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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五百年前的真相 1

    沈如意与霍承尹负责去请身在南疆,离这里最近的两位妇人。此时已接近黄昏,一位妇人守在城外茶肆,开始向外支摊子卖夕餐,见到沈如意和霍承尹向这里奔来,热情地招呼:“哟,两位客官向来点儿什么?这新鲜的米膏饼马上就出炉。”

    “谢谢老板,我们来这儿并不是吃东西……”

    沈如意的话还没说完,这位妇人又道:“我是老板娘,二位客官快请坐,那二位想来点儿什么,喝茶的话,我们这儿有上好的明煎茶。”

    “老板娘,您知道的,我们修仙人家以助人间为善……”

    “来来来,这位客官哟,里边儿请。哟这位客官这行囊可太大了,快卸下来歇息歇息。这位客官要不要来我们肆里坐一坐呀。”沈如意的话又没说完,这位老板娘见没生意可做,就蝴蝶一般团团飞舞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沈如意和霍承尹面面相觑,对于从来都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而言,难以想象有人竟然为了赚钱如此失礼数。他们只好等老板娘忙过了这一波客人,赶紧抓紧时间去找她。

    “怎么,我这里生意做得好好的,凭什么要我跟你们走。”老板娘又道。

    “这事关你前世的孩儿,难道你就不想让他早些投胎转世,过上好日子?”沈如意惊道。

    “过上好日子,五百年前的孩儿哈,关现在的我何干,耽误了我赚钱,你们陪得起吗?”老板娘抖抖衣角,边说着,边指挥厨娘和店小二,还要向远方观望有没有旅人要经过这里。

    “几世轮回都没变个样儿。”沈如意无奈地对霍承尹摇头。眼见她有几分灰心,霍承尹只好发挥事前想好半真半假的杀手锏,“老板娘只顾着赚钱也可以,因果轮回,哪日老板娘因此吃了亏,可就别怪我们没来提醒过你。”

    “哼,因果轮回?你倒告诉我,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错事,一次性告诉个清楚啊。为什么现在报应在我夫君身上,让他当街被马匹踢伤,现在起都起不来。现在我这个家里,这家茶肆,里里外外,哪个不是靠我一个妇道人家。苦苦维持生计的感觉,你们这些仙门世家可明白?”老板娘说着泪水涟涟,见又有旅人向这边行来,又赶紧擦干泪水,露出笑脸,“所以五百年前的事儿还要有什么报应,尽管来啊。”丢下这一句,便又去招呼客人。

    原来是这样,霍承尹二话不说,掏出五缗钱,塞到老板娘怀里,“诸位客官不好意思,今儿这家茶肆不再营业了。”

    老板娘看到五缗钱,这可差不多是她开门儿迎客三日能赚到的钱,顿时乐了,“得嘞,正在吃着喝着的客官您继续。就要坐下的客官对不住嘞。”

    老板娘招呼了下店小二,径直跟着霍承尹前行而去。沈如意在后边向诸位客官鞠躬道歉,刚抬起头,就见一个男人从茶肆的后堂掀帘而出,“这婆娘……”正要进后堂的店小二慌忙对着男人比了一个“嘘”,男人不作声了,然而沈如意却从男人抬起的手腕上看到了姻缘绳,而老板娘的手腕上也有一个,这种姻缘绳随便从任何一个小寺庙都可求来,年轻夫妻会带上显示恩爱。沈如意顿时觉得她和霍承尹可能被骗了。

    “霍三!”沈如意喊道。霍承尹和老板娘同时扭过头来,沈如意指着那男人对老板娘道:“老板娘,这位您要不要给我们介绍一下?”

    老板娘脸上的肌肉顿时僵持起来,“嗨,他是来给我帮忙的一位朋友。”

    “那他为何与老板娘您带着同样款式的姻缘绳,您家夫君可有佩戴?”

    霍承尹听着这话,看着老板娘脸上表情的尴尬和瞬息万变,狐疑也多了几分,男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见有人刨根问底地问他们的事,很是不满,“怎么,我们的事情也要你们管?做什么?”

    “老板娘,还是多照顾照顾家里的夫君,唉。”一位左近的老爷爷在霍承尹和老板娘的身边摇头叹息。老板娘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此事情已经很清晰明了了,霍承尹的心中涌动出一股想为老板娘的财迷心窍和欺骗砸东西的冲动,他也这么做了。他在离茶肆三四步远的地方,出手打出一股有力气息,将茶肆靠着小路的桌子边上放着的一摞碗一推倒地,“如何,若没了这家茶肆,你可愿与我走?”

    男人这才又仔细打量了下霍承尹和沈如意,见他们会法术,又仿佛是仙家装扮,“唉哟”了声,缩回了后堂。

    “这位仙家小哥别这么急嘛,跟你走,跟你走,哪个不跟你走了。”老板娘吓个够呛,一个劲儿地作揖说。向前走着,老板娘看起来又悲从中来,“我一个女人家整日里独自在这靠近驿站的地方抛头露面,经营茶肆,我容易嘛。有一天收摊儿晚了,有孟浪少年来抢砸,是刚才那男人带人救了我。是,他看着是不怎么样,但在这弱女子不值钱的世道,他可以保护我。我没办法想象家里那位要是没了我会怎样。”老板娘说着已经泣不成声。沈如意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想起了紫姨娘,想起了自己。不由得从头上拔下了五色祥云釵,交给老板娘,“再雇个通武艺的店小二吧。”

    这五色祥云钗所用材质可是玉中极品,橘色分深浅五层,雕工精美,是当年她被封为如意公主时,皇上亲自赏赐给她,价值上自然就不用说了。老板娘在茶肆中见识南来北往各色旅人,倒也是个识货的,激动不已地颤抖着手接过五色祥云釵,反反复复仔细端详,谢意连连,“如此就算我不抛头露面,也够我和夫君吃上十年的了。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不过我会与那男人断了关系,再寻个更厉害的店小二,将这份营生经营下去。谢谢,谢谢。”

    霍承尹落在后面看着伤感又好心的沈如意,看看虽然做法不尽可取,却也自有苦衷的老板娘,又看看自己方才推倒一摞碗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手。意儿,你情绪上的身不由己原来竟是这般感觉吗。“你们先走,我去寻下一人。”霍承尹放慢脚步,对沈如意说。下一人距离这里有五条街,霍承尹没有用功法,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跑去。到了之时,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这是位老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树荫下追着孙儿喂他吃饭,因为孙儿实在太调皮了,老奶奶被气得直跺脚,索性将碗往小木桌上一放,看着孙儿上蹿下跳,“我看你饿了来不来吃!”院子门是四开的,有个老爷爷正在外面修葺院墙。老奶奶刚放下碗,看见外面疯跑来一个年轻人,陡然一个急刹车,停在自己院门口,向里张望而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老奶奶常年信奉佛道,自然识得这年轻人是仙家穿戴。看他这个样子,不是遇到了什么什么妖魔鬼怪的追赶吧,老奶奶一惊,慌忙向院子里招呼霍承尹,同时垫着小脚跑到院子门口,赶紧将老爷爷也叫了进来,关上了院门。

    霍承尹这是也喘过气来了,老奶奶问,“这位仙家小哥,外面是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啊?”

    “妖魔鬼怪?”霍承尹一头雾水,再看看自己这幅模样,顿时明白了,不由得笑了,“老人家,外面有妖魔鬼怪还敢放我进来啊,不怕我将妖魔鬼怪给招来?”

    老奶奶摇摇头,“怕哪儿成,你们除魔卫道,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理应助你们才是。”老爷爷在一旁看着老奶奶点头。

    霍承尹摇摇头,“我们除魔卫道,正是因为想保百姓安康,老人家还要在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再想其他。”

    “行了,外面到底有什么?”老爷爷不耐他们啰里八嗦,直接眨着好奇的眼睛问。

    霍承尹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刚提到老奶奶前世的胎儿现世,老奶奶就和老爷爷冲进屋里收拾好了东西,将孙儿托付给了邻家奶奶,要过去看看。带霍承尹让他们稍安勿躁,将所有事情讲完,老爷爷已经老泪纵横,“你五百年前怎么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狠心的人,还好你这一世是我最温柔,最贤惠,人最好的内人。”老奶奶撅了撅嘴巴,“我哪儿知道,看看去,奇了怪了。”霍承尹望着这一对儿老小孩儿般的老夫妻,感觉一股喜乐钻进心口,一扫刚刚的坏情绪,其实想想刚刚一发火儿,也不是没有收获。

    神机客栈外,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魔手派就要施法了,红黄蓝三尊被召唤而来,为了让在场诸位都知晓各种是非因果,让众位有所评判,三尊负责将通灵到的影像影射在众人面前。魔头容则掷出缘线系于有因果两人之间,接着口中念念有词,一时风卷尘土,所有人都感觉到强烈的气流从身旁流过,这气流中带着陌生的气息,就像是从遥不可及的地方而来。就在有人快受不了之时,大家眼前开始闪闪烁烁出现模糊的影像,接着那影像渐次清晰。

    “我看啊,这魔手派的法术也邪乎的狠。”“我一直也有些这么觉得。”仙家中已经开始有人如是窃窃私语。魔头容则抻着耳朵听了听,一阵冷笑。这笑得那些人直打冷战,赶紧什么都不说了。

    五百年前的事情呵,人人都说弹指一挥间,那么蓦然回首,五百年是不是也短暂如斯。可人终究是时间长河中的蚍蜉,时间长短从来不是人来决定。当随波逐流于其中,哪怕五年都是漫长的,何况五百年。

    那影像已经清晰到足以让任何人看的清楚明白。五百年前还没有雕龙画凤的殿宇,就连皇宫都是简单的榫接木架结构,只是用的上好木材与漆料罢了。民间的房屋就更不用说,茅草屋居多。五百年前天下尚未三分,是一个大国,国号永浩,永远国为一体,浩浩荡荡。天魔教教主在心中藐视了一下当时的自己,还真是简单又天真,这么直白的国号,心愿倒是不错,可是就因为醴族是当时最下等的人群,生来就该为奴为婢,因为当时的国君,现在的天魔教教主被查出正是醴族贱婢所生。一切都变了,国之无君,天下大乱,国分三国,争斗不休。现在想来当时的一切可真像浮生一梦,可现在的一切都是梦境中的结果,难道是还未从梦中醒来?教主望着画面中仿若前生前世,却想忘,难忘的场景,拿出了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唯愿此生长醉,花开月明一夕间。

    一栋朱漆大宅,显然是大户人家,影壁过后,诺大的庭院,青瓦修竹,轻歌曼舞,荣华奢腻。几名华丽便衣儒服的官家人,还有要不掩饰地手捧最奢侈紫弥香香炉,腰挂名玉的商人端坐院中,他们边欣赏着歌舞,边用或蹩脚,或流畅的官话交谈着。彼时国大,距离相差甚远的地方有各自的语言,所以这样的人平日里在一起交谈只能用官话。教主瞥了一眼那几名官家人,扶扶脑袋,还是有印象的。官家人有三名,商人有六名。那在这里的魂灵,除去已经被霍承尹称作沈如意的红衣女子潇潇,那两名小儿,还有九人在被魔手派施法,如此也就对上了。想到那两名小儿魂灵,教主不禁向那边看了一眼,那固守戾气,害人害己的小儿魂灵已被化掉,但那里依然被一层假光笼罩着,仿佛猫眼灵石仍在发挥作用一般,同时猫眼灵石已经不见了。从魔手派布阵起,教主的神思就已经遁入空茫,结果立马被钻了空子。教主没心情顾得这些,嘲自己这是在近乡情怯,还是如何?继续看向影像中。这三名官家人中除了一位教主知之不是甚详的地方官员,另外两位一位是国丈,是他左皇妃的父亲。还有一位是当朝宰相,他的身世另所有人唾弃,国之将散之时,正是他们在金鸾宝殿之中,拿着剑将他逼下皇位,给了他一杯鸩酒。

    “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父亲要取你性命,你提前喝下这杯解药吧。之后海阔天高,做个自在散人吧。”那一日去金鸾宝殿应敌之前,左皇妃对他说。

    教主,彼时的莫纥皇上,箍住左皇妃的下颌,“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当真只有一日夫妻呢,不多也不少。”一句话说得左皇妃脸色苍白。

    初遇左皇妃之时,皇宫举行选秀大典,莫纥皇上无心参加,全权交予母后负责,在皇宫中四处散步。皇上已经年方二十,再不选秀充盈后宫成何体统。这个皇上也真是特别,以往的皇上选秀,皆是遴选官宦人家儿女,而这位皇上偏偏要从民间去选。满朝文武在殿前抵死跪谏,硬是没有结果。皇太后最后做了聪明的折衷安排,民间和朝堂官员之女共同遴选。这又让这些官员充满了不屑,我们凭什么与那些乡野村夫之女一争高下,真是岂有此理。不过到底是皇族的退步,那些官员也就不再跪谏,皇太后解了皇上之围。而现在这个孩子又去了哪里?真是个被醴族人养坏了的孩子,一点儿规矩和心思都没有,真真让人操碎了心。

    一名扫洒宫女见皇上闲庭信步而来,柔柔地向皇上行了个礼,看看左右没人才说:“皇上,奴婢昨日夜间又悄悄溜起来,终于做了一个能让小人儿跳舞的小水车,你要不要看看。”

    莫纥皇上也特别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若不是做了皇上,他想做个民间的手艺人也是不错的,所以自打他第一次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这名叫秀儿的宫女在摆弄一艘笨拙的小木船,就对她的手艺活儿感了兴趣。

    前庭之中选秀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皇太后以挑剔的眼光审视着每位女子,莫纥皇上却只顾着和一名小小的宫女玩儿。“皇上,您今儿不是选秀的吗?可别为了奴婢耽搁了正事。”

    “你可愿做朕的皇妃?”

    秀儿听到这句话大吃了一惊,看着莫纥皇上,发现他深色凛正,是认真的。秀儿按耐下心中蹦蹦乱跳的小兔子,羞涩地一笑。就这样,这次选秀一共定下两名女子,皇太后遴选的民间女子阿桃和宫女秀儿,他们被皇上一并封为左右皇妃。朝堂中又是议论重重,当朝官员们不满皇上无事祖宗礼法,也很后悔为什么到底没让自己的女儿参选,这可是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啊,直接皇妃,恐怕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莫纥皇上显然是偏爱左皇妃秀儿的,同一天大婚,他去了左皇妃那里。他有个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包括皇太后,如果说这个皇宫中愿与何人分享,那么就是左皇妃。初次见她,她澄澈的眼中只有她的小木船,甚至他这个皇上用力掰了一下,她都忘了礼数,直接护住她的小木船,也忘了对皇上的尊称,只说“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掰,会坏掉。”以后每次见她对小手艺品入迷到仿若能忘记世间一切的样子,都觉得仿若望见了一个璀璨的小星星。

    莫纥皇上小心翼翼地吻上左皇妃的唇,这张面孔不算十分秀丽,单眼皮小眼睛,鹅蛋脸,还长了几颗雀斑,可那又如何,灵魂的彼此依靠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衣衫蝶般飞舞翩迁,莫纥皇上在最后关头却犹豫了。他的腿上有醴族印记。凡醴族人都会被在腿上烙下锄头印记,以示他们生生世世为奴为婢。皇太祖叛乱前朝,欲创新国,征战之中在一座小小的城池见到了莫纥的母亲。一夜风流,留下龙种。然而那时的皇太祖身不由己,并没有能力保护莫纥的母亲,莫纥的母亲已与叛军苟合的事情刹时传遍了大街小巷。她怀着即将临盆的胎儿,就要被为自保的家庭沉塘,是一位家里的醴族下人在关键时刻对这那些族老们自认那孩子是自己的,生生扛过家法,被去掉半条命,保下了这对母子。为了日后都不被发现端倪,那位醴族下人偷偷一个人在儿时莫纥的腿上烙下了所有莫纥小孩儿都会有的印记。皇太祖大定天下,接回了这对母子,厚赏了那位醴族人。可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接到赏赐的那天,便已撒手人寰。对莫纥来讲,这位醴族人才是真正的父亲,他最快乐的童年也是与醴族人一同度过,苦并快乐着。他忘不了醴族人为主人们服务一天后,回到住处,哪怕再苦再累也会将住处打扫得干干净净,亲手做上材质廉价,却精致巧妙的小手工艺品装点房屋。与真正的大老鼠作伴的草编鼠啦,里面蓄着软草的小布偶啦,窗花啦。白日里莫纥小小年纪跟在醴族父亲去主人家的时候,总是怯怯地躲在他的后头,这位醴族父亲也总是用结实的肩膀护住他,从未让他受到过伤害。

    所以有那个烙印又如何?当上太子的那一天,莫纥曾拿着蜡烛端详他的这个印记,却从未动过要灼去它的念头,心里想着若是我做了皇上,一定会想办法令醴族翻身。

    这个秘密被遮掩了太长时间,这个皇宫的奴婢都知道这位皇上从来沐浴时都不需要人伺候。可是现在皇太后日益衰老,太想看到儿孙满堂,永浩国香火繁盛,无论如何要让皇上充填后宫,不要再继续当孤家寡人。皇太后曾经为了生他、养他受到太多磨难,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一个老母亲的再正常不过的想法。

    右皇妃是抗不过朝臣和母亲,被纳入宫中。莫纥皇上决定了,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尊崇的身份,保她一世平安,但不会与她有夫妻之实。他真正的妻子只有唯一一人,同样被匆忙纳入的左皇妃。莫纥皇上一点点褪下最里面的一层薄衫,露出印记,他在看着左皇妃的反应,他想若从她的眼中看到抗拒,她将陷入万劫不复。因为国不能无君,国不能乱,这个秘密不能为任何不可信任的人知道。羞怯地等待承泽雨露的左皇妃突然感觉到皇上停了下来,薄薄纱褥的一角覆盖在他坚实有力的腹肌上,一滴汗珠顺着纱襦落到她的手上。她的心砰砰乱跳,从没这么兴奋又紧张过。怯生生地顺着向下偷瞄了一眼,纱褥这一角的另一边松松糯糯地依偎在他的腿上,一个锄头形的红色烙印赫然出现在褥边儿上,就仿佛在告诉她醒醒吧,现在经历的一切也许都是梦境一般。

    不,怎会是梦境,左皇妃抬起眼看她的皇上,还是她是秀儿是认识的那个皇上,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恐惧和担忧。左皇妃慌乱地抚上他的眉头,想要抚平他褶皱的眉宇,就像无数次在阳光下抬起头来看他,都想要这样做。现在他的眉宇皱得更深了些。顺着她手指的力道,眉宇渐渐平整,一个深深的吻吻落下来,手指交缠,红绡帐幔,烛光摇曳。

    醴族人身为奴族,有个特别的习惯,就是睡眠清浅,随时听后传令。虽然只是儿时与醴族人一起生活了六年,但这个习惯一直被保存在莫纥皇上的身上。凌晨十分,莫纥皇上忽觉腿上烙印的位置一阵刺痛。本能地坐起身来,一把向那个方向抓去。抓住的却是手持烛台的左皇妃。这种皇家蜡烛的烛芯子中被揉进了朱砂、黑油,所以燃起来更明亮,蜡烛也比寻常百姓家的要粗大。真被这样的火灼了,还真的很容易就能灼伤皮肤。那锄头的一角已经被灼破。

    “为什么?”皇上的眼中满满都是落寞和伤感,拿出枕下的匕首,捉住左皇妃的手问。事到如今,他很快变横下心来,试图从左皇妃的眼中发现蔑视,或等着她充分表演她的心机,说出什么我这是为皇上好,为社稷江山好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来,那样的话,他会毫不留情就杀掉她。

    可是左皇妃不说话,不反抗,眼睛中满满的泪水和绝望与惶惑。就仿佛犯错的不是她,而是他。莫纥皇上将匕首比在她的脖颈儿上,可终究未能下得去手。左皇妃被囚禁了起来,皇上不举的传闻已经传遍宫廷内外,从此以后再没人提纳妃纳后一事。皇上开始不断颁布政令提高奴仆们的地位,从提高奴仆月俸、伙食,到不可随意伤及奴仆性命,奴仆性命与贵人等。永浩国富庶,第一条只要没太过分,在皇上的威压下,众位达官贵人还算勉强可以接受,到了第二条,就有众多反对者,自古以来奴仆的全部都归属主人,何来不可随意伤及性命一说。若办了错事,触怒了主人家罚上一罚是很正常的事,严重了的话,自然要了他们的性命也不惋惜。这样一来,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跌跌撞撞两三年间,这条政令不得顺畅推行。

    于是莫纥皇上推出了第三条,奴仆与主家不属归属,而是雇佣。永浩国的达官贵人终于再也坐不住,头顶的天空轰然变了一般。偏皇上还金口玉言,推行政令得力者赏。出现在神机客栈外,铃铛阁法术中的宰相便是因为助皇上在京城推行政令得力而从一名四品官员一跃升为宰相。官员中间顿时炸了锅,比起手里死死拿捏奴仆,自然是仕途顺达,荣华富贵更为重要。诸位官员如同八仙过海一般,使出五花八门的招数,孜孜不倦地拥护着他们的皇上。

    然而莫纥皇上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他勤政爱民,努力推行新政,正得朝堂拥护之时,这朝堂的天已经骤然生变。“莫纥皇上并非皇族血脉,而是出自醴族,他的腿上有醴族的标记。”这样的消息在朝臣之中火速蔓延。更有一向忠心耿耿,在超重威望极高的朝臣在皇上沐浴更衣之时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想尽一切办法得以偷窥到皇上却是有那样的印记。整个朝堂惶惑不安,从前一位莫纥皇上推行那样的政令只是因为心善,现在想来怕是大浩国要变天了,这个皇上最终会让醴族高居上层,到时可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再想想这位皇上竟然还不举,大浩国真是岌岌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