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耶梦加得 » 第二章 丑

第二章 丑

    ““诗人“,我们是不是很残忍?很丑陋?“

    “残忍的活着,就是一种丑陋,人人都是这样,“红“。“

    “他要死了!“

    “是的,“白“,他要死了。我们要相信“李老师“!“

    陈义的一只手提着刀往自己的肚子里绞,另一只手扣住拿刀的手腕往外扯。

    身体里分裂的两种力拉扯碰撞不休。

    他嘴里传来沉闷的困兽般的嘶吼。

    嘶吼中,属于陈义的声音和一个有些大舌头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让你呲,呲呲呲呲了小学僧!……你竟然……做,做做做做那事,那是违法犯罪!!法律!法律它会制裁你地……“

    “闭嘴!!!你这个废物秃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嗬……我要……我要……把你们这几个狗杂碎通通,通通……嗬!!“

    “……被人捅到教育居……啊!!!我会被吊销教湿资,啊资啊资资资资格证地……我要让你死!!!!“

    碎肠混着粪便堆满半个床垫,陈义丢下刀,插爆了头上所有凸翻的眼珠子,双手掐住自己的咽喉。

    再没有声音从他嘴里发出。

    双腿一蹬,陈义把自己掐死了。

    碎肠化成粒粒肉虫钻回了他的肚子,肉芽蠕动着缝合伤口,僵直的腰腹不停的生长增长,舞动的细肠拖着义肢,钻进尾根。

    死去的陈义化生成不可直视的恐怖巨物,盘踞于床垫之上。

    巨物颅内的幽深之所,一位沉睡的干瘦少年被十几双手托举着浮出。

    “……这么快吗?“

    “他被陈义藏在最底层,陈义死了,他苏醒过来是迟早的事。“

    “诗人,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他了?“

    “也就比你们早了一点点。“

    “给他取个名字吧,红。这是一个高兴的日子!“

    “要不,问问李老师?“

    “不!他饿着肚子睡了,别去惊扰他!“

    “……那还是让诗人来取名吧,我的名字就是他取的。“

    最后,“他们“亲切的称他为侦探先生。

    而少年称自己为,“丑“。

    破碎恒星暗橙的光,漫射在肉眼可见漂浮着黄褐色颗粒的空气中,给连绵到天际线的垃圾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合金废料与破损的柔性型材堆砌的高耸山包,不规则的分布在其中。

    位于中心地带的一座垃圾山被拾荒人掏出的凹陷平顶内,摆放着一张床垫,一把刀,一个烂布包,一盏立灯,一只大铁罐,一堆杂物。

    丑躺在床垫上,直勾勾的盯着天空,他的腿是怎么断掉的来着?他的家人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用“他”?

    头开始痛了起来!那个“老人”去了哪里?

    丑不能再让自己继续躺下去,他要让念头围绕在他的身体上面。

    他左腿膝下的截面,正有数十根扭曲密布着细密口器的肉肠往血肉里钻。

    肉肠的中间部分裸露在地面上,不停的蠕动,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残破的机械手臂。

    这个机械手臂被丑卡在一个牢固沉重的合金废料的缝隙间。肉肠就像是机械手臂里的肌腱或者血管。

    疼痛,是他每日的必修课。

    肉肠刺透大腿的皮下结缔组织和肌肉层逐渐开始发炎溃烂,流出脓血。且这种排异的组织损伤,会随着机械手臂拼接在身体上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恶化。恶化的速度远大于他身体自我愈合的速度。

    身体在排异,而肉肠想要侵蚀融合。丑不得不在睡觉时把机械手臂生生拉出,在丑无法把那几十根肉肠扯出身体,或者砍断时,丑只好把它固定在一旁。

    痛感达到极限的时候,丑才能暂时在昏死的迷梦中获得数小时的“平静”。

    而在迷梦中一些隐晦的可能与之相关的画面,如同疯了的放映机不停的在丑颅内闪回。

    ……

    丑躺在岩角下的空处,露在低地外面的下半身被黑雨淋透;一根根肉芽刺破被雨淋过的肌肤像长茎的蘑菇疯狂生长。一只长着人脸的“狗”在雨里龇着牙、踱着步向丑靠近。

    ……

    喉管被咬碎,鲜血仍在喷涌。刀插进狗的腹部,右臂横挡在脸上,狗在撕咬。皮肉剥落,手腕碎裂,卡在狗的嘴巴里;狗的獠牙刺透丑的左眼球连着面皮肉被扯出。

    ……

    丑想站起来,他是人怎么会在地上像蛆虫一样蠕动着?他撑着双手站了起来,他长高了有两米高,不,三米!腹部的皮肉崩裂开来,他的肚子太重了。有东西撑爆了丑的肚子要往外淌,丑摔在地上。

    ……

    丑卖力的昂着头,不远的半空中出现了一个椭圆的光片,它在高速的转动。周围的时空仿佛都落进那个高速转动形成的旋涡里。几秒过后光片静止了,随着光片的消失,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形生物出现在光片消失的半空中。它全身都附着流动膨胀的肉,有无数根像章鱼触手的肉肠从里面伸出在空中舞动。

    ……

    一只和人类相仿的手卡住了丑的脖子,手后的肉肠连在十数米外那个人形生物的身体里,像拧一条死狗一样把丑往回拖。丑的刀嵌在肉肠里拔不出。肉肠上渐渐裂出密密麻麻的口器,口器里探出更多细密的肉肠,向丑的身体缠去。

    ……

    光片再次出现在那个人形生物背后上空处。一只人类眼睛的投影出现在光片扰动的时空漩涡里。那个人形生物被这只半睁的虚无之眼注视着,瞬间血肉沸腾!大块大块的溃散!

    ……

    丑在往一座垃圾山顶上攀爬,“山”脚下围了一群人面狗。断肢处传来剧烈的刺痛感,丑扭头下望,嘟嘟囔囔的数十根细肠、一端扎在断肢处缓慢的往大腿里转,一端连在拖了数米外的机械手臂上。

    ……

    丑听见机械手臂磕在金属废料上的响声,断断续续,永无休止。

    ……

    这些闪回的记忆碎片共同编织在这段迷梦里,以丑无法洞察的脉络隐蔽在真实发生的里层。

    它们自有关联,而丑无从知晓。

    丑现在需要做的仅仅就是把机械手臂取出来,让蠕动的肉肠钻回他的大腿里。

    丑扶着垃圾堆支撑起身体,单腿跳过去掏出这截断臂——这截从人肘关节到手掌的造物,它触摸上去的外壳材质像极了这遍地的合金废料。

    在其关节的部分破损有着参差不齐的尖利豁口。紧挨着外部金属的是一根根的杆状管,杆状管被细密的网状丝线链接;里层则被血肉组织塞满,有着活性的肉肠就是从这团血肉组织里生出,就像培养皿里的豆芽菜。

    丑又作出了不同以往糟糕且精妙的比喻,他成功的忽略了肉肠的顶端以及肠壁上口器噬咬他血肉的疼痛。虽然是如此的短暂。

    丑要接回这截手臂了,对,把机械手装在他原本小腿的位置。

    而这过程是如此的简单。

    因为随着丑把手臂从卡着的废料孔里取出扔在地上,肉肠就急不可耐的往丑的大腿根部钻去。它显得娴熟且热烈,直到这数十根肉肠顶部的口器吸附到胯骨以及尾椎处。

    机械手臂在地上被肉肠拖动的叮当作响,就像被陡然拉紧的发条。豁口处猛地插进膝盖下的皮肉,机械手臂里的血肉组织和膝盖下那一小截小腿骨融合。

    随之一阵酥麻的战栗通电般传遍丑的全身。

    丑尝试着理解这瞬间湮灭痛苦的淋漓感,它可能来源于肉肠或是那截异种血肉释放的一种神经毒素。

    丑不由的想到蜘蛛,还有蜥蜴,被他们消化液包裹的快乐猎物。

    活着,总得有代价。总比马上死了好?不是吗。

    丑抿了抿嘴,像跛子一般右脚高左脚低的走了几步。丑能控制机械手掌模仿脚弓的动作;能通过与“肉肠”的连接无障碍的控制“手”发力、屈伸、抓握。

    这截不伦不类的义肢甚至比他原本的腿都要好用且实用,而使用它的副作用疼痛在即刻死亡面前、不过是些许微不足道的代价而已。更何况每天他装上义肢之后还有数个小时的“麻醉”缓冲期。

    丑是一个侧头侧尾的功利主义者。

    他拾起掉落在床垫上的刀,从床垫下抽出一根黑色的带子,熟稔地把刀斜绑在背后;跛着腿走到东面垃圾墙下,弯腰拾捯些不知作何用处的物件。一个类似化纤材质破旧的包很快被他塞满。

    这面垃圾墙上嵌有一块表面平滑彷如镜面的合金碎片。

    丑直起腰,把包搭在胯骨侧,断掉的包带在肩上打了一个结。恍惚间,目光对上了这面“镜子”,于是他看到了自己。

    一个金边大镜框的眼镜架在他并不是很高挺的山根上,左边的镜片上有蛛网状纤细的裂纹,几乎快维持不住完整。

    瘦且苍白的脸,像被福尔马林泡过的样本,只有在凸出来的颧骨间有着一缕病态的红。牙关紧锁,更显消瘦。

    上唇薄下唇略厚,紧抿的嘴边长了一圈参差不齐,毛梢发黄的胡子。

    脸色暗淡无光,杂乱生长、卷曲的头发几乎遮住了眉眼和侧脸。

    左耳下面沿着下颚线在扁桃体的地方,长有一个核桃大小的瘤子——黄中带黑上面布满了褶皱,裸露在空气中。

    他目光闪烁,明暗中,他转过身,低着头向洞口走去。

    弓腰双手扣住洞外合金废料的凸起,用力蹬越,他来到了洞口外。

    他眯着眼,眼里装着暮光,印着一个滑稽鸭子图案的破烂睡衣被风吹鼓荡起来,更不贴身了。

    ——多么丑陋的人啊。

    丑这样想着自己,身影在通往垃圾山脚的下行途中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