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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死肥宅(3)

    ③

    我很快回到了家里,并且因为收到了铁道局的Offer,这一年我只剩下五天的暑假时间。在短暂的一百二十个小时里,我回到无所事事又要没事找事的状态,把想起来的事情都做了一遍,然后,剩下陪着我的只有父亲和孤单。

    再也看不到“剑无尘”,她怀孕了,也许正躺在大伯屋的猪圈楼板上等待临产。

    翻了翻日历,立夏刚过,今年的气候想必有些延迟,故乡开始了一段漫长的雨季。县城里的环形天桥上了微信号的封面,因为底下的车子被淹没得看不到轮胎,但我们这里处在马鞍山与天干山的垭口,是一片小山垴,地势高,地质结构稳定,滔天的大水似乎也逼不到这里。

    倒是新来了一对燕儿,翩跹归来,呢喃啁啾,可能在它们眼中正是春天。

    看它们出则同双,入必成对,衔泥筑巢,勤劳而忙碌的样子,我面壁思过,想想自己过的真是猪一样的日子。我早就知道游戏是一种电子鸦片,具体表现就是一种瘾,自律不足的我在它的诱惑之下毫无节制能力。这对燕子像是开启某种新生活的象征,终于让我放下了自己的手机以及鼠标,抬头再看看生活里的世界。我幻想拍一个Vlog来记录燕巢造起来的全过程,可是我就要走了嘛,离第一份工作报道的时间只剩下两天……

    撇开了电子竞技,于我而言最有意义的事情莫过于看书了,江南老贼新出的《龙族V》在返校前刚好读完,再也不想看第二遍,我买的书都是这样的遭遇,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还喜欢在内容上勾勾画画,偶作批注。去年的今天,买了个书架,刚好把这些年攒的书都挤上去,半年未落屋,房间也没人打扫,架子现在已经布满灰尘了,还有些发霉。

    揭开窗帘,抹布在一个角落里停下来,我揪出了那本在大学里偷偷看过的“禁书”《黄金时代》,那时我跟王二一样21岁,正是荒唐的时候,我无比嫉妒他的艳福,幻想自己也遇到一个比我大的姐姐,她就像发育成熟的“陈清扬”——她胸部很丰满,腰很细,屁股浑圆。可目前我重翻这本书的时候,竟然好像一位贤者,激不起半点欲望。感慨自己长大的同时心里也有一丝凉幽幽——我是不是变成了被锤的牛?

    爹就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提醒我说去楼上看看自来水是不是来了,别让池子放满潽出来了,我在上楼梯的时候,发现了我那辆二八大杠。

    虽然它硌屁股,虽然它满身红锈,虽然它刹车失灵,可是我就是想骑它。

    趁着雨停的间歇,我踩着沉重的脚踏板在积雨水的水泥地坝转了两圈,然后便冲向倾斜的岔道,准备汇入三级路,这次有丁点突破,我在即将登顶的位置靠边脚刹,然后下车,半推半蹬,带车到了乡镇道上。偏岩圲上方的岔道口宽阔平坦,足够货车掉头,我就在这里驻足,半倚自行车,回望了一眼我的家乡。

    雨停之前,下得不大,足够持久,把天干山,马鞍山,对山都浇了个透,冲掉了一身的灰尘,一洗如新。地面上多了很多明亮的水汪,像是给天空补妆用的镜子,摊在手里,大小正好合适。远山上的铁塔电网整齐刚毅,输送电力到近处的城市,而山腰上,一辆辆奔驰的货车拖着长长的水雾,迎来送往,仿佛不曾停歇。

    我扭转车头往李四毛家的方向骑,仍是上坡,但斜度刚好,我索性站起来像一个赛车手那般,全靠双脚呼呼地踩脚踏板,这样可以骑得很快,但也容易侧翻。我还想高举双手,一边高呼一边前进,这样显得自己有点技术,动作也帅,可是方向不容易控制。

    车子悄然掠过一座新坟,我只瞟了一眼,便安分下来,我的二八大杠早也不是省力的工具——至于坟墓,应该是屋坎上文叔叔的,根据埋葬地与住房就近原则和死亡人员排除大法,今年被癌细胞送走的,只有这一位文质彬彬的叔了。

    文叔走后,庭院一直紧闭着,之前养的鸡啊猫啊也被亲戚带走了,还有一只花狗叫“小旋风”,他们逮不到。

    公路拐过李四毛家之后,便一头扎进群山,我听有人说在这儿地界见过“小旋风”。我小时候放牛到过这里,听着满山的风拍打牛铃,可以盖着草帽儿在草坡上躺一下午。从这里还可以看到山外的城市——那些铁塔电网守护的地方,此刻,城市上空没有一丝青色,白色和黑色交融,太阳则在灰色地带镂空一个圆盘。这画面是雾,是工厂,是风沙等野蛮艺术家共同挥笔的任性之作,在小姑娘的脸盘上乱画涂鸦。不过到了晚间就好很多,艺术家们走了,小姑娘也收起了生气的脸色,笑逐颜开,眉眼之间淌过一条青青的小河,云影做成的桨缓慢滑行,电线则是舟行到处留下的波纹,亦或是两岸的界线,铁塔们则挡在前面,是前置的景物,其中一座最为瞩目,连接着现实与画面,但你要再往近看,树丛葳蕤,又模糊掉画面的入口。

    我在群山脚下待了一会儿,时间还早,天却快黑了,这明明还是夏天,扳指头怎么算也不对,驱车下古原,向晚意不适。

    天色变得就像人的脸色,故乡悄然变成了他乡。我的归家之路突然就成了异途,像是3D打印并投放了刚才那座城市的街景。

    笔直的大道两旁,路灯只剩下一半,另一半隐藏在树丛中,起初,它们还稀稀疏疏地伴着我,走着走着,它们索性抛下我,缀成一根闪亮的光线指示着前方的城市,也暗示着这暴雨前黝黑宁静的夜空。变天我见得很多,乌云锁城,紫电青霜,可是我目之所及的近景超出了我的认知。

    路应该还是那条路,坡度并没改变,只是不该出现那些昏黄的路灯,我内心有些害怕,放任驮载我的自行车加速下滑,逐渐有接近飞翔的感觉。耳边的风声好大,像是有什么怪物追赶着我,它们用漏风的喉咙朝我嘶吼,恐惧感让我全身颤栗。我斗胆扭身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心里只想提醒自己,快些,再快些,暴雨又要来了!

    前面灯光交错,到了十字路口,迎面有个小黑点赶来,我下意识地捏了刹车,不能说是毫无作用,只能说是隔靴挠痒,连车带人,仍然以让我血脉偾张,目光呆滞,手足无措的速度奔袭过去,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仿佛只剩下一句:骑兵营,冲啊!

    那个黑点早已放大,具备形状,是个方盒子,通体银白,继而头部幻化,呈流线型,上有两只大眼,还会射出两道精光。我看清了,是两个盒子——不是盒子,是赵亚男——不是赵,是楚亚楠家的两辆货车,一前一后,一白一黑,一辆面包跟一辆厢车,为首的司机正是她。楚亚楠已经停下,而我不遗余力地迎了上去,奔赴美好的女孩钢铁般的怀抱,在所不辞。

    期间,我稍有向里侧转动车把手,改变了合力的方向,作为代价,我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脑袋直接砸碎了楚亚楠面前的挡风玻璃,后半身却摔上了车顶。“啊!”我自觉腰杆快搭断了,吃了痛,声音又喊不出来。我那辆二八大杠,触底反弹,突然射出去几米远,前轮已经翻到大杠之下,刹车线被扯出来差不多绕满两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