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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酷刑

    一场暴雨过后,马六甲的天气闷热依旧。

    马来亚位于北回归线以南,靠近赤道地区,一年只分为旱季和雨季。每年的5-10月事雨季和台风季交错的时间。一场台风会带来大量的降水和片刻的凉爽,却无法带走高温和酷暑。

    送完侨批,天佑在家休息半个月后,再次拜别母亲蓝氏,跟随二舅爷下南洋,递送回批,揽收新批。在海上颠簸半个月后,终于抵达新加坡。一上岸,马上见识到这酷暑的天气。

    火辣辣的阳光肆意横行,照射着大地,连空气都热得像是水蒸气。一切有生命的物体都无精打采地低着头,感觉憋得慌。干巴巴的马路上发着谢白光,直晃眼,让行人更觉眩晕。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城市像烧透的砖窑,热浪滔天。

    水客每年出远洋的时间不定,要根据外出距离的远近和收寄侨批的数量而定,有一年一次出洋的,也有一年数次出洋的,还有按季节为期出洋的。凡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之前从海外各地返回潮汕的水客,称为“走大帮”。因为传统佳节期间,侨眷需用银钱较,水客在节日前夕带回的银信也较多。而在农历二月、六月和十月从海外返回的,则称“走小帮”。即是说,水客大帮返回潮汕之时,就是水客小帮出洋之日。二舅爷金和天佑这次出远洋,属于“走小帮”。

    在新加坡和新山停留了几天,他们又很快赶往马六甲处理侨批业务。

    这一日中午,天佑顶着毒辣的阳光和炎热的天气,抽空一个人到马六甲橡胶园,准备看望结义兄弟阿涛和阿柱,顺便将故乡亲人的回批送达。

    水客的身份和二舅爷的名头,让他顺利进入了橡胶园的大门。穿过两旁种满橡胶树的林间小路,到达园子深处带的“阿答屋”。

    远远的,他望见“阿答屋”前的空地上有个大木架,木架中间的横梁比周围的“阿答屋”还要高。横梁下面吊着一个人,晃动着。等走近一看,横梁下面吊着的居然是结义兄弟阿柱。他满身大汗,已经不醒人事。估计是在太阳下长时间暴晒导致脱水、昏迷。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劳工们都去收割橡胶,还没回来。

    天佑见状,顾不得仔细思量,急忙爬上木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绳子,把人救下来,搬到阴凉处。

    “阿柱!你醒醒。”天佑使劲拍打阿柱,但他依旧昏迷,毫无反应。

    他想了想,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掰开阿柱的嘴,把水灌进去。又撒了一些水在阿柱的额头和脸上,给他降温。

    这时候,橡胶工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但大家都没理睬他,各自默默地返回“阿答屋”里休息。

    “这不是天佑吗?你回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天佑抬起头,“大李,是你!请你帮帮忙,救救我的结拜兄弟阿柱。”

    大李望了一眼,“这事我知道,昨天他带头反抗希尼斯,被处以私刑,吊在太阳下‘拷沙爹’,已经一天一夜了。我帮你先把他搬回‘阿答屋’里再说吧。”

    大李和天佑把阿柱搬回他自己的“阿答屋”。

    进了屋里,天佑发现阿涛倒在地板上,手脚被紧紧捆住。显然挣扎了许久,无法解脱,已经筋疲力尽。

    “阿涛,阿涛!”天佑跑上前,帮他解开绳子,再和大李一起扶阿柱躺好,又用水布帮他到处理了伤口,这才坐下休息一会。

    大李和阿涛向天佑讲述了事情的始末经过。原来,割胶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劳动强度大,时间时间长。每天凌晨刚过1点,当黑暗依旧笼罩大地的时候,猪仔们就得起床,先用棍棒擦身,以适应水土和气候,这是一种痛苦的熬炼。然后集体洗澡,接着备好胶刀、胶水桶,提着灯笼,沿着门前的小路,走到自己负责的那片胶林。因为凌晨气温和相对湿度合适,有利于橡胶树的产胶。

    割胶时,胶工们一手拿着刀柄,另外一手托着刀身,伴随着“擦”“擦”“擦”的声响,一小块倾弯的树皮就被割去,然后在胶嘴的下面放好胶杯。不久,橡胶树的割面上慢慢地渗出白色胶水,而且越来越多,瞬间连成了一条线,顺着胶嘴缓缓地滴入胶杯中。粗看起来,这工作似乎特别简单,但是真正操作起来却都是技术活。下刀时,如果掌握的力度不够,切口过小或过浅,胶水就有可能出不来;力度过大的话,就会伤及橡胶树,影响树木的生长和胶水的产量。

    每个劳工每天要割1000多株橡胶树。弓着腰割胶比插秧还要累。工作时还不许歇息。橡胶林四周有狰狞凶恶的工头和黑帮打手在巡逻,他们对苦工们督责苛酷,如果工作稍慢或跟他顶撞,动辄拳打脚踢,甚至殴到伤重死亡,也无人过问。连续工作六七个小时候后,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劳工们暂停工作,就地吃一顿简单的粗饭,不一会便继续开工,收胶水。

    收胶水也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活。因为太阳出来后,温度升高,这些胶水就有可能会在胶杯中凝结,质量将会大打折扣。每个胶工都提着一个纸篓的大小的胶桶,快速走到自己负责的橡胶树的旁边,小心而迅速地把树旁边的胶杯取下来,将胶水倒进胶桶里面,再把胶杯放在原来位置,再赶往一下棵树。往往一桶还没收满,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时候休息,因为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恶狠狠地监督着。

    收完胶水,已近中午时分。吃完简单地午餐,猪仔们一起养护树木幼苗。橡胶树生长的习性,喜欢高温度、高湿度、雨水大、静风和活的环境,一般都在热带地区种植。劳工们暴晒于烈日炎炎之下,腰间仅围一条“水猛”(浴巾)遮羞,直至午后养护完树木才准回屋休息。每一天都要工作十几个小时。

    猪仔们不仅干活辛苦,在橡胶林里还时常受着毒蛇、野兽、蚊虱、害虫的袭击。由于工作过于劳苦,受热或不服水土,苦工们多数患有风湿、脚气、腹肿和黄疽病;常常晕厥或窒息。殖民者毫无同情心,橡胶园里没有配备医生,也缺乏药品,不论病情轻重,只胡乱搽些药油,服点土药,不少人丧失了生命。洋人却反因部分苦工死亡,更把剥削转嫁到活者身上。

    最近是雨季,雨水多意味着割胶工人要付出几倍的精力看护收集到的橡胶汁,大雨会将胶汁冲走。而且,胶汁被雨水稀释后,质量和价格将会大打折扣,种植园主将蒙受损失。因此,英国殖民者希尼斯和黑帮小头目阿伍相互勾结,变相延长华工割橡胶劳动生产的时间,还克扣伙食,想以此来弥补损失。

    因此,昨天中午收工后,希尼斯把工人们聚集到空地上,宣布从今天开始,每天要延长工作时间,从午夜零点开始起床干活,直到午后两点钟才能回来休息。阿柱见他这样强行逼迫劳工干活,非常生气,带头交涉,反对延长劳动时间,被希尼斯与黑帮份子一顿毒打,参与反抗的阿涛等几个兄弟都被打了。希尼斯还把阿柱吊在木架子上“烤沙爹”,就是吊在太阳底下长时间暴晒,以此吓唬其他劳工。阿涛被打晕后,还被捆绑手脚,扔在“阿答屋”里自生自灭。

    “他们太狠心了。把人吊在外面整整一天,高温暴晒,还不给吃喝。”天佑悲愤地说。

    “洋鬼子和黑帮就喜欢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查理、希尼斯、阿伍他们才不管劳工的死活。清朝政府管不着他们,殖民当局又纵容包庇他们。他们只想着把大家镇压或吓唬住,让大家老老实实地替他们干活割橡胶。弄死一两个人,对他们而言就像杀死一两只猪,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些年,已经有不少兄弟死在他们手上了。”大李越说越悲伤。

    “将来,我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天佑斩钉截铁地说。

    这时候,传来一阵呻吟声。阿柱醒过来了。

    三个人连忙走过去,围在他周围。

    阿柱用力睁开双眼,看了看周围,慢慢地缓过神来。

    “阿柱,你醒了。”天佑关切地问候。

    “大哥,你从潮汕过来了……”阿柱的声音很轻,身体很虚弱。

    “是!我回来了。我把家乡的回批给你们带回来了。”

    “家乡的回批……在哪里?快给我!”阿柱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间挣扎着坐起来。

    天佑从衣袋里取出回批,郑重地交到阿柱和阿涛手中。

    阿柱和阿涛迫不及待地看回批。半年多来,他们多少次在梦中回到故乡,见到亲人。如今终于有亲人的音讯来了,真是“家书值万金”啊!

    阿涛读完回批,抬起头,一脸的疑惑,“发父亲说收到我寄回去的钱款,我当时刚到南洋,身无分文,批信还是大哥帮忙捎带回去的,哪里有寄钱?”

    “我的回批里也说家里收到钱了。这是怎么回事?”阿柱也疑惑地望着天佑

    天佑挠了挠脑袋,“我看你们两家,家里都很困难,所以就把我当水客赚的劳务费,送给你们的家人以救济生活。但我怕他们不愿意接受,所以假托是你们寄给家里的钱款。”

    阿涛和阿柱大受感动,一下子热泪盈眶,“大哥,谢谢你。”

    “别这样,我们是结拜兄弟。你们家里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一定尽力帮忙。”

    “大哥,你还要赚钱还‘客头行’以赎身,家里还有老母亲要赡养,你把钱都给了我们在潮汕的家人,我们实在过意不去。等我们赚了钱,一定还给你。”

    “好!大家在南洋都要努力谋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衣锦还乡,让家乡的父母和亲人过上好日子。”

    “我们还有命可以回唐山吗?”阿柱迟疑而失落地说。

    “一定可以的。相信大哥。你们也要自我珍重。我是‘客鸟’(喜鹊),报喜不报忧,你们可别让我带着噩耗回去。”

    “你们也不要太冲动,随随便便就跟洋鬼子和黑帮硬碰硬。这里是他们的地盘,硬碰硬肯定是我们吃亏。几年来有一些兄弟被他们折磨,客死异乡。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我知道,跟他们斗争,也需要有一些策略的。”大李也苦口婆心地劝说。

    阿涛和阿柱心悦诚服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