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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都是因为爱

    1.

    再三年前,我二十岁。

    立秋已经一个多月,今天正是白露节气。我平时是不怎么在乎的,连二十四节气是什么我都说不清,可是今天我特别难过,没有什么原因,就是难过,心里说不出的悲凉。小时候不知愁滋味,上了初中离家住校,正是初秋,开始感觉还是很新鲜的,开学两个星期后开始想家,没能熬过初二的秋天我就辍学了。从那时开始,每到秋天,就莫名的悲伤压抑。后来我听到一句话,觉得说的很对:女子伤春,男人悲秋。可惜我不是文人,没有多少情怀,不能写出“万里悲秋常作客”这种荡气回肠的诗歌以表达我的情感。

    因为想家,我几次出来打工都没能成功,最短的一个星期,最长的两个月,便又跑回家去。前年我大姐去世后,我就再没出来过。今年,我难得的已经快八个月没回家了,我觉得我好厉害。我在一家餐馆打工,做传菜生,每月能挣六百块钱,每月全勤还会有五十块的全勤奖。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包间里加上大厅里还有三桌客人,没有菜从厨房里端出来,我和另外两个传菜生拿着托盘一本正经的站在厨房窗口。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几个小时不坐下,不会像刚入行时站的脚后跟疼了,但站着不动总不如走起来舒服。我挪到墙边,用手在挂历上指着:今天是白露,还有两个星期就是中秋节了。我站回队伍,盘算着哪天请假合适,我从没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过中秋节,今年也必须回家。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那是我大大年初给我买的新款诺基亚。我看了一眼领班,他正在包间门口跟女服务员打情骂俏。我放下托盘走到外面接起电话。

    “大大”

    “金金,上班了吗?”我大大好像又喝酒了,也不能说又,因为他每晚必喝,也不能说好像,就是。

    “上着呢,没事,这会不忙我出来了。”

    “奥,这几天见你二姐了吗?”

    “没有啊,上星期她给我打电话了,怎么了?”

    “没事,找不着她了,你上班吧,挂了!”

    我还想说话,就被我大大挂掉了。

    我二姐大我三岁,也是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在村里的地毯厂干了四年,嫌不挣钱,就跟着村里年长的女孩子外出打工了。我们老家很多人打工有两个方向,一个是南下,去干些电子厂之类的;一个是北上,干些陶瓷厂、机械加工厂。我就是奔着我姐打工的城市北上而来的。

    “找不着了?”我心里嘀咕着,怎么会找不着了呢?我给我二姐打电话,得到的回复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家里,我娘和五岁的泽宇坐在靠北墙的沙发上看着电视,我大大坐在靠东墙的沙发上打电话,两人离得挺远。我大大从村里人那要来了跟我二姐一块干活的女孩子的电话,打过去说我二姐已经不在那干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大大很着急,也很生气,他抓起茶几上的苹果朝我娘砸去,嘴里骂着:“日你娘,谁叫你让她出去的?”苹果砸在了沙发上,滚到了地上。

    我娘吓的一哆嗦,有些惊恐又有些悲伤的看着我大大,泽宇也转过头看着他姥爷。我大大一击不中更是愤怒,又抓起一个苹果随着又一句骂声砸去,我娘转身护住泽宇,苹果砸在了她背上,疼的她拧紧了眉头。一会疼痛的感觉退去,回头看了我大大一眼,确定再没有苹果飞来才转过护着泽宇的身子说道:“我也不能把她锁家里呀,她说回去领了工资就回来的,谁知道她还瞒我啊。”

    “你还犟,让你给她打电话说我生病了叫她回来,你怎么不听呢?”

    “我说了,她不相信啊。你怎么不自己给她打?”

    我大大倒显的特别委屈:“我,我要能给她打,还要你这当娘的干什么?她又不听我的!”

    我娘安抚了一下受惊吓的泽宇,说道:“你生气也没用了现在,想想怎么找她吧!”

    我大大一边翻着手机通讯录一边说着:“我给咱大姐夫打电话。”

    我大姐已经,我大大现在就这一个闺女了,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出什么事。我记得听我娘说,在我还没出生时,我大大因为家里穷,跟着人闯关东去了,回来时看见我二姐在家门口玩,便向前逗她。我大大让我二姐叫大大,二姐抬头看了他一眼,跑到屋里见到我娘就说:“娘,外面来了一个人,我不认识他!”。正好被进门的大大听见,他蹲在地上想要抱抱二姐,二姐挣扎着不让。我大大就那么坐地上哭了起来,哭着说再也不出去了,回家连自己的闺女都不认识自己了。从那时候起,我大大再也没有长时间离开过家。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我大大和我娘电话催得紧,我二姐关了手机,和那男的一起换了工作。

    年前我二姐回家过年,我大大说要给她说门亲事,让她尽快结婚。我二姐不同意,怎么也不愿意去见见男方。后来媒人到我家里商定见面的事情,被我二姐给赶了出来,媒人本想落个好可没想到讨了霉头,一脸无趣的走了。我大大和我娘送走媒人回来质问我二姐怎么回事,我二姐才说她和在同一个厂子打工的男的谈对象了。也是好事,我娘便问男方家里的情况。因为大姐的缘故,我大大和我娘特别在意将来我二姐夫的家庭情况。二姐刚说到那男的老家地方,就被我大大打断了。离得太远,从我家到那,坐客车得倒三次,需要六个多小时,就这一条就不能接受。可我二姐认定了那男的,怎么也不听劝,就说那男的对她好。

    过了年我二姐要去打工,我大大拦着不让她走,说:“家里不需要你挣钱,不用你出去打工,好好在家待着就行。”我二姐虽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只能暂时留在家。她每天都跟我大大求情,希望能同意她出去,可我大大就是不准。我也说想出去,也被我大大骂了。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远嫁。特别是在我大姐出事后,我大大更是后悔,虽然我大姐家离我家骑车也就十几分钟,可那也不是在一个村子,出了事都来不及赶过去。他们不求我们做儿女的有多大出息,只希望我们平平安安,每天都能见到,就知足了。

    熬过了正月十五,我大大的活也多了起来。二姐趁我大大去邻村干活,求我娘让她出去,还保证说去就跟那男的断了关系,要回工资就回来相亲。我娘本来就心软,就让我陪我二姐坐车来了城里。

    我见到了那男的,就是后来成了我姐夫的商周。人长的是丑了些,有些配不上我漂亮的二姐,但对我二姐确实很好,我二姐脾气倔,又凶,凶他时他就嘿嘿笑着赔不是,那张乍看起来挺丑个脸,看时间长了也就好了。他在宿舍找了张床安排我住下,还帮我打听工作的地方。我没有相中他给我找的活,自己转悠着在市里找了现在工作这家餐馆,从他那里搬了出来,住在公司宿舍里。

    我们走后,我大大回家打了我娘。可是人都走了,先这样吧。只是我大大经常让我娘给我二姐打电话,让她赶紧和那男的断了,回家相亲。他俩没有断了关系,还是在一起上班。

    2.

    我大大和大姨夫骑了五个多小时的摩托车从老家赶到我打工的城市。我大姨夫常年在这里打工,比较熟悉,他带着我大大先去了我二姐原来工作的地方,问了厂长、车间主任、同事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从原来和商周在一个车间上班的人那里得到消息,说商周有一个朋友在厂子边的物流园干出租,兴许能知道些什么。我大大塞给那人两包烟,让他带着去找。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商周的朋友,那人自称跟商周不是很熟,因为是老乡,商周也想攒钱买辆车跑出租,也就有时会一块吃个饭。那人并不清楚他去了哪里,只说去了临县的一个陶瓷厂。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临县,一个工厂一个工厂的找,中午每人买了两个火烧,边走边吃。临县干陶瓷的厂子有二十多个,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经常一个厂子需要找好几个人,还得跟每个人说明情况。何况问的人也不一定能给说实话,遇到谨慎小心的还会被盘问半天。他们做好了多找几天的打算。

    本打算当天再找一家就找地方休息的,我大大下车后抽烟,大姨夫去门卫打听。

    “您好老师,麻烦向您打听个人,这里最近有没有个新来的女孩?二十多岁,叫刘玉。”

    看门大爷倒是很热情:“那我还不清楚呢,这里确实最近新来了几个二十多的姑娘,可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啊。你们找她什么事?”

    “噢,我是她亲戚,”我大姨夫指着我大大,“那边那个是她爸爸,她前几天跟家里吵架了,找不到人了。”

    “噢,那这样,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谢谢谢谢!”

    不多时,从里面出来一个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看门老头介绍说这是厂长。

    “你们找谁?”

    我大大也走过来,听着我大姨夫说:“您好老师,我们找刘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你们和她什么关系?”

    “这是她爸爸,前几天跟家里吵架了,打电话也关了机,找不着她了,很着急。”

    “身份证带了吗?我看看!”

    我大大听懂了那厂长说的方言,连忙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身份证递到那人手里。

    那人仔细看了下,说:“嗯,你们等会哈。”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我大大拿出烟来让厂长抽,那人没要。我大大又给看门大爷递了一颗,给他和自己点上,焦急的看着里面。

    不一会,我二姐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离得很远,我大大就认出来了。他激动的说道:“是小玉,是小玉。”

    我二姐也远远的看见了,走进时,已经哭成个泪人。

    厂长过去问道:“是你爸爸吗?”

    我二姐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多大个人了,还玩离家出走啊?你看把你爸爸急的,看那样是一家一家找过来的,都不知道找了多少家了。快过去吧!”

    二姐走进我大大跟前,哭着叫了一声“大大”

    我大大从看见的那一刻也就哭了,他扬起手想打我二姐,又重重的放下,跺着脚大声骂道:“你这个熊妮子,你这是要急死我呀!电话也不接,找也找不到人,啊~”

    我二姐也吭吭哧哧哭的更厉害了。

    3.

    我大大带着二姐坐客车,我提前请了假,和大姨夫骑摩托车回了家。回到家,又是我娘和二姐的一顿哭和责骂。家里安静了两天,我大大也做了很多好吃的犒劳我们。

    二姐:“大大,娘,商周想来咱家看看你们。”

    我娘疑惑的问:“商周是谁。”

    我插嘴道:“就是那男的。”

    我娘瞅了我一眼,我觉得她是因为我不好好看住我姐,见到了那人也不跟他说,她生气。

    我大大没有好气,把酒杯砸的啪啪响,“你甭想了,也甭让他来,来了我砸断他的腿。”

    我二姐也很无奈,皱着眉头委屈的说:“你都没见过人家,人来看看你们不行吗?”

    “不行!”

    “大大你怎么这样呢?”

    “我怎么样?我就这样,看不惯我也是你大大!我告诉你,甭让他来,来我非得砸断他的腿,他把你拐跑了我还没找他呐我。”

    “什么叫把我拐跑了啊?那是我正好想换厂子,你俩又天天给我打电话,我烦气才关机的。他还让我给你们打电话好好说说呢!”

    “你还向着他说话?啊?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跟个混蛋玩意儿就跑了,不要我和你娘了是吧?他驴日的有我跟你娘亲吗?”

    “大大,你话怎么越说越难听啊,人家这次来就是好好来跟你们赔不是,好好说说的。”

    “有什么好说的?他能在咱这安家吗?别让你嫁去他那边?他能我就同意!”

    “大大,你这就不讲理了,我也不会去他那边啊,俺俩都在城里上班,肯定会住城里啊!还不是跟现在一样吗?”

    “你还要跟我讲理?我告诉你什么是理,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节后就相亲,最远不能出了咱这个镇!”

    我姐已经气的吃不下饭了,她现在可不在乎把我大大和我娘气成什么样了。她把筷子一扔,站起身去她房间了。过了一会拿了个包就往外走。我娘急忙站起来拉住她,向她凶到:“你干什么去?”

    “我走还不行吗?我不在这家待了!”

    我娘抓的更紧了,任二姐推也没能推开,我娘大声吼道:“你不在家待,你能去哪里?你别范愣怔!”

    “我不管,我就是不在家待了!你快放开我!”

    我大大倒是干净利落,他过去一把把包抢了过来,又伸手从二姐衣服口袋掏出手机,接着后退两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武林高手,看起来很是过瘾,他朝我娘喊道:“快去把大门锁上,别让她跑喽!”

    我娘也瞬间变成大侠,使出凌波微步两三下就到了大门,插上锁销,把锁扣进锁眼按上,拔出钥匙。

    我姐一时没反应过来,包和手机没了,大门也锁了,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和泽宇一动没动看着这一切,太精彩了,我们俩看呆了。

    好巧不巧,这时候有人在外面使劲敲门,还喊着:“小玉,小玉在家吗?我是商周!”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看来不是个笨人。我二姐说他要来,原来他今天就要来。

    我娘听了声音,过去隔着门缝又问了一遍:“谁啊?”

    “噢,姨,你好,我叫商周,小玉的朋友。”

    我娘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我爸,回头大声对外面说:“你走吧,甭进来,快走!”

    二姐听到声音跑了过去,哭着喊道:“商周,救我!”

    回头想想我都要笑,我姐居然让他“救她”,果然恋爱中的女人没有脑子,搞的就像我大大我娘要绑架自己亲闺女似的。

    我大大把包扔给在一旁看热闹的我,把手机往裤子口袋一塞。走进过道,把我姐往后拉了一个趔趄撞到了停在过道的摩托车上,猛地朝大门上踹了两脚。凶到:“快滚,要不我砸断你的腿!”

    我觉得商周当时应该是手提着东西,猫着腰伸着头,眼睛睁一只闭一只从门缝里往里看的。我不知道我大大踹门的那一脚有没有吓的他后退跌倒。他愣了一下大声说:“叔,你别生气,我是来看看你的,给你赔不是,你先开门行吗?”

    我也不知道我大大是激动还是气的,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门板,哆嗦着说:“谁,谁是你叔,不用你来看!你个混蛋,混蛋玩意儿,快滚!要不我真砸断你的腿!”

    两个注定有缘的男人正隔着黑漆漆的门板子较劲的时候,我二姐也成了高手,她从过道跑出来使出飞檐走壁的功夫,三下五除二顺着搭在南墙上的梯子爬了上去,她大声喊着:“我要跳下去了,我要跳下去了!”

    我大大和我娘回头,没看见人,也从过道内跑出来,抬头看见站在南屋房顶的二姐。我大大也不废话,也要爬梯子,我二姐朝他喊道:“你别上来,上来我就跳下去!”

    “别跳,小玉别跳!”我娘已经吓的变了声了。我大大从梯子上下来,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怔怔的看着我二姐。

    我家南屋有三米多高,从院里算也就这些,可是离外面就又多了一米。我不知道二姐敢不敢跳,反正我不敢。我琢磨着,她这会儿都会飞檐走壁了,这点高度难不到她。她这会儿又特别激动,更不会害怕。

    未来姐夫的声音也远了些,应该也是退后几步抬头对我姐喊到:“小玉,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我姐哭的嗓子都哑了,她弓着背,两只手使劲攥成个拳头,对商周喊道:“没什么好说的,他们要把我锁家里,不让,不让我出去,不让我出去,我就跳下去!”说完就要往下跳。

    “不要!”里面我娘的叫声,外面商周的叫声,我大大也紧张的哆嗦了一下。

    二姐没跳下去,她转过头恶狠狠的看着我大大和我娘,那声音沙哑又凄厉:“你们开不开门?”那眼神不像是看她亲爹娘,倒像是看杀了她亲爹娘的人,我远远看去都觉得瘆人,加上那声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泽宇紧紧抱着我的腰,惊恐的看着。

    我娘颤巍巍的说:“开,开,你别跳,别摔着!”

    我大大拉住我娘的胳膊,把二姐的眼神又瞪了回去,没有说话。我能感觉出来,我大大既不想开门,又怕我姐真的会跳,他在赌。

    二姐的眼神突然变了,从恶狠变成了冷漠,转身跳了下去......

    “小玉~”我娘叫喊着跑去开门,我大大在她后面,我和泽宇在我大大后面......

    商周把我二姐搂在怀里,他吓坏了,他轻轻抚摸着二姐,想看看哪里有没有受伤......

    二姐蜷缩着身体,闭着眼露出痛苦的表情,两只手还是紧紧握成个拳头......

    “快去叫村医!”我大大朝我吼道。

    我张着嘴,“噢噢”答应着,抱着二姐的包就跑了起来,泽宇也跟我跑了起来,这会我可没工夫去想我二姐有多勇敢了,我只希望她没事。

    4.

    村医检查后,说只是脚崴了,没有骨折,没有其他伤,全家人这才放下心来。我大大从冰箱拿了块冻肉递给商周,又拿了两个碗接满水放到了冰箱里。我和泽宇跟着村医去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回来,我二姐脚上正挂着一袋冰水。二姐还在抽泣,只是没了眼泪。商周正给她按摩手心,我知道那是因为二姐生气紧张又哭了很长时间,手麻痹抽筋了。

    我娘坐在马扎上哭,“小玉啊,以后可不能干这种愣事儿,你可是要把我吓死啊!你大姐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有什么事儿啊!”

    我大大坐在一边默默抽着烟,刚才的一幕也把他吓的不轻。他长长吐出一口烟,说:“我也不拦你了,你想跟谁就跟谁吧!随你!”

    5.

    后面的事毫无悬念,我大大和我娘以及一帮亲戚去了商周老家,在那吃了定亲宴。

    腊月的一个吉日,他们在商周老家结婚了,第二天回门了,第三天又走了,年后初三又来了。

    商周在我们打工的城市,在我二姐新上班的地方附近租了一套房子。他不上班了,买了一辆二手小卡车,干起了出租。

    年底,我外甥女乐乐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