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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悠悠(1)

    ①

    冥冥之中,我的脑海总藏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她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平时我想见见不着她,但在一不留神之际,她就调皮地蹦出来打断我的思绪,不论我是在上课,睡觉,还是在码字,她的出现总会导致我走神,夜不能寐,提笔忘形。她总能突然而来,悄然而去,不会因我未请而负约,也不会因我的挽留而迟疑。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虽近在眼前,却感觉远在天外,这仿佛就是我与她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食堂,拥挤的人流,我站在箸架一旁,艰难地等待混乱的人群取筷先去,这时,她却突然递给了我一双筷子,我抬首正好与她对视,杏仁眼,双马尾,金色的镜框,因我的迟疑而略微心悸,伸着的纤纤玉手还执着着。我却先脸红了,接过筷子,轻轻道一句,谢谢!不知她听见没有?

    晚九点的操场,总是四盏高压钠灯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人声鼎沸,似乎空气中也多了一股暖流,我和新室友唐老鸭经过围栏,目光扫过一排压腿拉韧带的姑娘,我是否能说,有一双腿我昨天见过?

    还是操场,我和唐老鸭相继转过弯角,突然从内场里窜出个姑娘,独独把我留下,竟然没有惧怕我浑身的汗水,问,同——学,能不能击个掌?说着转向操场上围着的一大群人,那群人便放肆地笑起来。有点背光,不然当时我定能看出她的忐忑。我猜她们在玩大冒险。我举起右手,她顽皮地拍了一下,转身就跑。可我更希望她们的赌注是一个拥抱,或是偷偷告诉我她的名字?

    她的言行,她的影像,她的字迹,她的脚步声,只是一些零散的信号,我通过积分,渐渐拼凑出她的整个轮廓。去年,我已经快过完第一学年了,农历二月十五,饭香小镇,蔚蓝的风,米黄色的天空,还有阳光二十五度。她在取快递,我也在取快递,当她先走一步,我便疾步跟上,拍了拍她的肩膀:

    “子衿你好!”

    记得她当时穿的毛坎肩,柔软得,像天边的云霞。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问——“我们见过吗?”

    我竟突然答不上来,看着她的一双眼睛,有些盯不过,便瞥向旁边的湖面,我想,她的眼睛,真如那杏子湖的湖水啊,清澈,蔚蓝,深邃。

    “蔡子衿,可以一起吃个饭吗?”我再次盯着她的眼睛,这回我是不遗余力。我想那是个永恒的瞬间,虽然可能只有十秒钟,但我却感觉经历了半个世纪。拒绝才是正常的,不拒绝倒显得不正常了:

    “要不——改天吧,先把手里东西放下。”她狡魅一笑,也看了一眼湖面,微风过来撩起了她的短发。说罢转身离去。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没有机会了,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想当时她的心里一定有只小鹿在撞,所以在那个时刻她才会慌不择路,竟转身踏空,往小路外边倒了下去。路外边是绿化带,护坡上种着草坪以及红花檵木丛。蔡子衿几乎尖叫了一声,倒下去的过程中快递还紧紧抱着,我从呆滞中醒过神,抓得她一只手臂,但她把我一并带了下去,翻滚几下后,我先着地,脑勺砸进灌木丛,我抬眼所见,是她羞红的脸,还有乱了的云鬓,我听到不少人议论的声音,还有各种不怀好意的笑声,蔡子衿把脸别开,不再看我,起身抱着快递便要离开。我急忙站起来,几乎是一只手使劲把她拽了回来,然后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把额头抵在了她的额头,不让她去看别处。“别怕,”我说,“借一步说话。”说话间,拉着她走进旁边的“外婆心”。其实我的心也在砰砰乱跳。

    隔桌而坐,相顾无言,我的口舌不太伶俐,尝试着打破沉默:“下午饭,还没吃吧,可以给个机会吗?”

    并不说话。

    我有些乱了方寸,心里觉得还是先告矮为好。“蔡子衿,是我的错,我平时话也不多,没想到你是这种……腼腆,如果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你换个方式告诉我。”

    并不说话。

    我心中大惑,抬头看她,只见她噗嗤一声笑,把快递盒子放在一边继续道:“你以为我怕你不敢说话?现在吃晚饭未必有些早,我倒是再想看看你的‘腼腆’,奈何怕你一时跑了,我就没法回去了。”

    我闻言大喜,在我的想象中,蔡子衿就应该是这种开朗直爽的女孩子。“我不会跑的,”我讲,“还想请你吃个饭,却怕你不肯赏光?既然没有吃,还请你给个机会。”说毕,我把菜单推向她面前,做兼职的小姐姐也通情达理,赶忙过来询问。

    蔡子衿说:“吃饭当然是客随主便……”她招呼我伸耳朵过去,待靠近,听她细声讲:“呆子,难道你没注意我的鞋被你弄坏了吗?吃饭事小,你不打算抱我回去吗?”

    我侧身一看,难怪,刚才这一阵折腾,竟把她的高跟鞋带整坏了。公主抱是不可能的,毕竟蔡子衿也是一百一的体重,背着她又不太雅观,她不愿意,那就只有吃了饭,再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慢慢走了……

    路上,蔡子衿问我:“你是什么想法?”

    我就讲:“言行一致,你呢?”

    “暂不回答你,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样仿佛不太公平,我暗恨蔡子衿真是个机灵鬼。“喜欢你,就是黑凤梨,我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罐头,希望它永远不会过期。但这回事怎么讲清楚呢?由心而发,积久成疾,逼久会坏,所以直到某一天遇到你,就是不吐不快……”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这是她最大的疑惑。

    “实不相瞒,我在图书馆已经等候你两个月了!我有幸看到过你的笔记本签名——为什么你最近都没有出现呢?”

    “我换地方了,在一楼……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陈当,这个故事的男主角。”我说。

    “哼,”蔡子衿笑了一声,“好久没见到这么自信的男生了,真可爱!”

    眼见送到她楼下了,又问我:“嗨,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不答,你谈过几次恋爱?”

    “Onlyone——我不见得你比我更会。”我不服气为何老是感觉自己在谈话中处于下风。

    “那我知道了,”走进大门时,她扭过头来又是莞尔一笑:

    “明天图书馆见。”

    ②

    农历二月十八,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我和蔡子衿见了第三面,她着一袭几乎拖地的长裙,脸上化着淡妆,头发披在肩上,是褐黄色的,但两边各有一绺盘旋至后脑,用发卡缠在一起。她就端坐在那里,挎包放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傲慢与偏见》,翻至了大约1/3处,见我来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我初来乍到,见她第一面,俨然觉得自己是偶遇了一位皇城公主,有一瞬间,恍惚如隔世,忽听得她问我,反问道:“今天,又要谈什么想法?”说着坐到她身旁,直视着她:“谈你的傲慢与偏见?”

    “不不,谈谈人生,或是梦想。”

    听她这么一说,我陷入了沉思……

    “谈谈你的学习情况吧?”

    这可戳到我的痛处了,略一思索,我决定全盘托出:“说实话,我的状态有点迷——”

    “可以讲些细节吗?”蔡子衿刨根问底,“比如挂过科么?”

    “没有,哦不,挂过一科,去年平安夜,祖父病逝,我回去服孝一周,返校未来得及复习,把复变函数挂了,其他还好——不过英语差,一般62~65,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听起来你很皮,报考过四级了吗?”

    “钱交了,但是没过。”我尴尬地挠挠头。

    “差多少分?”

    “403。”

    “啧!”蔡子衿仿佛牙疼得倒吸凉气。

    “得了403。”我稍微纠正一下,并没能一缓攻势。

    “那你考研咋办?”

    “考研……说实话,考研,我并没有定心打算……”

    估摸着蔡子衿盯了我十秒。“不考研,为什么不考,打算毕业回家种田还是四海“闯荡”?我记得进校时上台领领航奖的有你吧,现在为何如此——(堕落)”

    我大概猜出她结尾想用的什么词,我并没打算编一段谎话来欺骗她,说起也惭愧,高中只听信班主任的话,一味埋头学习、学习,倒忽略了身边很多事情,现在——我想我可能有一定程度“厌学症”,再也没有那份劲头了,打个比方说,那个时候我学习是零输入也能响应,现在却是零状态响应了。

    我回应道:“大概两个月前,我还待在图书馆里啃着自动控制原理,从大一开始便准备着考研,我目不窥园,也不看手机,可是我撞见了你。”

    蔡子衿若有所思,暂停一会儿,又说:“那你以后怎么养我啊?”伴随着一阵她格格的笑声。