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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好学的突利

    …

    幽州西北,蓟门外二百余里的小可汗牙帐。

    一个高鼻梁,穿着华丽的突厥青年高坐主位,尽力板着一张脸,竭力保持着所谓的威严,这人正是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必。

    看着帐中昂然而立的两人,突利可汗沉声问道:“尔等果真无意进犯草原?”他一定要让这两个汉人看看他小可汗的威势。

    看着这青年故作深沉的模样,王诜心中好笑,只是负手平视着突利,含笑回道:“这是自然”。

    论起风度威仪,出身世家的王诜远胜于突利这个常年憋屈受气的突厥王族。

    见王诜不为所动,突利不由得泄气,直接问道:“那尔等陈兵蓟门关,究竟意欲何为?”

    “问罪”,王诜收敛笑容,沉声说道。

    若是面对颉利可汗,给王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猖狂,但面对突利这个受气包,王诜挺直腰板,底气十足。

    “什么?”突利愠怒,“好大的胆子,我突厥雄兵百万,你敢问罪于何人?”

    “自是问罪于契丹、靺鞨、奚等部落”,王诜昂首挺胸,沉声说道:“以此三部落为首的东部各部族,常年南侵,劫掠我民众巨量财物,今秦王登储,横扫六合,怎容这些许小部落猖獗?”

    不知为何,听到王诜说问罪于契丹等部落,突利竟是没来由的心底一松。

    对于这些小部落喜欢在边境劫掠,突利早有耳闻,但是他不可能去阻止,毕竟这些小部落不去劫掠,他也就无法加税了啊。

    但是很快突利便是抓住王诜话中的重点,眉头顿时一皱。

    “你莫要夸大其词,不过几石粮草罢了,何来巨量财物,休要在此讹诈,尔等若敢出塞,我突厥大汗必将挥师东进,管教你们一个也回不去”。

    眼见突利在这里色厉内荏的恐吓,王诜朗声大笑,言语间尽是嘲讽。

    “小可汗莫要自欺欺人了,若是本官所料不错,一旦颉利可汗知晓此间情况,那小可汗多半就要挨训了,再命你出兵来战,是也不是?他岂会因契丹等部而兴师动众”。

    突利脸色一白,顿时色变,他深知他三叔的脾性,毕竟这种事有过先例。

    去年冬天他加税的时候,便有部落暴动,拒不交税,突利很没有眼力见的上报给颉利,请求颉利发兵镇压。

    岂料颉利非但不出兵,还将突利噼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大概可以凝练成一句话:你自己的部下你管教不了,还有脸求助于我?

    见突利喜怒形于色,王诜更是鄙夷,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颉利可汗面前我不敢太跳,对付你这小年轻,还不如随手拿捏。

    “突利小可汗不愧是王族贵人,数十万斛粮食,几万口人,在你这里仅仅是几石粮食?”

    王诜阴阳怪气的讥讽道:“此次我幽燕一十六州上十万兵力集结蓟门关,便是问罪于契丹等部,我将那句话奉还给小可汗,如果契丹等部今年胆敢再犯我疆界,必教他有来无回”。

    突利闻言立即坐不住了,惊诧问道:“数十万斛粮食?你确定没有弄错?”

    “哼”,王诜冷哼一声,一副很是不愿提起的样子,神色极其不悦,“仓廪皆空,岂能作假”。

    突利脸色阴晴不定,数十万斛粮食啊,可是那几个部落每年才上缴多少给我。

    去年加征牛羊,一个个跟我在这里哭穷卖惨,原来背地里竟在唐国劫掠如此巨量的财物,真真是可恨。

    心里想到那些小部落酋长的生活美滋滋,美人环绕,粮食堆积如山,突利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突利的面目逐渐狰狞,那是羡慕嫉妒恨,看着毫无敬意的王诜依旧是负手含笑,风度儒雅,心里更是不爽,拍桉叫道:“你好大的胆子,既问罪于契丹,何敢冒犯本汗,真当我不敢杀你?”

    “小可汗可听过匹夫之怒的故事?”王诜不以为意,反而挑眉问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突利傲然说道:“出自《战国策》,我岂能不知”。

    “小可汗好学问”,王诜颔首捻须赞道。

    突利脸色一黑,我需要你来考校我的学问吗。

    突利自幼文弱,喜好汉学,虽然不能说通晓经书,但也是粗通文墨,这也是他不为其他突厥部落容纳的原因之一。

    “小可汗请看这位壮士”。

    王诜侧身介绍侍立一旁的王云,神态自若,“这是本官族弟王云,人称河东大刀将,力能搏大虫,双臂不下千斤巨力,现在虽是手无寸铁,但小可汗觉得,此帐之内,谁人能敌?”

    突利顿时色变,不自觉的往后一缩,左右几名侍卫如临大敌,紧紧护在身前。

    王诜见状更是捻须大笑,“本官今次出使意在告知小可汗,此番出塞军演只问罪于契丹等部,断不会擅起刀兵,小可汗大可放心”。

    突利深吸一口气,这时才认真看一眼王云,先前只当作是卑贱的侍卫,并未在意,现在仔细一看,真乃天神下凡,好生雄壮。

    “这位……王将军,不知官居何职?”突利有些迟疑的问道,他一向怂,还真怕血溅五步。

    “白身”,王云嘴角一抽,嗡声回道。

    他先前本是从四品的军府统军,李建成废黜后,便藏匿起来,现在跟随高冲戴罪立功,自然是白身。

    “如此雄壮勐士,竟是白身?”突利瞪眼问道。

    王诜再次捻须失笑,“久闻小可汗心向汉家学术,不知可曾去过中原?”

    “未曾”,突利一顿,突厥跟中原可是仇敌,他可不敢去。

    “中原广袤土地,人杰辈出,似王云这等勐士,中原数不胜数,无需惊讶”,王诜慢悠悠的捻须说道。

    反正他是王氏嫡系,官拜刺史,替这个偏支的族弟谦逊一下并无不妥。

    突利愕然,他成功的让王诜给唬住了,接下来的态度很是和善。

    “本汗从未指使契丹等部南下劫掠,牙帐所在的本部人马也从未南下,这一点大可查明”。

    突利言语间已经是不自觉的落了下乘,“他们毕竟是我部下,若任由唐军问罪,本汗威信何在?王使君可先回去,暂熄兵戈,一切自有本汗处理”。

    王诜心里一喜,但面色依旧是沉重,“若今年入冬,尔等依旧南下劫掠,那当如何?”

    “本汉出身贵胃,熟读圣贤书,岂会做出强盗行径”,突利眉头一皱,道:“自会约束部下,断不会侵扰边民”。

    王诜听得哭笑不得,这位小可汗还真是有几分可爱,当即直赞道:“早就听闻小可汗温文尔雅,颇有君子风范,今日一见,诚不我欺啊”。

    “那是自然”,突利尽力保持着风度,含笑说道:“听闻王使君出身太原王氏,那可是名门世家。

    不知王使君治何经典?本汗仅对《中庸》略知一二,还请王使君不吝赐教”。

    王诜一顿,区区蛮夷,亦敢谈经论典,妄称略知《中庸》,我看你这小可汗实乃庸才。

    不过碍于军演要务,王诜只得是忍住心里鄙夷,谈笑风生的跟突利谈论经典。

    出身世家的王诜虽不能说是学富五车,但他的学问至少是高于普通官吏,讲起经义来那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引经据典,深入浅出的讲解着深文奥义。

    王诜只得宽慰自己,只当是教化蛮夷了,毕竟圣人也讲究有教无类。

    但是对于突利而言,便是如同聆听悦耳的天音一般,如痴如醉,他往常请来的汉人夫子哪有王诜的水平。

    一个秉持教化思想,一个向往汉家学问,不知不觉,一个下午过去后,突利便是执弟子之礼,对王诜尊称先生。

    夜幕降临,突利命人准备酒宴,席间对于王诜恭敬有加。

    王诜很是受用,正当迷醉之际,“先生不如留在突厥如何?”突利希冀的看着王诜说道:“只要先生留下,本汗愿意将你封……”。

    “住口”,王诜勐然醒转,瞬间清醒,拍桉起身叫道:“安敢如此欺辱本官?”

    突利愕然,急忙赔罪,“先生勿恼,我再不提此事”。

    王诜气呼呼的坐下,他本想叱责:我世家名门怎会屈身尔曹蛮夷……只是酒意清醒过后,便是反应过来,现在不可激怒突利,一切当以军演为要。

    “小可汗心向圣贤学问,这是极好的”,王诜平复心情后说道:“然而突厥人多是暴戾恣睢之辈,如契丹、靺鞨、奚等部落不事生产,只知劫掠,如此行径,于禽兽何异,还请小可汗务必严加管束,务使其败坏小可汗仁德之心”。

    突利直点头应着,“先生放心,突厥人并非全是此等败类,本汗定会自查”。

    酒宴就在一片祥和的氛围里结束。

    翌日,王诜便辞别依依不舍的突利,回到蓟门关。

    这一趟出使,王诜收获巨大,不仅确认突利性格怯懦,不喜用兵,更是将突利的向学之心勾起,王诜深知这意味着什么,若是可以将突利汉化,使其心向中原,那对于大唐来说,绝对是大功一件啊。

    蓟门关外,王诜有些迟疑,这种收获要不要跟高冲明言,若是等军演结束,高冲回京后,他回到燕州,再慢慢通过突利分化突厥,这便是天大的功劳,但若是回禀给高冲,这功劳便需分走大半。

    “使君,高大使在前面等着了”,身旁王云见王诜皱眉思索,便是出声提醒道。

    王诜抬头一看,只见高冲等人在关门外迎候,王诜心里顿时触动,撇头问王云:“你对于高攸之印象如何?”

    “机敏豁达,国家柱石”,王云想了想直说道:“反正王四哥是这么跟我说的,叫我听高大使的话”。

    “王四?”王诜一顿,“是王繇?”

    “是的”,王云接着说道:“因为叔玠伯父就是这么跟王四哥说的”。

    “叔玠公说的?”王诜愣住,继而缓缓点头,“他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管是因为王家还是其他,我承他这个情”,当即大步向高冲迎去。

    王珪,字叔玠,便是太原王氏在长安的主事之人,性格刚直,从不虚言假语,对于高冲,便是出于国家角度,秉持公正的对其评价,以此训导王繇、王诜等王家子弟。

    “看王使君春风满面,此行定是一切顺利了?”高冲笑着上前迎接。

    对于王诜,高冲只知道他跟李瑗交好,并不知王诜曾经同意过李瑗起兵,但对于王诜的才能,高冲并没有轻视。

    “回禀大使,下官幸不辱命”,王诜叉手行礼拜道。

    “来,正好一同前往军都府详谈”,高冲顺势抓着王诜的手,便前往蓟门关前方五里的军都军府而去。

    王诜一脸古怪,王云在一旁挠挠头说道:“我还以为高大使是来迎接我们呢”。

    王诜狠狠地瞪他一眼,忙是跟上高冲等人的脚步。

    泾州,安定城,赵宅书房之中。

    赵慈皓父子紧盯着刚进门的一名随从,正是先前赵持满身边的小五。

    “怎么样?”赵持满压抑不住的激动,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参与到一件大事中来,很是兴奋,“到底是谁家的?”

    小五怯怯的看一下赵慈皓,哆嗦说道:“我看见……我看见那两个小娘子从刺史府后门进去了”。

    “刺史府?”赵慈皓瞪眼呵斥道:“你可看清楚了?若是胡言乱语,家法伺候”。

    “看清楚了,绝对看清楚了”,小五急忙说道。

    赵慈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指头大小的银稞子扔给小五,沉声说道:“忘掉今天的事,胆敢乱说去一个字,教你全家横死”。

    小五闻言脸色煞白,一向温和的阿郎竟如此狠辣,机灵的他顿时知晓问题的严重性,忙是趴在地上磕头,“奴才知道,阿郎放心”。

    小五是赵氏家生奴仆,赵慈皓即便将其打死,也不过是缴纳小小的一笔罚金而已。

    等小五退下后,赵持满回过神来,“阿耶你吓唬小五作甚,他不会乱说的”。

    “你懂什么?”赵慈皓拍桉斥责,“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我们全家危矣”。

    见赵慈皓满脸忧愁,赵持满直接说道:“阿耶为何发愁啊,燕郡王如果想造反,你直接告发他啊,去跟安定统军说,直接捉了他”。

    赵慈皓苦笑一声,“安定统军……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什么人?”赵持满一怔,“军府的统军啊,以前的骠骑将军啊,这安定的府兵不都归统计官嘛”。

    “安定统军唐万仁,别将唐万义全部都是李艺旧部”,赵慈皓沉声说道:“若去找安定统军,便是自寻死路了”。

    “旧部…安定统军竟然是燕郡王的人”,赵持满很是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