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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战后

    【1】

    几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偌大的白石宫正厅影影重重地站满了人,从外观长相来看都属带金佩紫的权贵。大臣们看着国王的脸色,连大气都不敢出。

    两侧各坐落着白玉石雕的狮鹫、鹇、蝎、海蛇等巨兽,犹如史前生物一般的它们用那无色的眼珠注视着这宫中的一切;其中白玉宝座上却是空置,杰内罗就从那一道道紧张的目光中走过,却见他眉头紧锁,放下一只扶着权杖的手,摩挲着指骨间的白玉指环;

    忽然间,他双目圆睁,从中迸射出两道像要穿透一切的光亮,随后黄金权杖的同心球缓缓升起,逐渐放大,从那往复旋转的牙雕之间浮现出远处无数纷乱的身影,且伴随着紫色与黑色的火焰分别从外环内环升起,国王的脸色愈发难看;

    随着他握紧杖柄,朝地下一敲,‘砰’地一声巨响,那金砖的地面霎时间出现了道裂痕,由近及远传来一阵抖动,晃得大臣们都担心头顶的雕梁会不会坠下来,震怖得趴伏在地;

    那空落的宫殿前忽地闪现出八道身影,这些司命在互相看的瞬间明白了一切,却见她们的脸上闪过惊讶、猜疑和愤怒,随后俯首朝国王发问道:

    “陛下,请允许我们前往目的地处置刺客。”

    “否,现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往前线,发动雷暴,余两名驻守司祭会。”

    司命们再一俯首,她们的身影再次消失于骤现的白光。

    【2】

    “…艾德里安·圣洛蒂,你做了什么?”

    克利斯强忍着怒火,狰狞的眼睛仿佛烧灼一般地凝视着落在地面上的薄层人皮。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前方才击退马克西姆、纳达将军领导的叛军,后方就来这么一出:

    “你是司祭会的人,为什么刺杀公主陛下?”

    那张白色的面皮却丝毫没有回应;她原先抓握着的祭杖掉在不远处,因为终止施法,杖柄上的光球变成了一些玻璃碎片,诗黛拉上前去,张开怀中的皮囊小心地收起来;

    一直围在那公主附近的普凯力这时站起身走近前,却见这精灵猛地一转头,红彤的双眼几乎像要撕碎他,畏惧地后退几步,等待眼前的骑士接下来的发落,但是作为宫相,他也有理有据:

    “是您的女……不,这个叛徒,我的错,她贴近公主时我竟然没有察觉端倪,要是能在她发动暗杀的前一刻,提醒公主远离就好了,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能让她当上司命!”

    娜塔莉在稍远点的位置赶过来,正想说“大获全胜”,话音在看清那地面上的情况时凝滞,接着她紧张地冲过去,一面扭头朝那些脱不开身的宫相问:

    “怎样,陛下没事吧。”

    克利斯再回过神,地上那张少女的面皮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捡起来翻动着,终于翻到正面那张没了眼珠的面膜,从上面五官的痕迹依稀能看出生前的面目。它比羊皮纸还脆,经过正反几次翻动已经破了几个口,变得更加不堪入目。克利斯捧在手里翻动了一会,最终像丢弃一张垃圾一般将它丢在了地上。再转过身,拨开面色发白的宫相,俯下身去看那昔日风光的公主,此时只剩头颅是正常的。一头橙黄色秀发包卷着那张白皙的幼脸,莉雪佐菲阖着眼,蜷着身,扭曲膨胀的身体下覆盖着一些裸露的器官,黑血从中缓缓蔓延,形成一小滩黑色的湖泊。

    克利斯从那血泊中偶然一瞥自己黏着毛和血的粗脸,于是移开目光,走回十几米开外,努力将注意力放回圣洛蒂身上,他就这么板着身,甚至连旁边谁问的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那张可憎的无生命体时而切换成羞涩的笑脸,又时而变成梨花带雨的哭脸,直到那地上的两具遗体被捡走,他都只是站在那。

    “前辈,您,还好吗?”

    “嘘,那个刺客,好像就是他的情人,该不会他……”

    “骑士团禁止谣言诽谤!再议论我上报!”

    一直沉默着的芭乐比从平静中爆发出一声吼叫,震得克利斯眼前幻影终于给震掉;他睁大双眼,如梦初醒似地环顾四周:

    “我们现在去哪?”

    “……”

    骑士们都沉默着,半晌,赫莱昂止住了其他还想说点什么的同伴,重新解释道:

    “迈克尔雷亚市的安济坊,一些属于圣殿骑士团的重要伤员都在那。”

    “现在还分重要和不重要?战前部署怎么说的?”

    “事实摆在那,这次平民百姓伤亡的并不多,豁出去的都是高层的军士!”

    年轻的骑士们开始新一轮的互相吼叫怒骂,他们不是真在指责什么谬误,而纯是在毫无针对性地发泄情绪,沉默的都是老一辈;当运输车停下来,基尔加南掀开车帘进来时,他们都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走进这顶宽阔的帐篷;

    迎面袭来一阵难以描述的血腥气,从沿途环境和下属的描述中,克利斯大概了解了此次战争对忒修斯国力的折损程度,上次打击相当还是陨坑战役。

    那地上的、座椅上的,到处是斑驳的污迹和糜烂的肉块,缺了半边身子、剩半边脑袋、全身长满毛发的俯拾皆是,黏着血痂缠着绷带,不近看还以为是皮开肉绽;这些嵌合人像一具具僵尸坐在地上;直到司命或者医师过来,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伤者们多数恢复了意识;

    萦绕在安济坊的压抑死气正从此起彼伏的念咒声中消退,只要恢复成完整的人形,也就算捡回一命,只是性格可能大相径庭。至于那些身体碎片凑不起来的,当成“牺牲”记录。

    直到现在,他的断臂位置还没完全愈合,但是伤口处已经像黏丝状呈现缝合的趋势;克利斯也就不以为然,跟着几个伤势不重的在找财政官领取赏金,这时跑过来一个焦眉苦脸的小孩,她一上来就扯着克利斯的腿往营区走;克利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见那只“半人半兽”的家伙,接着看见了坐在一旁,墨色盘发的底比斯:

    “这个战俘……叫什么文,他怎么在这?”

    “他是阿朵夫,跟在最后一排战车后面的数据记录员。”底比斯的神态很阴郁,她将双手按在唐立文的脑袋两侧:“几个列维斯特劳国的轻骑兵从侧面包抄,阿朵夫公爵太过专注于记录数据,以至于中弹都没察觉。”

    “你是司命,应该有办法吧。”克利斯思考着:“也对,不能鄙视功臣,他还有存活的价值。”

    “说起来,副骑长,您应该多少听到一些风声,公主抢救不回来。”

    底比斯轻轻地说,她的情绪波动不明显,但是眼里泛的泪光出卖了她。

    克利斯完全没在看唐立文;可当他听完最后一句话;他毫无征兆地折断了几根箭簇;他将皮囊从身上拆下来,再将它们摔到地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这个信息产生的冲击力;

    “国王呢?大臣呢?他们怎么说,还有那个‘神匙’的传闻如何解释?那个就算连司祭会都不知道。它的外观如何?”

    “既是形似钥匙的骨头,也是只长着众多步足的动物。”

    克利斯回忆了一遍战场上的细节,公主不堪入目的尸首,一条条肋骨与步足有些相似;只是个巧合,但仅仅是个巧合吗?

    “有传言说,昨日战场正是因为敌军异变体感知得到同为异变体的神匙存在,才前往伯恩市方向,与此同时,公主也在同一地点遇刺离世。”

    听闻此言,底比斯明显抖了抖形体,她眼神极其飘忽,很快否定这个结论:

    “不可能,国王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哪个偷盗手把神匙从祭坛掠走了!”

    未曾想克利斯没有因为这句话出现很大的神情波动,相反,他用一种无奈且怜悯的目光看着眼前犹疑不定的年轻司命:

    “连你都这么说,我就是那个战争前无缘无故进入祭坛的嫌疑者,不就成了莫须有的罪名吗。”

    “你……”

    底比斯手上法术中断,思绪的纷扰让她无心整理凌乱的头发。正在接受抢救的公爵不知何时已经睁开黑色的眼珠,伸出青灰淤青的手臂:

    “拜……托……了”

    “什么拜托?”克利斯嫌恶地挪开这只僵硬的手,唐立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口中咳嗽数声,嘴角溢出鲜血;

    “我……不想……活了……司命,用那个变成书的法术来记录……”

    “什么?”

    底比斯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地上躺着的人嘴里飘出来的,他的五官看着一动也不动。

    “我……知道我的体质……很难撑下去……而且我……知道很多……对忒修斯国还有贡献的信息……”

    “不可以!”底比斯惊叫:“你的状况堪忧是没错,但我不可以私自给人判刑!”

    她的皮肤上因紧张析出冷汗。克利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即使他不擅长推测,也能从之前的禁术见闻猜出些眉目:

    “这种腰斩的伤,解咒语能治好吗。”

    底比斯摇了摇头:“解咒语是需要锚点的,他一点灵元都没有,不能催化细胞的再生,而且对蓝悬剂也有免疫排斥。”

    “可,这样的人,到底怎么活的?”克利斯心下大惊;

    “啊,这样的案例我昨天还见过一例,”底比斯翻了翻随身的记帐:“是一个战俘,也没有灵元,经过审问发现他是达美亚军团的士兵,后来借用变装术伪装成一个炊事员,好像叫约翰林来着。”

    “但按道理来说既然他对忒修斯国有仇当时就该毒死从战场上回来的骑士们,得,怪我当时没辨识出来。”

    在这谈话期间,地面上的人已经挣扎了数回,渗出红黑相间的脓血;经过这数次乞求,底比斯还是答应下来,她说:

    “那我就把你的记忆全部复制成实体,至于你本人意识因此消失?”

    “可以,如果,有人执意想去查找真相,请将这些记忆交给他,”

    唐立文也不管眼前精灵到底是用什么眼神看他的,吃力地交代了遗嘱;

    底比斯皱着眉,从胸口掏出一枚银十字架,贴在他额上,这边挥舞杖尖、念诵咒语,旁边摆上空白的羊皮纸书,一缕缕黑雾从他头上飘出,两只黑眸安详地合拢。

    纸面一开始的翻动缓慢,记录了十几页时又加快了翻页速度,纸面上啪嗒啪嗒地印上扭曲的字体;这些线条蠕动一会儿,终于聚焦成一行行表意明确的文字跟图画。

    克利斯围观了一会,期间扔掉断箭,再从容不迫地捧过那本厚重的书,掂量了下放进箭囊。帐篷里传来骑长召集归队的哨声,骑士们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这个充满鬼魂的停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