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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伐木累(3)

    ③

    老娘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毕竟如果那些传闻是真的话,故事也该有点久远了,她的心态早已经经过水火历练了吧。反倒是我这几天过得惴惴不安,明明是一个发现秘密的人,却探手把那秘密揣进怀里,烫得我恍如抱了个火葫芦,也不敢扔。乃至于听他们吵架的时候,我都不敢抬头看娘的眼睛,现在我成了一个贼,我窃了一个我不该背负的包袱。我有意离面前燲人的火炉远一点,攒动椅子看到炉子下的剑无尘,正端坐在我给她量身订造的板凳上,她原本正慵懒地睡觉,被我挪椅子的声音惊到,抬起头来往炉子上瞧,想要窥探主人家的秘密。

    “睡你的觉!”我又把她的脑袋按下去。

    “爹,我还有个凳子呢?”

    老爹一副脸皮天厚,死不悔改的样子:“我劈喽!”

    “我不是放到一旁说等晒干后做个板凳嘛?你全都当柴烧了有什么用,留个纪念嘛!”

    “你有一个了嘛?放在炉子边占地头!”

    我带了些情绪,并不依:“这个用来让猫蹲着向火的,另外做个小板凳来,有时候做事方便,比如你劈柴、择菜、洗脚的时候,晚上坐地坝乘凉也极妙!”

    “谁会坐那个?”爹根本不理解我们的心思。说到后来竟然吵了起来,娘时不时歪头打量着我们,倒是一句话也没插。“爹,你就是毁坏东西有一套,自己要制个什么家具就不行!放个小板凳在街沿,能碍着你什么吗?”我狠狠地批评道。

    爹心里压着火气儿呢,表面上一声不吭,实则上暗里较劲,第二天一起来吃了早饭就在堂屋、街沿和地坝三点无缝跳换,锤子镰刀斧头钢锯轮番上场,妹和我在屋里抿嘴乐得不敢大声笑。

    闹了半天,老爹还是叫我们出去帮忙,一人按住从板子上锯下来的桌腿儿,一人贯钉子进去,简单粗暴固定层板桌面。当然因为手段简单,效果也差强人意,我看着那个丑陋的玩意儿矗立在我面前,有些无法接受(难道我缺乏艺术天分,就是我老爹的原因吗?)。

    “说好做一个凳子,怎么就变成桌子了呢!”

    “哎!”我听不出爹是在狡辩还是迁就,“搞个小桌子方便搁背篓,像你屋大伯做的那个。”

    大伯家的板凳就搁在门口,我只瞟了一眼,心想:人比人气死人,一件可以算是工厂标间生产的工艺品,一件就像——像那魔鬼醉后的杰作。老爹,你是魔鬼吧!不过因为钉子钉得多,又照猫画虎添了加固的木条,摇起来倒是很稳的样子。

    只花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家里人把柴都劈了,分两堆码在街沿和架在后阳沟上,下午看着日头还早,娘又朝着天干寺进发,换个地头去找好柴,嘱咐我兄妹俩等一个时辰照例去接她。彼时晚风微漾,落日与皓月同行于一片天空,我骑着我的自行车吃力地跟在妹后面,爬坡上坎,双脚疲软,好不容易熬到平路,一顿猛踩,竟然警觉额头汗珠如雨,体力有些透支。

    “老妹呀,”我叹道,“我怕是得锻炼锻炼了!”

    “切!叫你来㧯柴,你骑个车来还得㧯车回去!”

    “我——我不说了来‘锻炼锻炼嘛’,你看我这车,下坡路全靠脚刹,红脸大伯都不敢骑,我也只有勉强蹬蹬平路。柴和车,我分两回嘛!”

    山腰堰下传来倒柴的声音,窸窸窣窣,偶尔扑通作响,像是老蛇在密林里穿行,我们在公路里侧发现了一条甬道,唤娘,并无回应,倒是那倒柴拽柴搊柴的声音一刻不停。我们没有方向,只得再呼,双呼,加大力度,终于在更上面一点的地方,等到她的打吆喝:“噢豁!”

    陈一念哼呵一声就笑开了,我们沿着甬道上去接人,中间那位伐木人已经把柴丢了下来,才认出是隔壁的“猴子”叔叔——笛姑娘的老汉儿,没想到幺叔上午干工地,下班也来砍柴,便顺道帮他往下传,只是“猴子”叔叔躲在山林里一声不应,闷声发大财,也显得过分精明了些。

    我们在天干寺只砍了一次,第二天就有人来吆喝,是我儿时见得多的“狗脚板”,我正在堰下拖着一根沉重的青杠棒子横穿茅草地,远远地侧耳听见狗脚板在上天干寺岔路的位置叫嚣:“是哪个在砍柴?是哪些在砍柴!”

    他听无人应答,雨雾蒙蒙,茅草地连接山林白茫茫一片,也见不着人,只是当当的砍声顿了一下又肆无忌惮。他孤身一人,有气无处撒,便抬脚准备踹翻我靠在岔道边的那辆小破车,琢磨了一阵,终是没有下脚。小妹在我前面拖着一根轻柴先行,到了梯步上,她看见狗脚板沿着岔路上来,嘴里继续念念叨叨:“砍嘛?砍卅!等会儿把你刀都掟了!”

    “一天到处乱砍呀!不要脸!别人家的山林也敢砍!”

    狗脚板的脚板停下来,和我对视了一眼,都是老熟人了,这么些年过去,当年一起做的傻事依依还记得,他没有指我名道我姓,我也懒得答话,丢下沉重的水柴,两手互拍了拍臂膀上的湿尘。

    他也没有继续纠缠,此时此刻除了我们至少还有两处刀声,左边是猴子幺叔无疑,上面想必是早已经转移战场的四叔和四娘。狗脚板折身“踏踏踏”往堰上走去,扫了一眼密实的柴墙,没有再说话,从堰上横向往李四毛家去了,也许是拜年呢说不定。

    我和妹把青杠棒子从湿滑且转弯抹角的小道上拽到马路上,雾中带雨便落了下来,等到老娘汇合把雨柴重新扎起,已经淋湿了每个人的头发,常老有用摩托吊着一根树柴缓缓而行,越过我们的时候,刹了一脚,道:“嗐,今天你们三娘们儿遭罪了!”

    “大雨淋脑壳!大雨打湿脚咯!回家!回家!”娘很喧哗地讲。

    单车是没法管了,我尝试把柴放到车把上拖行的想法只坚持不到十米的距离,常老有的车尾巴拉着柴已经过了偏岩圲315度的岔道。一老念把衣服帽子翻过来盖住头发,雨水顺着发丝流过脸颊,她没有说一句话。我叮嘱道:“你不要再看我了,你快把你那根柴拖着回家,换身干燥的衣服,然后能给我们送把伞最好!”娘和我不得不丢下一些柴禾,靠在路边说是下次再来,最后她㧯了一小捆,我用我那刹车不灵的单车架了两根大一点的柴回去。

    车身上尽是泥,我把它丢在剃头发的地方,淋了一场雨,后面它就大病起来,链条都生了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