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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许府之谋

    方楠抬首看向空中盛开的烟火,神情顿时愕然。

    “自己千算万算,最终还是被许鼎臣给计算,在战场上成为他的一颗棋子。”

    方楠眉毛抖动,心中是五味杂陈。

    “明朝这些个文官,就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殿堂之上,言出三皇五帝如魂附,怒视梁柱愤死以明志,喜于廷杖之下而风发,剑指万千之敌还能笑傲沙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开明两百余年,仕大夫集团能够形成这种文化传承,与太祖朱元璋掌控天下,始创政治结构,弘文抑武不无关系。

    虽说朱元璋执政期间削夺兵权,大杀有功之臣,但不可否认,他对于劳苦大众,饥寒交迫的百姓,展示出的同情和仁爱,远超历史上所有皇帝,可以说惠民始见真仁。

    明朝奉行儒家思想,重视以孝治天下的道理,朱元璋父母因饥饿而亡,所以他对养老问题也比较重视。

    朱元璋深知养老不易,所以颁布法令,凡是家中有七十岁以上老者,可以免一人杂役,安心侍奉老者。

    “未曾清贫,难知民之饥苦。”

    在朱元璋统治时期,全国建立免费药局,没钱看病的百姓,都可以在药局免费看病抓药。这个医疗保障制度,在中国历史上,应该算是最早的医保了。

    方楠这几年面对乱世,见到众多不堪,但也在其中发现了不少令人赞叹的文化传承。

    “许府虽为一介文士,上得战场竟会如此悍勇,率军争战于阵前,令人深感敬佩,于此时刻,仍不忘仕绅风雅,烟花响震又增其潇洒。

    “咳咳咳”

    方楠听到亢嗣鼎自言自语,是双眼猛翻,笑得差点在马上跌落。

    “亢兄有所不知。”

    方楠摇指天空星火闪烁,轻声笑叹,“民间百姓称之为烟花,但在军伍战阵之中,则另有所喻,谓之为号炮,始令之信也。

    “号炮?”

    “令发千军之信?”

    亢嗣鼎轻轻颔首,看似有所耳闻。

    “方兄,接下来便是众军齐出,围击流贼于野吗?”

    “这个亢嗣鼎,还不完全是个烧火棍!”

    方楠此时神色萧索,但心中不得不佩服许鼎臣谋算之深,想必他在紫金梁攻城之前,便早已在城外设下伏兵,等待的就是此刻,流贼久攻不克气势衰竭之际,而一举歼之。足见其胃口之大,布局之广。

    他这一分析,立刻明白许鼎臣为什么冲到城外拒敌弃守,就是为了洞察战场形态变化。

    而自己恰巧不巧,一顿铳炮迫退刘国能,复夺城墙,这对流贼战心影响巨大,正好暗合许鼎臣反攻之机。

    方楠手握马鞭轻敲鞍头,注视战场等待千军迸发。

    “刘大哥,对面官军怎么不打了,是不是与刚才那三声号炮有关,难道说他们要退进城中吗?”

    一阵微风在面前拂过,轻捋几丝乱发,刘国能双眼微眯似是凝神思索,又似在译读风中带来的讯息。

    “不好,有伏兵!”

    “拓兄弟,我们现在就撤,快!”

    刘国能双眼猛然睁开,射出一瞬精光。

    “攻城之战,持久无功,许鼎臣以逸带劳反击得势,怎能轻易退守,三声号炮所指,必是有伏兵杀出,拓兄弟我们快走。”

    “都是群什么东西?”

    “呸”

    “刚才还装出一副敢战不退的模样,现在比谁跑的都快!”

    “呸”

    飞山虎见刘国能和拓养成率军后移,斜着眼睛不停咒骂,这才出了一囗心中郁气。

    “小的们,都跟爷走!”

    “寻个好地界讨几日好生活。”

    飞山虎回首看向太原城,轻轻摇头发出一声叹息,挥鞭纵马带领手下直奔荒野而去。

    若说刘国能和拓养成的撤退,是军阵后移,处于一个可攻可守的境地。

    与之相比,飞山虎的撤退,就如牧民放羊,逃蹿甚是散乱,三三两两大概看一眼方向,然后就闷头乱跑,根本不在乎与大队失散。

    片刻之后,一阵沉闷的轰响随风远播,由太原城西侧,逐渐向东传来,声如巨浪袭岸连绵起伏,又如万马奔腾震颤大地。

    方楠突然想到齐物论中的一段话,“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

    方楠收腰缩腹纵身而起,立于马背之上,举起千里镜寻声望去。

    只见数万兵马,由太原城西侧山林杀出,如洪水漫卷冲向高迎祥的部队,一杆“曹”字大旗,似钢斧断木,催枯拉朽般嵌入其中。

    他这一套动作,可是练了两年,金盔金甲斗篷飞扬,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挺拔威武,看得亢嗣鼎双眼放光,跃跃欲试。

    扭动身体,亢嗣鼎随即校之,怎奈摇晃半天也不得要领,只能安坐在马上不住叹息。

    “竟然是曹文诏到了,怪不得许鼎臣才有所倚仗,敢出城迎战!”

    “不对!”

    “伏兵尽出有数万之众,看来许鼎臣手中,可不只有一张底牌。”

    在千里镜中,方楠又发现了艾万年的旗号,不禁轻声自语,“清徐那边挡着罗汝才数万流贼,如果他率兵回援,单留王忠据守,那可就有点悬了,相信许鼎臣也能看出其中的危险,难道说他还有别的谋划?”

    “呵呵呵呵”

    “方兄,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细察伏兵衣着武器,可否发现他们与卫所兵有什么不同?”

    “亢兄此言何意?

    方楠突然感觉他话里有话,心说莫不是张宗衡率领贺仁龙,祖大弼,左良玉,虎大威等人也到太原了。

    “方兄有所不知,十天之前,许鼎臣,招集城中仕绅大户,暗中抽调壮丁,伙计,护卫,农户,估计有万余人马,但此事十分机密,内中情节不被外人所知,我也是略有耳闻,想必就是那西山伏兵。”

    “恐怕不止于此!”

    “数万伏兵滚滚而来,其间旗色众多,必然有山西兵马。”

    “眼下官军汇聚,乘流贼疲惫之际大举反攻,这场战斗基本上大局已定,现在就是看紫金梁能不能稳住阵角,不然依流贼的打仗风格,弄不好就是一溃千里的结果。”

    亢兄请看,“曹文诏率领关宁铁骑,杀入流贼之中纵横驰骋毫无阻碍,高迎祥大旗斜领,已经在迅速后撤。”

    “流贼撑不住了。”

    “石头,让辅兵去护卫火炮铳车,快点调集军马,我们也去转一圈,别忘了旗卫大队也是一支骑兵。”

    “高迎祥撤退,其它人也无法坚守,我们无需紧追猛砍,火铳在手,保持距离观望便可,毕竟其中有许多平民百姓,是为了裹腹才走到这一步,尽量给他们留条命。”

    “但是……”

    方楠手拿马鞭轻轻敲击鞍头,语出铿锵又带出一丝冰冷。

    “若有流贼聚众成阵,我们也不能心慈手软。”

    “是,当家的!”

    说心里话,吴石头还是喜欢骑马作战,那时风驰电掣的感受,才是他的最爱。

    对于吴石头这个爱马的嗜好,方楠比谁都清楚。

    “唏㖀㖀……”

    一阵马嘶长鸣,千余匹战马由树林中奔涌而出,交错奔跑寻找自己的主人,纷纷围在士兵身边,欢快的踏地亲闻,那个情景,就像是遇到了很久未见的伴侣。

    “呵呵呵”

    “方兄,我真是孤陋寡闻了,今天才知道火铳手还能骑马作战。”

    看到士兵翻身上马,仔细整理马刀投矛,亢嗣鼎此时叹为观止。

    在他印象中,火铳兵只能配发一柄雁翎刀,而在方楠这里,还给配发战马,真是见所未见。

    “老八队,张献忠跑的还挺快!”

    方楠纵马冲出,第一眼就看到张献忠的大旗急速后移。

    “石头,这个黄虎可是个人物,那天晚上让他给跑,今天我就再会一会这个八大王。”

    张献忠立国大西,在明末历史上,可是个响铛铛的角,方楠此时哪会失去这个一探究竟的机会。

    抽出玄铁金刀,奋鞭催马如锋矢般,率军直插流贼溃军之中,谁知数千流贼竟突然转出挡住去路。

    扫地王(王一川),昨晚打了个通宵,天亮之后,他列于张献忠之后,变成进攻第二梯队,眼见四周各股流贼纷纷后撤,他就知道今天败了,慌忙招呼部众选择退走路线。

    数万人败退,那个场面是混乱不堪,想在这种情况下带出部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忙乱中他也分辨不出东西南北,只能向人流稀疏的地方冲,张献忠一走,他猛然感觉眼前一亮。

    王一川欣喜的表情骤然消失,他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看见方楠正率领骑兵迎面杀到。

    “布圆阵,快布圆阵。”

    扫地王名头可不是白叫的,早年他在边军中混过,对于攻守战术还是了解一些,何况还是布置初级防守圆阵。

    六千余人,立刻分散开,仓促之间,结成一个三圆四不扁,防线前突后翘,如锯尺一般的圆阵。

    看到这个情景,方楠笑了。

    他想到卢沟桥那场战斗,那时自己正是用圆阵,力抗鳌拜率领的镶黄旗精锐。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方楠淡然一笑,抬手止住部队。

    “石头你看,这伙流贼与我们当初可有一比啊!”

    “当家的,卢沟桥那场战斗,我们是九死一生,正是靠这种圆阵才保下命来!”

    “是啊!那场战斗我们有好几个兄弟都倒下了!”

    “如果六子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几年来,方楠常常想到那场战斗,回忆起一众兄弟,在山林中以皮袍裹身,逐野兽为乐的生活。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某家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王一川见对面两个青年并骑交谈,看那个模样,所言之事好像无关战斗,而且还时不时表现出感叹之态,完全没把自己和若大个圆阵当回事。

    “尴尬,尴尬,太尴尬了~”

    王一川发现自己,此时竟在两个青年眼里,成了刀下俎肉,完全被官军给忽视了。

    圆阵列出,傻愣愣看人家聊天感慨,这个情景让王一川怒发冲冠,发现对面骑兵身着鳞甲装备精良,看了看自己裸露的上身,这才强制情绪提刀抱拳。

    “哦?”

    “你看看,我们俩刚才回忆往事,自顾感慨冷落人家了!”

    “某家是平定所百户方楠,对面当家的怎么称呼?

    方楠端坐马上,轻轻抱拳算是回礼,这到不是他对王一川印象良好,而是缅怀曾经的自己。

    “要杀便杀,要打便打,你我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何顾在此戏弄王某?”

    “等等,王大哥等下,那边有朋友过来了!”

    顺着方楠目光,王一川扭头看去,尘烟之中一营骑兵轰然冲来。

    只是看清为首之人后,他脑袋就是嗡的一声,心说这个杀神怎么来了。

    “看来,今天自己和手下兄弟,是要葬身这太原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