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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牺牲往昔

    黑色旋翼掀起的硝烟把整个超市都笼罩了起来。

    雨还在继续下,炮火照亮了这个雨夜。

    我抱起洛洛缩在收银台的角落里,旁边是店员被水浸泡的骸骨,而外面则是直升机轰炸和海灵惨叫的声音。女刀客还在雨幕中奋力厮杀,她站在掩体最高的位置吸引着海灵的注意。

    直升机在她头顶用火炮掩护,可无论火力多么猛烈,仍然会有残余的海灵冲出火海。它们极具柔性的肌肤上满是炮弹碎片割刺的伤口,有的躯体还在燃烧,但不死的生命力依然顽强。

    它们将恐怖的目光投向女刀客,并嘶吼着朝她跃去,就像扑食的野兽。

    女刀客目露寒光,握紧的刀刃非常精准地斩断一只只袭来的触角。随着血管在触角断口处喷涌流失,那些海灵也渐渐倒在了血泊中。

    看来触角是它们的要害,而这些常年深入一线的战士应该早已掌握了这个秘密。

    女刀客在雨幕中挥舞着刀,那一边是燃烧的烈焰,而这一边却是极寒的风暴。

    雨水不断洗刷着她身上的血雾,随着呼吸越加紧促,体力不支的女刀客被一只海灵袭击到了胸口。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混搅着水渍从废墟的缝隙内滴在了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看向那个在地狱边缘挣扎的女孩。那个单薄的背影已经不能再战斗了,她捂着胸前的伤口单膝跪在废墟中,只能依靠长刀来支撑乏力破碎的身体。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看不到丝毫血色,深邃的瞳孔深处仿佛倒影着我呆愣的神情。

    她可真拼命啊......究竟为了什么能让她把命都赌上,我们不过第一次相见,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人啊~~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我抬起手中上了膛的枪,对准那些向女孩扑去的海灵。

    这一刻,我与很飒的女刀客并肩作战,彼此将生命赌给了对方。

    在这条共赴黄泉的道路上,我看着洛洛不禁扬起了微笑。

    死亡的前方大概就是这般喧闹与寂静吧......我的意识渐渐浑浊,看不清了这个世界。

    ......

    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某个军区的病房内。

    洛洛奇迹般得站在窗前,长长的发丝在暖风中随意飘荡着,透过她身上的一缕阳光竟让我感到一阵虚幻。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一下。等洛洛转过身与我目光相对时,我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这时候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一股劲从病床上扑了过去,扑在洛洛怀中,死死抱紧了她。

    洛洛有些不知所措,但也没有及时将我推开。她将无处安放的手心轻轻贴在我的肩上,我能感受到她紧促的呼吸,但她只是沉默地由我抱着。

    我们彼此无话,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个节点。窗外撒进的阳光温吞吞的,怎么也暖不热她身上湿润的气息。

    “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死了吗?”

    食堂内,饿坏的我啃着馒头问眼前的洛洛。

    “别说晦气话,活得好好的,关键时刻特战队救了我们。”洛洛白了我一眼,拿出我的手机,“你们部门打了很多电话,催你醒了就赶紧回去。”

    “我现在可是病号啊,他们就没有同情心吗?”

    “放心吧,医生诊断过了,你只是缺氧陷入的昏迷,再加上体力不支,可能太累了,所以才睡了很久。”

    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个女孩呢?”

    “什么女孩?”

    看着洛洛疑惑的神情,我突然感到不妙。

    “就是救我们的那个女孩啊,身上配有一把长长的刀,是个当兵的。”

    洛洛顿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我醒来时没见什么女孩,只有一个男军官,但他好像提到过那个女孩,应该还在icu,她伤得很重,特战队赶去营救时她几乎断了最后一口气。”

    握馒头的手僵在了嘴边,我不愿相信地盯着洛洛。

    洛洛被我盯得有些不习惯,蹙紧了眉头。

    “你和她很熟?”

    我呆愣了一阵,竟被洛洛无意间问住了。

    我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是与我有过生死相依的人,但也是最陌生的人。

    人生来的一些路真的好奇怪,馒头在我口中细嚼慢咽,甘甜却又难咽的苦涩。

    从食堂出来,我四处打听那个女兵的下落。

    我去了icu那里的护士说她被几个军官用担架抬到了别的地方,我到了军队营帐,那里的人又说不记得有什么战斗成员的女兵。

    好像从未在这世上出现过一样,她的身影仿若瞬间沉入了深海。我不知道那有什么重要,或许看到了就会心安,又或许想要当面说一声谢谢。

    我慌不择路地寻找,几乎跑遍了整个军区,可依然没有她的消息。

    我坐在400米障碍的高板墙上,心如死灰地埋头看着地面,却不知一个人悄悄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就是于翔?”

    那是一个略显精瘦的男人,穿着挂有少校军衔的军装,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看起来一点也不文弱,甚至显得精干,他嘴上叼着香烟,带着黑色的作战手套。

    他一个翻跃坐在了我的旁边,抬头眺望远方阴云下快要西沉的落日。

    “这次在北兰击退潮汐海灵的入侵,据不完全统计,一夜之间我方战士牺牲有1621人,负伤3700余人,其中牺牲的1184人都是独生子女,而陷入激战的海岸前线伤亡更为惨烈,根本无法统计。”

    我转头,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他摘掉眼镜,用夹着烟蒂的手指揉了揉眼阙,轻声说,“我叫薛凯,是一名特战小分队的队长,那天是我开着直升机为你们打的火力掩护,江铃是我的队员。”

    “她......叫江铃?”

    我恍然地睁大眼睛,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名字。

    江铃......在那个盛夏的时节,还是水深火热的高中时代,我在一个田径获奖台上时常会听到这个名字。

    我记得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沉默寡言多半是因为她贫苦的出身,那时的她长相并不出众,学习也不好,所以一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很难引起学生和老师的注意。

    如今时隔多年,我好像还真从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一些相同的影子。

    “很熟悉对吗?”薛凯冷冷一笑,那笑容像是在讥讽,“看你表情,甚至你都不觉得记住了她,说实话我很失望,为江铃对你的牺牲而感到不值。”

    “你是说她真的是......”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我们之间并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现在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一个女孩为你拼死守护,而你在做什么?你在抱着另一个女孩?”薛凯似乎在压抑着胸腔的怒火,“你当时的所做所为我是尽收眼底,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我......我也很后悔。”

    “后悔?”

    薛凯这下彻底怒了,他一脚将我踹下了高板墙,僵硬的地面并没让我感觉到疼痛,而是冰凉。

    “后悔就能换回她的命?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我一惊,声音变得颤抖,“你是说......她死了?”

    “那种情景她怎么可能活下来,那可是面对数以百计的海灵,你能想象她是如何撑到最后的吗?浑身都是伤,胸口早已被那些恶心的触角刺破,可她毅然决然斩断触角握紧长刀继续战斗,而你呢?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眼里就只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孩,回来的路上她在担架上是有多痛你知道吗?可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

    薛凯在高墙上愤怒地俯视着我,那目光像是要把我吞没。

    而我躺在地上连起身的勇气都没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承受这样的结果,江铃死了,而我和洛洛却活了下来。

    “她本可以不去救你这懦夫,也从未有任何一道指令让她去救你,因为当时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她一个女孩却做到了,你活了下来,连带那个你在乎的女孩。”

    薛凯说着说着,渐渐低沉了下去,“为什么要让一个无辜的女孩为你们献身,本来埋葬火场的应该是你们才对,能让一个女孩奋不顾身救下的男人,我本以为是个很重要的人,现在看来,她还真是一个傻姑娘。”

    他仰头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知是在对我诉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记得第一次将她带进这个军营时,她还是个很青涩很懦弱的女孩,作为队里唯一的女孩,我们队的每一位战友都很护着她,就像爱护着自己的亲妹妹,我本以为在这样的爱护中她一辈子都无法成长,于是对她最为苛刻,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她是真的长大了。”

    我静静地听着,而他或许是累了,又或者是不想再说了。

    他跳下高板墙,双脚踩在我脑袋旁边的土壤,荡起的灰尘散布在我的脸上,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地面上一无是处的灰尘,只会弄脏别人的心情。

    他在我的视线中越走越远,直到脚步声淹没,风里才传来他很轻很轻的声音。

    “本来不想告诉你,但我不想她走得那么遗憾。”

    他沉默片刻,继续说,“当她看到你被围困时,说不去救你会后悔一辈子,我阻拦过她,可她隔着数百米的距离一眼就认出了你,她说你是个很重要的人,以后有空了可以到英烈墓园去看看她,即使我对你很反感,也不想你去玷污那块圣地,可她终究是喜欢你。”

    她是喜欢我的吗?我心口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些事情来得是那么突然,可走得也是那样的突然,就像转瞬即逝的光束,抓也抓不住。

    那真是太久的时光了,我努力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想从那些或许忽略很久的碎片中找寻答案。

    可人终究是个自作聪明的动物,以为掌握了岁月中的所有信息,其实自己不得知的真的很多。

    我不断嘲笑着自己,不知该癫狂还是该沉默。我将脸埋进土地,满脑子都是江铃从前和现在的影子。

    她死了......就这样不留痕迹的死了......而我活了,却是不明不白的活了。那样的虚晃和讽刺,就像老天给我开了一个玩笑。

    风扬起一个人的长发,带着淡淡的玫瑰香味,我对这样的香味很敏感,因为那是洛洛身上很独有的味道。

    她站在我面前,蹲下来拍了拍我头上的尘土。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这个样子像是在吃土,很难看,快起来吧。”

    “你是不是知道她去世的消息?”

    洛洛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为什么没告诉我?”我继续埋着头问。

    “我不知道,我能不回答吗?”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的样子仿佛没有以前那般漂亮了,甚至让人有点厌恶。我缓缓起身坐在地上,背靠着高板墙抽出一支香烟,并猛吸一口对着洛洛缓缓喷出烟雾。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淡淡道。

    可洛洛并没有走,她站在我面前遮蔽了夕阳,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觉得是我害了她对吗?”

    洛洛直视的眼瞳仿佛能射出光来,我不自觉地低下头,以躲避她目光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你觉得我是有意隐瞒,对那个女孩满不在乎对吧?”

    我心底一沉,将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就是个铁石心肠,蛇蝎狠毒的女人?”

    “你现在要不要打我一巴掌来发泄你心里的愤怒,要不要我现在跪地求着你来原谅。”

    面对洛洛一而再再而三的逼问,人生中第一次我对她产生了不耐烦,我胸口像是有什么要喷射出来,强压着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你是不是更觉得......”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么觉得,你还想听什么?”

    这一刻,我终究还是爆发了,喘着粗气直视着洛洛的眼睛。

    “现在还想听什么?要不要我告诉你都是因为你,我让一个对我很好的女孩伤了心,也是因为你,江铃一个人孤军奋战时我却抱着你像个傻子,最后还是因为你,我连江铃的尸骸都没见到,你知道因为你我失去多少吗?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得了魔怔,明明你是个很会撒谎的女孩,可我却总是欺骗自己去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你还想让我再说什么?”

    我几乎每一句话都是嘶哑喊出来,喊完连我自己都愣住了,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冲洛洛发火,也是唯一的一次。

    其实说完我挺后悔,尤其看到洛洛那双填满幽怨的眼神,她很少这样,即使受到很多人的误解,她的眼眶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发红湿润过。

    我心里很是不忍,但强硬起来的态度还是让我硬着头皮没有选择退让。

    “觉得自己很委屈对吗?”洛洛细微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哽咽,“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或许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对不起,给你带了那么多的麻烦。”

    “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其实我爸说得很对,我现在是有未婚夫的人,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说完,洛洛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去,枝头凋零的叶子随风飘落,看着她略显疲惫的背影,我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