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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楼船顶上没有檐柱,也没有木墙,更没有遮顶,此处已是这艘画舫楼船的第三层最高处,四面用以手工精美的红檀木雕花横栏围着,有桌椅屏风摆设等,也有青翠隽秀的山石盆栽等,此处是用于休闲作乐和观赏景色的露天平台。站于此处,可将夜色下的西湖畔的壮丽景象尽收眼底,远处青楼人家和商家店铺等家家灯火通明。

    李李师刚上来的时候以为顶上没人,目光一转却突然看见了站于横栏前的秦安乐的侧影,对她来说,面对秦安乐这种能与曹折冲和汪三郎坐一起喝花酒的有权势的“坏人”,就好比小绵羊,突然遭遇了大豺狼,何况楼船顶上又没有其他人在场,这种人指不定能干出什么粗鲁的事来,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急忙撤步就要退下楼去及时躲开。

    “姑娘来都来了,怎么又要急着下去?”

    秦安乐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回过身来,有点意外竟然是花想容,笑笑道:“这可是巧遇,我又不是在这里等你,你也不是寻着我来的,姑娘你怕什么?还是说……因为讨厌我?又或者说,单独相处的话会怕我,阁内人多的时候讨厌我?”

    “公子说笑了。”

    李李师冷冷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仍旧是转身准备下去。

    “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早看出来了,姑娘一定是因为我跟曹折冲、汪三郎这等坏人在一起,所以姑娘觉得我们是一路人,我也是坏人,所以才讨厌我?”

    “公子……依旧……在说笑。”

    “说实话啊……”

    此时李李师才下楼一步,秦安乐已转过身去,面朝着西湖畔,仰头打了个哈欠,接着道:“我其实,也挺讨厌这两人,若不然我也不会借故离开,上来吹吹风、透透气,而且打算不告而别,马上直接回去的。”

    “公子就不担心……我把这些话,告诉曹镇抚使和汪三郎?”

    “我看的出来,你很讨厌他们,而且我若担心,我就不会说了,何况,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

    秦安乐又转过身来,继续道:“你方才弹奏的几首曲子,我上来前听了大半,姑娘琴技确实高超,但我能听出你的心境来,实在是太忧愁了些,而且花酒场上,弹奏这种曲子,也太不合时宜了,曹折冲和汪三郎这种人可不会听曲,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对牛弹琴,但我懂,你要过来聊几句吗?你不过来的话,那我就要下楼回去了,但下楼的木梯只有这一座,你是放心让我在你身后走,还是你先上来,把路让开,好让我下去?”

    李李师既没有上来,也没有下去,就站在原地转过身来,道:“你懂琴?”

    “弹琴,小手指乃是禁指,不可用,琴有两面,琴底通常用硬木,如梓木等,琴面通常用软木,如桐木等,当然最好的还是桐木,因为桐木发音好,琴徽多以玉石制成,琴长三尺六寸六分,代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琴面为圆形,琴底为方形,象征天圆地方,琴底,中间最大的音孔叫‘龙池’,尾部较小的音孔叫‘凤沼’,琴有三种音色,其一为散音,沉着而浑厚,其二为泛音,轻灵而清越,其三为按音,舒缓、激越、或凝重,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称为天地人,三籁。”

    “琴有七弦,一弦属土,为宫,用八十一丝拧成;二弦属金,为商,用七十二丝拧成;三弦属木,为角,用六十四丝拧成;四弦属火,为徽,用五十四丝拧成;五弦属水,为羽,用四十八丝拧成;六弦属文声,七弦属武声。”

    “弹琴指法上有右手四指八法,中指上的勾、剔,食指上的抹、挑,拇指上的擘、托,无名指上的摘、打,落指时还分了身内、身外方向,也分了半甲音、半甲半肉音,此外还有组合指法,如勾挑、历、撮、轮、半扶、全扶、滚……等,右手四指八法弹弦,左手则按弦取音,左手技法上有上滑音、下滑音、走手音……”

    秦安乐从琴的构造等,说到指法再说到音,说完后问道:“如何,虽然懂得不多,都是些琴道基础,叫我弹我也弹不好,主要是没练过,而且我也没兴趣弹,但至少不是一窍不通,关键是……我还会听,且相当会听。”

    李李师有些意外,意外于与曹折冲和汪三郎混迹在一起的居然还有懂琴的人,而且虽然是基础,却说的非常全面,很显然是绝对学过的,但她在看来,她会觉得这种人反而最“坏”,分明有这样的学识,却与曹折冲和汪三郎等人混迹在一起,有点像有才学的纨绔子弟,或说有文化的流氓。她其实见过很多这种人,往往是文人学子等,但这种人通常会有个优点,不会粗鲁与鲁莽行事,只会花言巧语的连哄带骗。

    许是觉得秦安乐是不会动粗的大豺狼,也反而让李李师起了些争辩心,于是便干脆又走了上来,与秦安乐保持着二十来步的距离,站在楼船顶上的横栏前,转过头来道:“公子说得对,我很讨厌曹折冲和汪三郎,当然,我也不认为公子你,会是什么好人。”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我不是好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仅此而已?”

    “席间分明有人吐血昏厥,你们却视若无睹,不予理会,只顾自己饮酒作乐,公子觉得会是好人能做出来的事?”

    “哦,哈哈哈哈哈……”秦安乐笑了起来,望着西湖畔的夜景。

    李李师蹙着眉,看着秦安乐的侧脸,对于这个笑,气得她那叫一个气得,在她眼中完全没有半点同情心,不但如此,还取笑嘲笑、放声大笑,气得她两颊都微微泛起了红霞,气得她饱满的胸脯,也都细微的起伏着。

    “原来也因为贺炎炜的破事,才更加觉得我是坏人,你这么说……确实是有理有据,我若不狡辩一下,确实是个人都会这样认为,但花想容姑娘,你有想过没有,贺炎炜也是席间人,也是座上客,而且贺炎炜本身……就一定是好人吗?”

    李李师闻言怔了怔,有湖畔的夜风吹过,掠过她的鬓发青丝,她抬手捋了捋,默不作声。

    “你只看表象,只看他吐血昏厥,而不看事实的吗?”秦安乐看向她,顿了顿道:“哦……姑娘不知道事实,那我来告诉你事实,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在这场花酒上出现。”

    “姑娘,若有一个人,险些害得两个女子落入生不如死的深渊,你觉得这个人是好人吗?没错,我说的这个人便正是姑娘看到的吐血昏厥在席案上的贺炎炜!而他想要祸害的两个女子,便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若非我们有自保之能,若非我认识位高权重的人,将此事化解了,若我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若我们没有自保之能,你觉得我身边的这两个女子,如果落在曹折冲和汪三郎的手上,将会是怎样的下场?”

    “如公子所说的……”李李师只一想便有种感同身受似的一脸骇然:“将会是生不如死。”

    “那我有什么理由,管他贺炎炜是死是活?”

    “确实没理由。”李李师才知道原来自己不肯抚琴叫人抬下去的人会是这样的人,如此说分明是自作自受,自己却将人当成了是无辜者,而对面这个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就因为与曹折冲和汪三郎在一起,自己便将其认定成了同流合污的败类与坏人,太草率了,她也才知道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她神色间略有歉意的道:“是我……确是误会公子了。”

    “误会没错,曹折冲也觉得这是场误会,便请我来喝花酒了,后来汪三郎和贺炎炜也来了,而贺炎炜来之前就被汪三郎的手下打过了,最后便是姑娘你看到的样子。”

    “抱歉。”李李师隔着二十来步缓缓施了一礼:“真的是误会公子了。”

    “没事。”秦安乐双手撑着横栏,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话虽如此,但……算了,越说下去,搞得我……好像真的在狡辩一样。”

    他转过头,转过话题问道:“姑娘吃过浑金璞玉奇葩蛋、白云吐日金玉蛋、流光溢彩翡翠蛋吗?”

    “吃过,财源滚滚酒楼的。”

    “好吃吗?”

    许是觉得秦安乐是不会动粗的……是个不仅不会同流合污,而且是个差点被欺压的貌似好人,李李师也便放下了戒备心,本意就是上来赏景的透透气的,也便不急着下去了,转过身,面朝横栏与西湖畔,想了想,当成闲聊,细细评价道:“嗯,都挺好吃的,奇葩蛋想来是用了香料煮的,金玉蛋该是用了盐水浸泡而成的,流光溢彩翡翠蛋……蛋如其名,最好看,也最特别,既看不出来用了什么,也尝不出来放了什么,更加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公子如此问,是吃过,还是没吃过?”

    金玉蛋即咸鸭蛋能被猜出来做法,秦安乐其实毫不意外,他从一开始就想到过肯定会被尝出来,主要是含盐量太好猜了,而且做法最简单。当然,能猜出来是一回事,能做到口味一样则又是另一回事,他腌制咸鸭蛋并不是只放了盐,还放了其它配料调配口味口感等,尤其蛋黄的口味成色等下了大工夫,其他人即使知道用了盐,模仿来做的话口味上也会相差甚远。

    “姑娘这话问的,我当然吃过,我就是财源滚滚酒楼的东家,这三味蛋都是我创的。”

    “哦?”李李师愣了下,转过目光来看:“原来……原来是东家。”

    “姑娘,听过一首词吗?”秦安乐看向西湖畔,笑着念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听过,临安第一大清倌花魁的评选当晚,诗词文会环节上的头筹之作。”

    “姑娘觉得这首词写的如何?”

    许是觉得秦安乐是不会动粗的……就是个与曹折冲和汪三郎等狐朋狗友之辈、狼狈为奸之徒,这些败类都毫无半点关系的老老实实的酒楼东家。

    李李师不仅完全放下了戒备心,而且也突然有了较为浓厚的闲谈兴趣,反正这里就两个人,傻站着不如说说话,眉眼间冷冷淡淡的神色也稍微退去了些,说到诗词也是她的心间爱好,语气也相对柔和了些,缓缓的点评道:“这首词……用情至深,感人肺腑,尤其是最后这一句,画龙点睛,一语多境,堪称神来之笔,绝妙之极,我那时便很喜欢这首词,还写下来过,将字画叫人装裱了,挂在闺中,时常赏读,我那时也曾想过,诗词文会上竟有人有这等才学,确实不多见,只是……却不知道当晚是什么人写的。”

    “是我写的。”秦安乐转头去看她,道:“这首词是我写的,那一万两的奖赏,也是我拿了。”

    “嗯?”李李师又愣了下,隔着距离与秦安乐远远对视着,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首词,此时有些意外,没想到当晚作词的本人就在面前,她相信,但又觉得意外,而不太相信,她道:“真的是公子,公子你写的?”

    “一首词罢了,用得着骗你?何况,又没银子可骗。”秦安乐笑意洒脱,道:“我再送你一首诗,说来与花想容姑娘你,简直是绝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好诗……”李李师细细一品,美眸亮了亮,但随即道:“但我本名,叫李李师。”

    “啊?”

    秦安乐登时愣了,愣了会儿道:“那就,那就云想衣裳李李师,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抛开不押韵以及诗意不谈,其实一模一样。”

    “噗……好一个一模一样。”

    李李师突然没绷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素来冷淡出名,因为身世与家事遭遇而终日忧心忡忡,已三年没怎么笑过的她,笑出来后只意识到失态,顿时下意识的以手掩唇止笑,而后才发现自己笑了,纤纤素手僵了僵,笑容渐渐消散在了唇边,默默地、默默地、缓缓转过身去陷入了沉默,又勾起了心间的忧愁,家被抄了,男的被流配,女的被没入教坊司,官宦小姐出身的她,至今仍旧未从教坊司脱籍,是官妓身份,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嫁人都做不到,她哪里笑的出来。

    秦安乐不知道这回事,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也因为跟这女子闲聊扯淡颇有乐趣,笑的很开心,眼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决定直接闪人回去了,但当正要转身走时,突然看到远处的夜空上,某片建筑物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