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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海妖(1)

    ①

    过完整个夏天,和老爷、父亲都聊了很多,临行前一夜甚至还喝了半斤白酒,第二天我照旧拉起行李去上学,还是渝州大学的通知书,不一样的是这次陪着我有三位老乡,阿灿,王吉和胖壹,都是一个班里的,只有大胖行程自拟,我和王吉都是坐着阿灿父亲的车去的,一路上翻山越岭,越接近山城,雨势越来越大,高速路上积起一层水渍,雨刷不停地扫着水花。

    站在熟悉的校门口,还是熟悉的感觉,不一样的是,如果这是一个副本的话,我已经二刷了。我带着他们去报道领书买东西,他们根本不理解我这个在班上名列前茅的书呆子为什么没有路痴噶。

    只在入住的时候闹了点小小的意外,那个表情刚毅的中年妇女不让我等进寝室,原因只是她认为我们的被子不合格。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怎么会不合格呢?”阿灿插着两手,据理力争。

    那老阿姨便伸手捻着王吉抱在怀里的棉被角,捏了又捏,试图说服哥几个新来的孩子。“你们这儿被子是外面买的吧,那一溜卖的东西都不好,你们这个又薄,容易引起火灾,另外,睡着也是对身体不好的,致癌听说了没?”

    这可算是刚进校园就挨了一记“杀威棒”,渝大可不太友好啊。我心想。

    我差点就信了这番鬼话,虽然她说得牛头对不上马嘴,但耐不住话多啊。和王吉、阿灿对视了一眼之后,统一口径,先后开口质疑。

    “我们不是外边儿买的,我们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对啊,咱这也不是黑心棉被,手感极好,您再摸摸?”

    “对啊,我不抽烟的,也不使用大功率电器。”

    “你们这个真是从家里带过来的?这么薄?”她的语气有所松动,伸手再摸了一阵,最后却是又下了狠心,“不行啊,你们换一换吧!”

    我和我的伙伴们都惊呆了。阿灿问:“咋换啊,今晚睡床板么?”

    “去一栋那边,进门看到没有,学校里有卖啊。”

    那阿姨坚持要我们去换,我们不能强行冲破阻拦,又不想花这冤枉钱,抱着被子走在棕树道上,真是忍一时越觉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我跟在两人后边,似乎想起什么往事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令我遭受过如此相似的“非人”遭遇。

    突然间“嘭”的一声,让我们和周围行人都警觉起来。

    迎面望去,走在最前边的王吉已经放下了被子,正揉着拳头龇牙咧嘴,而他旁边最近的一颗棕树竟然枝冠乱颤,树身也发生了难以察觉的轻微形变。

    莫非——他给了树一拳?

    阿灿脸上一堆委屈和不开心,这时眉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开口问道:“老王,你做甚哈?作甚?你为什么要欺负不说话的树树?”

    王吉已经生无可恋,索性把被子踢到路边,屁股沉了下来,说道:“妈的,这个鸟大学不念也罢!”

    就在这些动作与语言发生的同事,我为了避免挤上中间的阿灿,只好停步往侧转,在那瞬间,却又撞上了斜方向另一个抱被子的人。

    大概是我反应过激,用力过猛,铁头向前,鼻子几乎塞进了棉花里,碰上了一个魁梧块头,尔后的后坐力把我弹开,一屁股跌在地上。

    一屁股的火辣辣感觉,满鼻子的阳光充斥着被子的味道,还有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新棉被。

    其实我还好,被我撞的那个人就惨了,那可是一条下坡路,一个趔趄,他便翻了下去,在地砖上足足滚了两周,被子散开也弄脏了。

    等他爬起来四处找人,看我长得像嫌疑人,便恶狠狠捏着拳头过来想要揍我。

    我……靠,我心想,索性张开怀抱,任我的被子自由下落,准备迎接新的风暴。

    他显然愣了一下,俊朗的面孔上几乎重现了阿灿刚才的那个表情,他靠近我,高扬的拳头散开,勾起两根手指在我的胸膛一敲,一推,再把我拽回来,狠狠地来了两个熊抱。

    “好——好久不见!皮卡陈!”

    “我也是——是的!周君君!”

    我很开心地向摸着后脑勺犯迷糊的阿灿与仍坐在被上审视众生的王吉打招呼,并向他们互相介绍。

    “老乡,这是周君,我同学……的朋友的室友。”

    “周君君,这是我老乡王吉和伍灿。”

    我与周君相谈甚欢,甚至带着他们就近去宿舍楼下蜜雪冰城吃了一杯奶茶刨冰,当然,也挟着四床棉花被子。即使多年以后,我仍能想象那个场景——四个年轻人,因为一个大乌龙,聚在一起,点了四杯乌龙奶茶,我们和四床棉被各自占据一角,一床在桌上,两床搁脚边,只有我觉得无处安放,依旧还抱在怀里。

    周君穿着短袖,露出健硕的小臂,肘关节处有一块蹭破皮的伤,他小心翼翼扯着末梢,一用力就逮了下来。

    阿灿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夸奖周君是一匹哥。

    王吉问周君听得懂“匹哥”是什么意思不,周君说:“听,听得懂!勒就是雾都嘛,在出生之前,我们——们都还算一家子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磨磨唧唧说道:“要不晚上我们吃个火锅吧!一个不行那就两个!”

    阿灿打趣着说:“哟,没想到当哥这么通情达理哟?吃两顿的人怕是‘钻井消’哦!哦嚯嚯……”王吉则一脸无声地笑,虽然他笑得很真诚,但我觉得好像多了几分猥琐夹在里面。

    周君说:“不懂就问——什么是‘钻——钻井消?’”

    阿灿说:“你不是川人嘛?这还用问。”

    “我确实不晓得。”周君讲。

    我解释道:“大概就是形容特别能吃的人——他们的食道就像钻井打眼一般深不可测,能咽下更多食物?”

    说实话,我给自己打了个问号,因为我完全在望文生义。

    周君说:“渝大虽大,却已经容——容——容不下我们这四个书生了,吃嘛嘛也不香了。你确定今晚睡睡篮球场还是银杏路——诶诶?篮球场,那后面是不是与楼梯隔了一层栏——栏杆么?”

    我说怎么似曾相似呢!周君这一番提点可是点醒了我。曾几何时,我们就面临这样的窘境!那面铁窗的钢条间隙不窄也不宽,刚好塞过半扇棉被,落差不高也不低,就在一层楼梯的转角处,阿灿先去里边接应,我们一个接一个把被子塞进去。由于没有钥匙,我们只能挤住在一处,又侃天侃地摆了半下午的龙门阵。

    为什么我们都迷失了这段不堪的回忆?非得经互相提醒才能想起来!半夜里我裹进被子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迷糊中只好给自己做一个解释:因为大学带给我们美好的东西总是更加令人难以忘怀。无论曾经你觉得你的大学有多么糟糕,多年以后,你醉了酒,你都会开始怀念她,梦里不知身是客,不知生命中就一回么?年轻的感觉,真他妈好。

    那一刻,仿佛有诸多亲戚朋友师辈在你身边耳语。

    你想玩,上了大学之后,就可以放肆地玩了。你想谈恋爱,到了大学里,我非但不插手,而且不断串唆、鼓舞你——因为等你一毕业,我们就会不停地催着你结婚啊成家吧生崽呐立业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