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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码头

    冬临江南,万木霜天红烂漫,千草金阳碧连心。

    潮涌南海,波浪起伏征帆劲,万里长风满港湾。

    起帆在即,樟林港码头上到处都是人,远行的人,送行的人。

    张师爷一边走,一边恶狠狠地咒骂。

    “两个该死的奴才。居然利用昨晚的时机逃跑。将来被我抓到,一定扒了他们的皮。”

    昨晚陈府举办寿宴,场面极其隆重。大堂地面铺着厚厚的嵌金丝的地毯,梁上结着大红的绸花,挂上彩绘的灯笼。四周设有四对八支雕花盘丝银烛台,天色还看不见一丝暗淡,上面却早早点起了红烛。这是上等的红烛,烛中掺有香料,焚烧起来幽香四溢。整个大堂弥漫着一股祥和喜庆的气氛。

    这样奢华的排场,穷苦人家见了,一定极其震撼。然而张师爷却是屡见不鲜,只烦不奇了。陈家的人爱讲排场,每年举办寿宴、喜宴不下十次。一些土豪劣绅,利用赴宴之机,以道贺为名,暗行贿赂。两方沆瀣一气,又彼此心照不宣。

    宾客临门,宴会开始了。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县府的大管家,张师爷自然也成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张师爷,恭喜恭喜!”

    “张师爷,以后请多多关照啊!我敬您一杯。”

    “张师爷,请在县尊面前多多美言啊!来来来,喝喝喝。”

    一杯又一杯,张师爷终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当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拂晓时分、

    依旧有些醉意朦胧,他跌跌撞撞走到天美房前,伸手想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张师爷顺势推门进去,看见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霎时吓出一身汗,酒也醒了大半,忙走出房间,到后院去寻找,终于发现,后门也是虚掩着的。很明显,人跑了。

    “可恶!”张师爷骂了一句。他脑瓜子灵活,念头一转,就想到天美估计是跑回家了,于是只身赶往辛家,追捕“逃犯”。果然,在辛家门口看见了逃跑的天美和阿柴。

    刚才一路从渔村追到货场,突然间两人却失去了踪影。原来张师爷以为他们躲在货堆缝隙间,于是放轻了脚步,仔细搜索着。但转了两圈,一无所获。

    他不甘心,又仔仔细细找了半个时辰。但除了一群“担八索”出出入入在往船上运货,再没有看见那两个“逃犯”的身影。

    张师爷暗暗纳闷,举目向四周张望,只见码头上人流秘笈,便踱步到码头这边来了。

    “两个狗奴才藏到哪了?”他思索着,不由放慢了脚步。

    “你走不走?不走就让路。好狗不挡道。”后面的人突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张师爷一是没留神,差点摔倒在地上。

    “你瞎了眼了?知不知道我是谁。”

    人流继续往海边的方向涌去,没人理睬他。

    张师爷无奈,转过身,突然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排着队,准备依次登上一艘红头船。

    看着那群人,有两个背影似曾相识。

    “难道是他们乔装改扮,想混上船去。“这个念头瞬间闪过。

    张师爷使劲推开前面的人,马上走过去。

    刚要走近,突然出现两个汉子,挡住了张师爷的去路。

    “干什么?”两个人蛮横地问。

    张师爷打量了两人,轻蔑地说:“干什么?抓‘逃犯’啊!还不快给我让开!”

    “什么逃犯?”两个人依旧挡住去路。

    “刚才上船的人,里面有两个是我府上昨夜逃跑的奴才。快让开,要是他们跑了,我把你们两个抓回去当奴才抵数。”

    “放屁!那些人是我们堂口和英国德记洋行要输送到马来亚橡胶园做工的,哪有什么奴才。快滚开!再惹事,把你也卖到南洋去。”

    “好啊!你们‘咕哩行’勾结洋鬼子,连我们老爷家的奴才也敢拐卖,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张师爷大怒。

    “咕哩行”是潮汕民间从事劳动力外输的组织。“咕哩”是coolie的音译,即苦力。早在鸦片战争前后,英国、西班牙等殖民主义者需要大批廉价劳工开发南洋(东南亚),美国、加拿大、澳洲等国家也需要廉价劳工开矿和修筑铁路。清政府政治不修,国弱民贫,东南沿海各地贫民难得温饱,急需找寻出路。潮汕濒临大海,毗邻港澳,出洋方便,外国殖民者就在沿海各地设立不少“咕哩行”,挂着招工牌子,打出“金山满地黄金”、“要发财去金山”这些充满诱惑性的欺骗语句,使那些为了养家糊口,迫不及待的人上当受骗。潮汕民谣“断柴米,等饿死,无奈何,卖咕哩。”描绘的就是这一场景。

    后来,随着劳动力需求日益增大,殖民者又与当地黑帮勾结,软硬兼施,迫使那些家贫屋里还债的人签订契约卖身出洋,甚至直接到乡村里坑蒙拐骗,掳掠人口,坏事干尽。这些被骗或被迫卖身下南洋的人,遭到非人的虐待,一去不回来,就像卖猪仔一样,所以华工被称做“猪仔”,“咕哩行”也叫“猪仔馆”。

    被拐骗、掳掠来的“猪仔”,首先被集中到与内地猪仔馆中,受到奴隶般的对待。他们大多被关在一起,10至12人一间,里面肮脏不堪,只有卧身之地。门外都有‘闲人免进’的招贴,四周则有黑帮打手轮流把守。

    当“猪仔”积累到一定数量后,咕哩行就租用远远船只的底舱或货舱,把劳工们装船外运。运送“猪仔”的舱房,戒备森严,黑帮小喽啰在船上充当押运人员。他们的职责是:在殖民官员例行讯问时,逼迫“猪仔”应允签字画押,表示是“自愿出洋”;如在航行途中发生“猪仔”反抗时,充当打手;在登船和靠岸的时候,防范外人靠近和“猪仔”逃逸。

    因此,刚才“猪仔”正排队登船,张师爷突然靠近,马上被黑帮小喽啰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