的人向神迈进时必须经历的考验。小仙每一百年虚化一次,五百次后飞升为上仙;上仙每三百年虚化一次,八百次后飞升为上神;上神则是每五百年才虚化一次,一千次后便可以超脱轮回,从此与天地齐寿。而虚化的危险在于,它不仅仅会将虚化者的灵力全部封存,使其手无缚鸡之力,宛如初生的婴儿,更因为它的不可控性:时间不可控,地点不可控,方式不可控。换句话说,没人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以什么形式在何处虚化。这着实令人防无可防。

    民间的善男信女依着自己的理解,将虚化称为历劫,意为在劫难逃,生死攸关,且必须为之,倒也贴切。事实上,不是所有的虚化都伴随着劫难。就像生孩子,有的女人拼上性命也未必能逃脱死神之吻。而对有些女人来说,不过就是一场伴随着流血的腹痛事件。好比雪凌玥飞升上神的那次虚化,他不吃不喝睡了一个月,醒来后虚弱得连头发丝也捻不起来。将养了多日,身体脱了层皮,这事也就妥了。

    因而,有人说,虚化虚化,虚脱至死看造化。

    莫待从来没见过虚化,多少有些好奇。但他过问梅染虚化的事,绝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出于礼节:闯入别人家中,得知主人抱恙,问候一句是起码的礼貌。他离了姻缘殿,走出殿前那片鲜花地,准备去演武堂。

    一只鸟穿过云霄,落在他的肩头,说个不停,像个开了话匣子的老婆婆。

    莫待忙掏出花籽放在手心:“豆蔻,才几天没见,你就胖了?长风给你吃啥好吃的了?他有没有胖点?”

    豆蔻啄一粒花籽叫一声,啄一粒花籽叫一声,声音清脆悠长,煞是好听。

    莫待一双眼笑成了月牙:“当真?当真有姑娘对长风表达爱意?”他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那你要盯紧了!长风心眼实,可别让坏姑娘骗了去。”

    又一只鸟飞过来,落在旁边的海棠树上。那是一只通体纯白的鸟,只在尾巴上有一抹浅淡而飘逸的红,和豆蔻有异曲同工之妙。那鸟歪头看着豆蔻,豆蔻也歪着头看它,看了好半天才张嘴打招呼。

    莫待听着两只鸟你来我往的问候和柔情蜜意的说话,心想:真难得!脾气糟糕的雪千色竟养出一只温柔懂礼的鸟。“流星,我家豆蔻是个好姑娘,就是稍微毛躁点。你是男孩子,请多担待。”他凑到豆蔻耳边,低声道,“我说你啊,女孩子家家的,就不能矜持点么?这花籽是金贵了些,可咱家也还是养得起你的,你也不是嫁不出去,干嘛急吼吼的?知道它娘是谁么?琅寰山的三公主,人品堪忧,绝对是个恶婆婆!你这小身板怕是招架不住。所以,献身之前请考虑清楚,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还有,别只顾着谈情说爱,就忘了正事。让长风转告谢轻晗:八月十五,风起。”他又抓了一大把花籽放在石头上,笑对流星,“好好相处,欢迎你常去找豆蔻玩。”

    两只鸟飞下枝头,开开心心地啄食花籽,聊各自的见闻,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莫待想着豆蔻捎来的消息,盘算着近期的打算,凭感觉选了条人迹罕至的路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问情崖。

    雾气腾腾,深不见底的断崖边,青黑色的三生石散发着红色的光芒,像一把巨型的断剑,直指朗朗青天。石头周围海棠树林立,果实累累,却没有一双充满欢欣的眼睛等待它们成熟。在这有情人缘定三生的地方,花开与花落,青涩和成熟,都是它们自己的事,与旁人何干?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雪凌寒从海棠树上跳下来,拉起莫待的手检查他的伤势。“你的恢复能力快赶上我了,已经没事了。”

    “是你的药好。”莫待缩回手,整理好衣袖。“今天犯懒,只想四处溜达看景。”

    “你还挺会选地方。这里幽静,鲜少有人打扰,适合看景。”雪凌寒看着石头上成双成对的名字问,“你想把谁的名字刻上去?”

    “长风。我希望他能和他爱的人长相厮守,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莫待的眼里闪过点点悲悯。“可是,要经历多少苦难,多少折磨,才能换来这三生的情缘?这么一想,我又不愿他和谁三生有约,只愿他平平淡淡,随遇而安。”

    “缘分天定,都在梅先生的掌控之中,就是神仙也改变不了。”

    “情之一事,发自肺腑。老天爷管天管地,管风管雨,唯独管不了人心。难不成梅先生比老天爷还厉害,竟可以左右别人的情感?依我看,梅先生是守护缘分的人,而非赐予缘分的人。”

    “怎么说?”

    “这些人之所以三生有缘,是因为他们爱重对方,至死不渝。牵在他们之间的红线不是梅先生赐予的,是他们自己结下的。说到底,梅先生不过是他们情感的见证人而已。”

    雪凌寒愣了半晌,才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红线不是梅先生牵的。”

    莫待笑了笑:“若他日梅先生恩赏于你,你千万不要求他赐你姻缘,而要求他赐你慧眼与勇气。”

    “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争取,哪会假手他人。”雪凌寒将灵犀送到莫待面前,道:“你不喜欢用剑,又没有趁手的兵器,笛子始终不是最佳选择。这个你收好了,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灵犀可是仙帝之物,你这么给了我,不妥吧?”

    “安心,没人找你要。”雪凌寒轻轻碰了碰莫待的脸颊,笑道,“这是我送你的定情之物,你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见刀如见人。”他隐身离去,笑声清朗。

    这个人!哪有点上仙的样子,简直就是……就是……莫待没想出合适的词形容雪凌寒,心里微动,灵犀化作藤花指环套上了他的手指。他亲吻灵犀,暗道:我说了最多一年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我没有失算。这段时间,我很想你!

    灵犀发出闪闪的亮光,看起来非常开心。

    莫待的目光扫过三生石,长叹:“看尽情侣间的悲欢离合却无力改变。天地间最煎熬的人莫过于梅先生了!但愿有朝一日,他能放下重任,纵情山水,不再为别人的情事悲伤难过。”说完,他离了断情崖,回演武堂去了。

    风起,吹开海棠树密密层层的枝叶,吹落一团雪白耀眼的东西,竟是饭团。它蜷缩在三生石前,淡蓝的猫眼里闪烁着点点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