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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破八卦阵

    高晓仁虽然梦醒,但仍舍不得起身。

    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尚书夫人的身影,围绕着她的一颦一笑而胡思乱想,如何讨得美人归、如何断绝了尚书大人杨禄的后患……思绪延绵三千丈,热血灌注满身腔,一种厚实的满足感,何其饱腹,已然忘却了要吃早餐这回事。

    昨夜月儿挂枝头,有人欢喜有人愁,高晓仁是得意忘餐,而劫狱失败的佝偻老翁面对着丰盛的早点却没有丝毫想要进食的意思,不是清粥寡淡,食之无味,也不是与眼前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分餐同食的拘束,而是满肚子的忧愁,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昨夜见老前辈久立门廊观卜星象,今朝眉心不畅,是否遇到什么阻障?”

    老者看着眼前温文儒雅的少年人,不禁心头一震,此人竟可杳无声息地监视着自己,而没被察觉,真真令人生畏。从他的话音里听得出,应是在狱中交手的黑衣蒙面人。眼看同桌九人,坐在下首位的是精壮少年,余下八人在其左右打横对坐,又把自己安排在上首位置,礼遇至此,应无加害之心。

    “老前辈请用早膳!”精壮少年见老者不答话,客气的说道。

    “老前辈先吃饱再说!你不吃,我们都不好意思动筷……”另一个人附和道。

    老者深谙人情世故,做出请的手势“请,请,请……”并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精致的包点放到碗里,却也不下口吃。

    “老前辈,吃点吧,放心吃,没有毒!”坐在距离老者最近的一个人说道,并给他的碗里多夹了一个饺子,“好吃不过饺子!”说完自己就夹了一个饺子往嘴里塞,满满当当的一口,舒坦。

    “小兄弟,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老者突然讪讪说道。

    “老前辈,饺子不香吗?吃完再说……”吃着饺子的那人应道。

    精壮少年举手制止了他,并对着老者说道:“老前辈,但说无妨!”,其他人听后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昨晚多有得罪,万望海涵。”老者缓缓说道,“在你们劫狱时出手阻拦,纯属为了救人,没想到你们个个身手了得,是老朽唐突了。”

    “你我素不相识,为何劫狱?”精壮少年问道。

    “观小兄弟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耳天轮聚气、地轮生精、人轮中空旷达尽纳万物之音,此绝非凡貌,万中无一,必是人中之龙凤,应该是老朽要等之人。”

    “等我?何出此言?”精装少年疑问。

    “此事说来话长。”老者说道。

    “那就长话短说……”吃着包子的一个人脱口而出。

    “你吃就好好吃,哪来那么多话?”另一人喝斥说。

    “且请老前辈缓缓道来,愿闻其详。”精壮少年平和地说道。

    “三年前,家师临别时交给我一个锦囊,内有救治佘娘之法,为此请你相救。”老者边说边从腰间摸出一个靛青色的小囊袋,囊袋卷成腰子状,在手上摊平,从中取出一个黄色锦囊,丝光锦亮,一看便知是非凡物。他没有半分迟疑把锦囊递给了手边的人,三传四递,便落在精壮少年的手上,打开锦囊一看,心头一震,眉关一紧,面上闪过一抹为难的神色。

    “小兄弟若不嫌弃,老朽这一身残躯,为奴为仆,以谢大恩。”老者知晓内情,三年只等今朝,就算难办也得办,遂起身拱手作揖请求道。

    旁人见状,立即上前扶着老者,连连劝说道:“老前辈,请座下再说……”嘴上客气地说着,手里提起丝缕柔和的内力,把老者往座位里“请”,但他明显感觉到老者执拗的回应,一股刚劲有力的气息,站如苍松,稳若泰山,似乎在诉说着你若不答应,我就保持这姿势站到气衰力歇。

    众人见精壮少年不语,又望着佝偻弓背的老者,精诚如此,草木尚为之动容。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老前辈救妻心切,情深义重,这份情见者落泪,动感天地,我们公子也是有情有义之人,若能相救,岂会坐视不理?”

    精壮少年从锦囊中获悉救治之法:取极阳精血作引,纯刚阳气冲破麦齿汇于赤珠,冲虚补气调和阴阳,化千年龙筋换筋易髓,卧养一春秋则百态新生……方法虽然难为情,但人命关天,他也不再过分顾虑人道伦常,毕竟医者相重生死,无关乎病患是男或女、老或幼、丑或美、善或恶,医治手段是毒攻或药御、放血或补血、切除或缝合……

    他把药方收回锦囊内,走到老者身前,握着老者抱拳作揖的双手,亲手归还锦囊,轻声问道:“剂方内用得着晚辈之处,自然是不敢推三阻四,只不过治疗老夫人的病尚需千年龙筋,如此珍宝,只听见是传闻之说,而当今世上该往何处寻得?”

    “谢过小兄弟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老者欲鞠躬拜谢。

    精壮少年搀扶他坐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前辈且毋要行礼,该折煞晚辈了。”

    老者感激不已,泪目欲泄,缓缓应答道:“佘娘并非贱内,只是老朽的小孙女,无奈上天也不怜她,自娘胎出来就生着一副软筋弱骨,身萎肌糜,得此病难活命,长不过二十……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家师术学广博,参研万千古籍而悟得此良方。以千年龙筋入药,在外人看来是天荒夜谈,但老朽已确知其所在。”

    “在哪里?”正坐着吃饺子的一人好奇地问。

    “就在百渡酒楼!”老者回答得很是干脆。

    “听说想从百渡酒楼中取得传世珍宝,难若登天,除非有更值得他们想交换的东西。”

    “没错!老朽正有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是什么好东西,可否让晚辈见识见识?”正坐着吃饺子的人又好奇地问。

    “如果一个饺子塞不住你的大嘴巴,那就塞两个?”其旁边一人给他使了个犀利的眼色,示意到此为止,不可深究。

    “如此甚好!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白,老前辈何以确定要等的人正是我?”精壮少年问道。

    “起初不甚确定,单看你的面相,或许心里还留几分疑惑,只不过结合这几夜卦象所示,又一一验证了家师留下的谶言,如此看来,此人非你莫属。”

    “什么谶言?”嘴巴里塞住两个饺子的人再好奇的问道。

    “师父说得一点都没错,天机不可泄露,而你总是多嘴欠揍。”旁人瞥他一眼说道。

    “寒宫盈,紫薇微,众星汇斫月下桂,持薪举燧。天玑……”老者把谶言读出之时,坐在最远端的一人应声念道,打断了老者的话,“天玑亏,瑶光垂,流火城北呈祥瑞,寒去暖回。”

    众人惊奇地看着他,又望向同是一脸讶异的老者。

    老者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无意中听师父念过,不过他老人家无法参透箇中奥秘。”

    “令师是何人?”老者疑惑问。

    “玉衡道人正是家师!”

    “南岳衡山的玉阳子?”老者追问道。

    “正是!”

    “嗯!嗯!好啊!好啊!哈哈,五师弟桃李满门,道门之幸啊……”老者点点头,脸上溢出无以言表的笑容。

    八人听声入耳,随即个个离座下跪,行叩拜之礼:“衡山八子,见过师伯!”

    “晚辈有礼了!”精壮少年也鞠躬作揖行礼。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老者神采抖擞笑道。

    ……

    八子顺着长幼一一通报了姓名又寒暄一阵,老者得知其六男两女,合为八子,练的是太极八卦阵。

    这头话说着轻巧玲珑,天南地北的也不知道接的上哪一句,大师侄子玄突然高声道:“师伯,请喝茶!”

    二师侄子风附和道:“师伯,请喝茶!”

    三师侄子凌接着说:“师伯,请喝茶!”

    ……

    八师侄子瑜轻声细语说道:“师伯,请喝茶!”

    老者看着桌上八杯茶,围着中央一个八龙公道杯,规整地呈圆形摆放,笑呵呵地说道:“好一个八子请茶!师伯老糊涂了,记性不好,你们的名字,我一时记不住!”

    “哈哈,不过,这茶香,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拨开云雾见青龙,青龙腾云入太清,好一杯衡山云雾茶,道行少点都喝不着,算来也有二十来年没喝了……”

    “那就请师伯细细品!”子玄双眼满是期许,作出个请的动作。

    话音未落,桌面“咔嚓”一声从中间升起一块圆形托板,盛着那八杯热气腾腾的茶汤来回旋动,一圈接一圈,转得人眼花缭乱,升腾的热气筑成一个穹顶,笼罩着整块托板,透过热气层的间隙往里看,哪里见得有茶杯,眼前景象仿佛亲临于一个不忍直视的修罗场:八条癫狂的青龙在乱窜,卷起股股猛烈的气旋,风扫过处尽成废墟,掀翻的房屋、连根拔起的树木、嚎叫的畜牲、惨叫的人……被卷飞半空,有龙口吐烈焰,烧的浓烟烈火伴着隆隆的爆破声直冲天穹,突然远处的山峰相继崩塌,砂石滚滚,扬起尘土万丈,大地崩得四分五裂,撕裂的口子把自己吞噬,堕落无尽的深渊,失去了知觉。

    听闻啾啾鸟语,温婉绵柔,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人间蓬来:和曦暖阳,清风拂过清冽涓流,草绿花艳,飞蜂舞蝶,游牧饮马……恰逢口舌干燥,欲在清泉边掬水而饮,弯着腰身俯着脸,水面倒影却是一张狰狞暴怒的腐尸样,失色浮肿的脸,滴血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脑门,这架势,谁人招架得住?徒留一声惨叫,痛苦倒地而无法动弹。

    几滴落脸上的血水传来丝缕瘙痒,身体不由自主的一下抽搐,令人惊醒。放眼望去,是一片广袤千里的草原,不远处一群饥渴的秃鹫围绕着一匹尚未断气的野马抓扑喙啄,冒着热气的鲜血从撕裂的皮肤汩汩渗淌,马儿痛苦嘶鸣,四脚几番踢蹬,抵抗全然徒劳,招来秃鹫更为残暴的攻击……几只离群的秃鹫正盘旋在自己上空,张牙舞爪,跃跃欲试。突然狂风骤起乌云卷涌,天地相接处雷声隆隆,闪电交加,群群秃鹫应声飞逃,黑压压的片片野兽四处狂奔,烈焰随着疾风蔓延,道道火线交织如网,刮掠过处尽成焦土,杳无生机。

    ……

    这几番景象正是太极八卦阵的玄幻之处,道门一脉在参悟太极阴阳时融合了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的天道自然,辅之五行相生相克之理,演练为镇道的绝学,人一旦被困阵中,若不得破解之法,将永生困在反复无穷的场景之中,体肤筋骨劳伤,心性俱乱,折磨致死,正正是乍阴乍阳,阳生万物处处春,阴克众生四方寒。

    忽见老者抬头望向透亮的天窗,柔和的阳光斜照入户,他举起手中的空杯,靠近鼻尖闻了一下,随即运纳柔劲掷向转动的圆板,喊声道:“乾宫开门,破!”一杯茶从气罩里应声而出,稳当地停在大师侄子玄面前的桌面边缘,杯中茶汤漾起圈圈波纹,却不溢出来。

    老者拿起另一空杯继续往气罩里掷去,喊道:“坤宫死门,破!”又得一杯茶停在二师侄子风的面前。

    老者又重复掷杯六次,休门、伤门、杜门、景门、惊门、生门一一被破,八杯茶相应摆在八子面前,气罩散去,圆板也停止了转动。

    八子惊愕,大气不敢喘,像是入了定,回不过神来。

    精壮少年喜出望外,扑通一下单膝跪地,拜求道:“万望老前辈赐教破阵之法!”

    老者略有迟疑,说道:“小兄弟请起!请起!容我喝口茶,缓一缓……”

    八子听话,方才醒觉,遂一一奉了茶。

    席间,大师侄子玄表明了精壮少年的身家姓氏,其姓秦名仲,洛阳人氏……继而道明了八子下山的缘由:一者提高个人修为;二者辅助秦仲演练阵法,为救天下苍生于乱世之中,无奈八子至今未在八卦阵中悟出个所以来,会摆阵是只知其然,而破阵才知其所以然……

    老者在见得五师弟玉阳子的信物之后,把本不该外传的道门绝学,也交了个底,如是说道:“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搏,水火不相射。天在上为乾,地在下为坤,而在旋转更迭的阵中,无法得知其何为上和何为下,如何定位是破阵的关键,那么就需看天时和地势,我闻茶杯之时,正是借天光与地面的交合,判定正东方,从而可知离卦,离卦生、坎卦相对、左乾相依、右坤相对……阵眼既得,何愁大阵不得破?”

    众人听得这般通透的解说,如醍醐灌顶,甘露滋心。

    ……

    至于老者何时领秦仲一干人等前去医治佘娘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听见秦仲沉稳地说道:“事不宜迟,大家分头行事。”

    众人一一散去。

    子山(衡山八子中排行第六)最后离开,关门闭户,把一张一尺见方的红纸墨宝封贴在两门腰间,门头上焕新的酒旗在风中摇曳,像似卖弄柳腰的咨娘,吃了瘪,满脸无辜:风行客栈,怎么一年到头都是东主有喜,暂不迎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