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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夕惕若厉(上)

    “你看,这是什么?”陈一骏指着一座破庙上的牌匾。

    何田田顺着陈一骏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着月色,依稀可见破旧牌匾上斑驳的三个大字。“海王庙?这里居然会有海王庙?海王庙不是全被毁了吗?怎么这里还会有座海王庙?”何田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不停地反问自己,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是啊,想不到吧,或许是你海家先祖庇佑吧。知道你将落难于此,所以这座庙依然坚挺着。”陈一骏顿了顿,点了根火折子,拉着何田田的手往庙里走,接着说道:“今晚我们先住庙里,明天再想办法出城。”

    原来,何田田先祖本非汉人。因家族擅长航海之术,受到前朝玄心族统治者的重用,先是帮助朝廷发展远洋贸易,后又跻身军界,在前朝末期负责训练水军。

    航海之术代代相传,家族的爵位与官职也代代世袭。这一家族因海而兴,索性便在汉化进程中,以“海”为姓氏。于是,海宁海氏成为浙北望族。

    海王庙本名海家庙,原为海氏宗族的私庙,其间供奉的,正是海宁海氏的开宗始祖。海家庙本只建造在海宁县境内,但当地渔民、商人,每次下海前,祭拜于此,出海多能一帆风顺。即使偶遇台风巨浪,也总能逢凶化吉。

    于是,海家庙的声名一传十、十传百,从海宁一县,渐渐扩大至嘉兴府、浙江省,最终遍布浙、苏、闽、粤诸省,“海家庙”也逐渐被世人尊称为“海王庙”,此庙俨然成为沿海诸省百姓的心灵寄托。

    后,前朝玄心族统治覆灭,熊家王朝为了摧毁当地人的信仰体系,一方面大力追杀“助纣为虐”的海家后人;另一方面,大肆捣毁海王庙。所以到现在,中原沿海各地很难再见到海王庙的踪迹。

    何田田推开庙门,巨大的海王像倒在地上。海王像的脸上,清晰可见醉汉呕吐的污秽;也可依稀闻到海王脸上的尿骚之味。

    见此情景,何田田黍离之悲不胜戚,她背着陈一骏擦擦眼泪,说道:“你去看看后院还有没有井,打些水来。”

    陈一骏离开大堂,步入后院。在月色的照耀下,只见满园荒草,举目望去,哪有什么水井?他向院中走去,想再仔细看看。谁料,刚走两步,便被脚下绳子绊住,险些摔倒。

    陈一骏看了一眼绳子,蹲下仔细查看了番,果然是井绳。顺绳摸去,果然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一口水井。只见水井四周,杂草环伺,掩盖了井口,所以当初第一眼看过时,并未发现它。

    井旁有一木桶,陈一骏用它舀满了水,小心翼翼地提到正堂,不肯一滴撒漏了它去。

    陈一骏步入正堂,只见何田田泪眼盈盈地望着海王像。虽然自己年少时,各为其主,曾与海家在襄阳府一带鏖战,但如今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见海家败落至此,陈一骏心中也难免会有戚戚之意,英雄总是会怜惜英雄。

    见陈一骏提着水桶进来,何田田破涕为笑,果然是海家列祖列宗保佑,天意不亡我海宁海氏,院中水井未曾荒废,只要有这口井在,就不愁逃不出这座围城!

    原来,当年各地在建造海王庙时,尤其是沿海诸府县,无不遵照第一座海王庙的规制,于庙的后院挖口水井,水井下通地下河道。有时,顺着暗河河道漂流而下,便可直通大海。

    何田田起身接过水桶,以手沾水,轻轻拂拭海王像上的污秽。见何田田如此,陈一骏也蹲下身来,清洗海王像,向这位未曾谋面的英雄致意。清洗完毕,两人合力将海王像扶正,海王终于清洗掉历史的尘埃,重见英容。

    何田田跪下,从胸口掏出一枚刻着桅杆樯橹的玉佩,双手合十,闭目暗道:“不肖子孙海田田,今日蒙承列祖列宗神力相助,得以保全性命,幸免于奸人陷害。待日后回到故乡,重整海氏宗亲,势必报复灭门杀亲之仇、亡国败家之恨。我必让熊家血债血偿,列祖列宗亦可含笑于九泉之下。”说罢,对着海王像虔诚地三叩首。

    何田田此番话说得既轻且快,陈一骏虽然站在一旁,并没听清何田田说得究竟是什么,但隐约听到“血债”、“灭门”等词,不禁为何田田有些隐隐担心。何田田叩拜完毕,陈一骏扶她起身。何田田道:“走吧,咱们去后院,我们逃出这鬼地方。”

    海王庙水井下通地下河直达江海之事,除了海氏宗亲与当年建庙的那些匠人外,其他人均一概不知。陈一骏正纳闷之际,前脚刚刚踏进后院,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

    隔着庙墙,只见后院巷子里的灯火渐渐明亮起来,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对话:

    “快去看啊,同福客栈老板私通叛匪,现在就要被知府烧死呢。”

    “什么,这么刺激。太平了那么久,好久没见处决犯人了,赶紧快去看一看。”

    “客栈的童老板我也认识,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人啊,上次借我了十两影子,都没叫我还,这种好人怎么可能私通叛匪呢?唉,不管了,去看热闹要紧。喂,前面的,你走快点!”

    陈一骏停住脚步,不愿再向院中多迈进一步。“不行,是我害了童襄钰,我得去救他!”

    何田田瞪大了眼睛,拉着陈一骏的手,看着他质问道:“你疯了吗?这明显就是一招请君入瓮,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全城的捕快?”

    陈一骏挣开何田田的手,说道:“我没疯,我平生素来只知‘忠义’二字。如今兄弟因我蒙难,我怎能见死不救。”

    “但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救得了他?”

    陈一骏迟疑了一下,随口轻声说道:“我自有办法,你且在海王庙里等我。若天亮时我还没到,你就自己先逃吧。”说罢,紧紧抱住何田田,他不知道,这次是否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抱紧她,感触她的体温、聆听她的呼吸、厮磨她的耳鬓。他一口一口在她耳边贪婪地深呼吸,沉醉在她身体的淡淡香味中。

    “救了他后,跳到院儿中井里,我在井下等你!”何田田在陈一骏耳边轻声耳语。

    “好。”陈一骏松开他的双手,转身离去,推开后院小门。何田田目送他,消逝在看热闹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