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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认错

    等他疾步追出去,果然就见德琳的背影,正在一株海棠树下面。她听见脚步声,蓦然转身,见是汪博深,便立刻拔腿又要跑。就是这一刹那,汪博深早发现她眼里满含着泪水。越是平常好胜争强的女子,有了这幅柔弱的姿态,越是令人觉得怜惜。汪博深怕她又走远,连忙上前横身拦住她,轻声道:“你又不是那等平常的畏缩女子,难道非要一跑了之么?”

    德琳驻足站住,倒抽一口气,像是在尽力摒住泪水,只听见她低声说:“你快走!要是我在谁面前哭过,这辈子我也不想再见那人!”听了这话,汪博深觉得又可笑又可怜,然见他嘴角露出笑意,德琳再忍不住,两颗泪珠顿时滑落面颊,汪博深情急中伸手猛得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轻轻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拽一下。

    他的本意是让德琳稍微往前挪一两步,这样仗着身高优势,他就无法看到她流泪的模样。没想到德琳根本没站牢,被他这么一拉,她本能地觉得惊慌,伸手狠狠推了一把他,连眼神也变得凛冽起来,完全恢复了那个不容冒犯的气势。

    汪博深连忙做出吃痛的样子,咧嘴道:“好痛!”德琳看出来他装腔作势的样子,忍不住嗔道:“你倒比谁都会演戏!”

    汪博深见她笑了,低首俯身望着她道:“你笑了?刚才我可没看到你哭!”德琳被他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得不好意思,只好“嗳”一声,汪博深又说:“头发也乱了,回头叫大姐帮你梳下,可别趁机再溜了,否则大家一定笑你。”德琳啐道:“我就那么胆小?”

    此时才见汪萃玉走过来,带着德琳到自己房里洗脸、梳头,她说:“这事都怪戏班子不上心,害得你出了丑,我母亲已经责骂集庆班的人,还罚了他们赏钱,专门给你出气。”德琳本来想说:“那倒不必。”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只笑笑不答。

    再说这边集庆班,因为这事,先是余少棠被汪博深叫过去数落了一顿,因问是谁专门来管旦角的服饰头面,少不得再把杏眉叫过来。汪博深见她是个小姑娘,约摸也和德琳相差不大。他到底年轻,虽怫然不悦,并无声色俱厉,只诘责杏眉为什么东西拿出来前,不好好检查。杏眉看眼余少棠,似乎有话要讲,然而终于低下头不置一词。

    余少棠有心维护她,忙道:“她是集庆班新来不久的,没见过世面,怕是今天到了府上,孩子家玩心重,所以失了手。”

    这件事最后以罚掉今日堂会的大半包银结束,戏班子上下知道后,都有些垂头丧气。等晚上回了住处,东西还没放好,余少棠就绷着脸对龅牙李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戏班子发生这事儿,按规矩处置吧。”

    荣青听了,第一个着急,他说:“这事也不能全怪杏眉,戏班子的东西时间久了不常用的话,自然会不结实牢靠。”余少棠怒道:“再多说,连着你一起处置!”荣青的倔脾气上来了,刚要说“随便”,就被龅牙李一把拉开,叱道:“有你什么事?净在这里瞎闹!”

    好容易把荣青哄走,龅牙李就找到杏眉,说:“好孩子,余师傅要我处置你,我不忍心,你不如到他那里求个情,或者让花师傅说道说道。”谁知杏眉不领他的人情,只是冷笑道:“李师傅,这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您还不清楚?”

    原来当天早上出发前,龅牙李临时做的决定,叫珊瑚和杏眉一道伺候汪府中的堂客,杏眉只管点曲子,珊瑚管衣饰,所以这事,真的追究起来,并非杏眉的过错。当初在汪家公子面前,杏眉顾着大局,不想令余少棠难堪,所以才认了错,她以为龅牙李自然会向余少棠说明,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来治她的罪!

    龅牙李被杏眉噎得有点词穷了,一时竟然语塞,然而为了维护自己女儿,他并不肯多说一句话,只得叫人拿来把铁尺,命人照着杏眉的手心就打了几十下。杏眉咬着牙,无论怎样,只不说话,连“哼”一声都没有。她心里既恼龅牙李,更怨余少棠,何以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问清,就这么急着下手?想起自己进戏班来,除了打杂,学戏的机会极少,余少棠待她也总没有好脸色,不是训斥,就是责怪。想到这里,杏眉悲从中来,晚饭也不曾吃,一个人悄悄来到河边,寻块僻静的地方,偷偷抹起了眼泪。

    晚间河边有些微寒,杏眉哭了一会,抽泣渐变成哽咽,她发现今晚的月光特别柔和明亮,而河对面烛火倒映在水面上后,随着水流的抖动不断变出各类倒影,亦幻亦真。杏眉叹口气,她找块地势颇高的石头坐上去,抱住双膝,脑中茫然一片。

    就在此刻,杏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本不想理会,因猜着是荣青,心里没来由一阵烦恼,只好转身说:“我要一个人待会,你回去吧。”谁知转身看到的,竟然是余少棠,杏眉吃惊之余,觉得又有些气,便不再说话,竟然像没看见他一样。

    杏眉沉默得像块铁,余少棠只好走过去,静静站到她身边,半响才从怀里拿出包东西,说:“上次我要出城,你不肯放,余师傅曾允诺给你买样东西,瞧瞧喜欢么?”原来他拿出来的是一双鞋,杏眉看了一眼,并不接过,反而把脸又偏转过去。

    余少棠在戏班里处处受人尊敬,从来没有这般被人对待过,他表情很狼狈,仿佛很不知所措。杏眉回绝之后,又想他既然这么样子放下身段来送鞋,自己却那样给人脸色,不由有些后悔。然而她想,既然前面已经露出不服软的样子,现在再回头,岂不是很没面子。这样想着,杏眉决定索性和他硬抗到底。

    余少棠碰了壁,只得道:“你手上的伤,重不重?余师傅特地拿药酒给你。”杏眉仍然不说话,余少棠面子上再挨不过去,他伸手捏住杏眉的手要给她上药,喝道:“何必呕这个气?”谁知杏眉把手攥得很紧,好像手心里藏着什么宝贝,死活都不肯松开,她道:“您要是真可怜我,就该去问李师傅,到底是谁做错了事。”

    余少棠表情有些尴尬,他轻声道:“我就是问过李师傅,才来找你!”杏眉“嗤”了一声,冷冷道:“那您是来认错的?”余少棠毕竟是身份所限,自然不肯承认,见他沉吟不语,杏眉一急,便要从那块石头上跳到地上。

    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朝前载过去,余少棠眼尖手快,一把拉住她,顺势就把杏眉抗到肩上。杏眉又急又气,一双脚不由乱踢乱弹起来。余少棠道:“你属驴子么?总爱乱踢人。”说完这话,余少棠才轻轻把杏眉又放回到石头上。他在戏班又做惯大师傅,平日在徒弟面前也以严峻著称,倒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哄人。

    过了好一会儿,余少棠才搔搔头,尽力放低声音道:“把右手拿出来。”杏眉不服:“那得余师傅先告诉我,是不是自己错了?”

    余少棠无奈笑道:“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