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唱堂会
第二天，就有人登门拜访集庆班，来客很阔绰，白花花的银子亮出来，话也不多说：“胡老爷后天要你们唱堂会去！”集庆班已经好些日子没人请去唱堂会了，收入锐减，连日常开销都有些左支右绌。花云魁见余少棠面有犹疑，连忙站出来说：“放心，一定到！”等到来客走了，花云魁才带着歉意道：“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大师兄，你不要给自己过不去，我姐姐她，她也是好意。”余少棠听了，唯有付之默然。
胡家很阔绰，戏台子是专门建造的，和筵席之间还隔了个水塘，为得就是借着它产生一种清冷的回音。胡老爷看上去富态，他听戏时单独占张桌子，几个如夫人则各自坐在边上，花云舫也在其中，看样子并非年龄最小的，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听戏时，照例是杏眉把戏折子递上去，开始还好，后来那胡老爷像是留心到了她，特意挥手过来，命她坐在一边侍奉。杏眉吓了一跳，她一面后退，一面挥着手道：“不，不。”花云舫忽然张口道：“胡老爷也吃不了你，你就座一会儿，余师傅和花师傅都不会怪你。”杏眉转身去看戏台，上面一出武戏正热闹，有戏班子的人在这里，谅来也不会怎么着。她迟疑着走过去，恭恭敬敬坐在了胡老爷边上，便有人把酒端给她，杏眉道：“我不会喝酒。”胡老爷笑笑，转身去看花云舫：“和你当年一样。”
随即那胡老爷也不再理人，自顾看起戏，杏眉在边上如坐针毡，正寻思该怎样找个机会走开，谁知这胡老爷一只又肥又厚的巴掌，竟然落在了杏眉腿上。杏眉几乎要从位子上跳起来，她巡视周遭，似乎并没有被谁发现，就悄悄朝外挪了一点，这手仍然放在那，像个狗熊巴掌似的，沉甸甸的还冒着热气。杏眉有些恶心，她想立即起身走开，然而又想到近来戏班子生存不易，难得这样一个大主顾，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被得罪了，必然连累大家没饭吃。
想到这里，杏眉强忍了不快，心里念着数，只盼望这出戏赶紧结束。这时候戏台上演的是《野猪林》，鲁智深正和人打得热闹，余少棠演得林冲背对着下面的人，杏眉有些欣慰没被他看到，同时又觉得心酸，为她的自欺欺人，若是他看到了也孰若无赌，她该怎么办？但是既然戏班子有那么多人还指望着今天这笔生意，就算他很在乎，哪又能怎样，难道要他过来掀了桌子？说不定余少棠今天来，是特意探望花云舫，自己若还有别的想法，就更没意思了。
杏眉胡思乱想一通，这戏才终于演完。
等到了晚上，这位胡老爷说还有烟花要放，他要借烟花看一出热闹大戏。杏眉为躲着他，连吃饭都匆匆忙忙，只在后台忙碌。好在晚上当值的是珊瑚，也没人找她。杏眉一人来到戏台后专门辟给戏班用的院子里，听见隔壁院子脚步杂乱，不少人正忙着搬东西，说：“付姨娘要喝冰镇的葡萄酒，快去派人到冰窖去凿些碎冰。”还有人说：“护国寺不是有花厂，再去给花姨娘多买点鲜花就好了。”有人说：“你倒真老实，现在付姨娘最受宠，赶紧见风使舵吧！”
过一会这些人大概都出去看烟花了，整个院子才总算安静下来。
猛然间，一串串缤纷闪亮的火球在夜幕中迸发出来，冲向漆黑的空中后又爆出一道道金波银浪。原本黑黢黢的院落在烟花的闪耀下变得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高楼宅院的轮廓则在夜色里闪动了两三下。强烈的火花撕破四周的寂静，然而湮灭时则令这寂静瞬间变得深不见底。
就在这明灭转换的瞬间，杏眉看到院子里来了个人。这个身影她很熟悉，杏眉不知是吓了还是怎的，转身就朝屋里跑去。那人疾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说：“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忽然间天空一片闪烁，杏眉恰好看见那人脸上的神色，不由低下头。
这人正是余少棠，他道：“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站起来走掉？”原来他都看见了，杏眉想。她没有马上回答，犹豫要不要给他说真实的想法，见她沉默不语，余少棠又开口了，说：“为什么？”他的语气又硬又冷，令她觉得不舒服。
她刚想看他这么说话时表情眼神是什么样子，谁知此时余少棠抬手轻轻的扳了一下杏眉的脸，她被迫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隐藏在黑暗里，偶尔有一星火花闪过，不知是天上的，还是人间的。
余少棠手上使了点力气，杏眉觉得他有点凶，所以她的话也有点硬：“我那样，还不是因为他出大价钱叫咱们的堂会，万一弄得大家很难堪，戏班子怎么办？万一你要再跟他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谁知余少棠听了这话，比刚才还要生气，他吼道：“你觉得，我会因为戏班让你去做那样的事吗？”杏眉只管呆呆地望着余少棠的衣襟，脑中一片空白，道:“你觉得我是傻，还是贱？”
讲完这话，她的泪水喷涌而出，哗啦啦直朝下倘。余少棠叹口气，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知这样一来，杏眉的泪水反而更加汹涌，把他的前襟染得湿透。余少棠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想推开杏眉看看她的脸，杏眉却用手臂箍紧他的腰，把头深深埋进去不肯出来。
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一种情绪像今天这样是说不出口的，怕一说就来就不对了，怕一说出来就没有了。余少棠轻轻叫了声“杏眉”，她这才缓缓抬起脸，他捧着她的脸借着烟花的余光细看，柔声道：“怎么还泪汪汪的？”杏眉胡乱应了声，就觉得余少棠的两只手都在颤抖，继而就见他俯下身，轻轻地去亲她的眼睛。杏眉害羞之极，不由闭上了眼，却感觉到他的唇又挪到她的头发上。
杏眉沉浸在这热度里，她想，我要是再不停肯定永远都不能停了，然后她才试着挣扎一下。在他放开她的刹那，杏眉忽然很害怕，她怕又像上次那样，只见到他冷冰冰的背影。幸好这次，余少棠没急着走，他爱怜地摸着杏眉的面颊，忽然叹口气，杏眉想问他为什么，竟然没有勇气，就听见他说：“先回去吧。”
胡家很阔绰，戏台子是专门建造的，和筵席之间还隔了个水塘，为得就是借着它产生一种清冷的回音。胡老爷看上去富态，他听戏时单独占张桌子，几个如夫人则各自坐在边上，花云舫也在其中，看样子并非年龄最小的，也不是最受宠的那个。
听戏时，照例是杏眉把戏折子递上去，开始还好，后来那胡老爷像是留心到了她，特意挥手过来，命她坐在一边侍奉。杏眉吓了一跳，她一面后退，一面挥着手道：“不，不。”花云舫忽然张口道：“胡老爷也吃不了你，你就座一会儿，余师傅和花师傅都不会怪你。”杏眉转身去看戏台，上面一出武戏正热闹，有戏班子的人在这里，谅来也不会怎么着。她迟疑着走过去，恭恭敬敬坐在了胡老爷边上，便有人把酒端给她，杏眉道：“我不会喝酒。”胡老爷笑笑，转身去看花云舫：“和你当年一样。”
随即那胡老爷也不再理人，自顾看起戏，杏眉在边上如坐针毡，正寻思该怎样找个机会走开，谁知这胡老爷一只又肥又厚的巴掌，竟然落在了杏眉腿上。杏眉几乎要从位子上跳起来，她巡视周遭，似乎并没有被谁发现，就悄悄朝外挪了一点，这手仍然放在那，像个狗熊巴掌似的，沉甸甸的还冒着热气。杏眉有些恶心，她想立即起身走开，然而又想到近来戏班子生存不易，难得这样一个大主顾，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被得罪了，必然连累大家没饭吃。
想到这里，杏眉强忍了不快，心里念着数，只盼望这出戏赶紧结束。这时候戏台上演的是《野猪林》，鲁智深正和人打得热闹，余少棠演得林冲背对着下面的人，杏眉有些欣慰没被他看到，同时又觉得心酸，为她的自欺欺人，若是他看到了也孰若无赌，她该怎么办？但是既然戏班子有那么多人还指望着今天这笔生意，就算他很在乎，哪又能怎样，难道要他过来掀了桌子？说不定余少棠今天来，是特意探望花云舫，自己若还有别的想法，就更没意思了。
杏眉胡思乱想一通，这戏才终于演完。
等到了晚上，这位胡老爷说还有烟花要放，他要借烟花看一出热闹大戏。杏眉为躲着他，连吃饭都匆匆忙忙，只在后台忙碌。好在晚上当值的是珊瑚，也没人找她。杏眉一人来到戏台后专门辟给戏班用的院子里，听见隔壁院子脚步杂乱，不少人正忙着搬东西，说：“付姨娘要喝冰镇的葡萄酒，快去派人到冰窖去凿些碎冰。”还有人说：“护国寺不是有花厂，再去给花姨娘多买点鲜花就好了。”有人说：“你倒真老实，现在付姨娘最受宠，赶紧见风使舵吧！”
过一会这些人大概都出去看烟花了，整个院子才总算安静下来。
猛然间，一串串缤纷闪亮的火球在夜幕中迸发出来，冲向漆黑的空中后又爆出一道道金波银浪。原本黑黢黢的院落在烟花的闪耀下变得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高楼宅院的轮廓则在夜色里闪动了两三下。强烈的火花撕破四周的寂静，然而湮灭时则令这寂静瞬间变得深不见底。
就在这明灭转换的瞬间，杏眉看到院子里来了个人。这个身影她很熟悉，杏眉不知是吓了还是怎的，转身就朝屋里跑去。那人疾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说：“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忽然间天空一片闪烁，杏眉恰好看见那人脸上的神色，不由低下头。
这人正是余少棠，他道：“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站起来走掉？”原来他都看见了，杏眉想。她没有马上回答，犹豫要不要给他说真实的想法，见她沉默不语，余少棠又开口了，说：“为什么？”他的语气又硬又冷，令她觉得不舒服。
她刚想看他这么说话时表情眼神是什么样子，谁知此时余少棠抬手轻轻的扳了一下杏眉的脸，她被迫微微仰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隐藏在黑暗里，偶尔有一星火花闪过，不知是天上的，还是人间的。
余少棠手上使了点力气，杏眉觉得他有点凶，所以她的话也有点硬：“我那样，还不是因为他出大价钱叫咱们的堂会，万一弄得大家很难堪，戏班子怎么办？万一你要再跟他有什么生意上的来往被我搞砸了怎么办？”
谁知余少棠听了这话，比刚才还要生气，他吼道：“你觉得，我会因为戏班让你去做那样的事吗？”杏眉只管呆呆地望着余少棠的衣襟，脑中一片空白，道:“你觉得我是傻，还是贱？”
讲完这话，她的泪水喷涌而出，哗啦啦直朝下倘。余少棠叹口气，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谁知这样一来，杏眉的泪水反而更加汹涌，把他的前襟染得湿透。余少棠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想推开杏眉看看她的脸，杏眉却用手臂箍紧他的腰，把头深深埋进去不肯出来。
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一种情绪像今天这样是说不出口的，怕一说就来就不对了，怕一说出来就没有了。余少棠轻轻叫了声“杏眉”，她这才缓缓抬起脸，他捧着她的脸借着烟花的余光细看，柔声道：“怎么还泪汪汪的？”杏眉胡乱应了声，就觉得余少棠的两只手都在颤抖，继而就见他俯下身，轻轻地去亲她的眼睛。杏眉害羞之极，不由闭上了眼，却感觉到他的唇又挪到她的头发上。
杏眉沉浸在这热度里，她想，我要是再不停肯定永远都不能停了，然后她才试着挣扎一下。在他放开她的刹那，杏眉忽然很害怕，她怕又像上次那样，只见到他冷冰冰的背影。幸好这次，余少棠没急着走，他爱怜地摸着杏眉的面颊，忽然叹口气，杏眉想问他为什么，竟然没有勇气，就听见他说：“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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